原野糜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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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書名:原野糜爛 字數:3852 更新時間:2024-11-13 11:13:48

大城市燈火通明,人流如潮。

高架大橋上霓虹閃耀,車水馬龍繁華熱鬧。

我不知道這裏是不是雁子當年那張明信片上的地方,但它確實有一條江,晚上隔岸的高樓,璀璨如虹流。

在這裏立足很難。

初時,我和楊笑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

住過橋下,撿過垃圾,到處找工作,厚著臉皮問缺不缺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被黑仲介騙了二百塊錢後,我們倆有段時間飯都吃不上。

吃不上飯,楊笑就去獻血。

我哭著喝牛奶,說好腥啊,好像在喝你的血。

他拍我的頭,說靠,翠翠你惡不噁心。

我身上來了姨媽,連買衛生巾的錢都沒有。

我去商場的衛生間拼命拽紙,被保潔阿姨往外趕。

他去超市找老闆賒衛生巾,被人當變態往外轟。

最後我捂著肚子說痛,同時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兇巴巴地看著我,臉有些紅,“過來!我給你揉揉。”

我們倆流浪在天橋下,抱在一起取暖,他反復搓熱了手掌,掌心覆蓋在我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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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哼哼著摟他的脖子,問他:“楊笑,你吃過肯德基嗎?”

“沒有。”

“你想不想吃?”

“不想。”

“我想。”

“等哥有錢了,給你買一堆,讓你吃到吐。”

“我不會吐的,我吃完之後用繩子把嘴紮起來,什麼時候消化完了再解開。”

“……”

我和楊笑適應著這座城市,融入著這座城市。

哪怕這裏一開始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我們仍舊覺得很安心,很有盼頭。

我學會了來姨媽的時候,去找商場櫃檯的小姐姐,或者路邊飯店的女服務員,甚至是路邊等公交的漂亮女孩,隻要我開口,她們肯定會給我。

除非她們沒帶。

我和楊笑並沒有落魄太久。

我在路邊借衛生巾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捲髮姐姐,她撐著遮陽傘,戴著墨鏡,看上去很有錢。

我管她借衛生巾,她徑直從包裏掏了張百元大鈔給我。

我說姐姐你拿錯了。

她斜下墨鏡看了我一眼。

後來,我便到了她舅舅開的五星級大飯店做服務員。

崔靜姐是我在這個城市遇到的第一位貴人。

雖然她隻是隨手給了我一張名片,幫我找了份工作,過後便不再記得我,將我忘在了腦後。

我是那家飯店裏年齡最小的服務員。

經理說我不到十八歲,原本不該留下我的。

但我形象還行,鵝蛋臉,大眼睛,長得不錯。

我和楊笑出息了,我成了一家大飯店的服務員,他去了建築工地幫人搬磚。

飯店包吃包住,我住進了宿舍。

他也住到了工地上的一排棚戶屋。

我們就這樣勤勤懇懇地幹了半年,手裏有了點錢,我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去租了一間民房。

他說我們都有住的地方,幹嗎浪費錢。

我說那不一樣,我要跟他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他。

楊笑咧著嘴笑,曬得黝黑的臉有些紅。

我們買熱水壺,臉盆,拖鞋和被褥。

出租房隻有一張床,以前我們倆住在橋下,抱在一起,相互取暖,都是常有的事。

如今睡到了床上,我再去摟他脖子,呼吸熾熱,他很不自在地推開了我:

“翠翠,離我遠一點。”

我的心頓時涼了,穿著睡衣坐起來,“楊笑,你什麼意思,你在工地看上別人了?”

“沒有,工地上都是男的,就一做飯的大姨是女的,我看上誰啊。”他急得也坐了起來。

“大姨長的是不是很漂亮?”

“何小翠,你有病吧!”

“你不回答,你心虛,你個壞蛋。”

我抓起枕頭打他,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直呼冤枉:“人大姨六十多了,你說漂不漂亮!”

我們倆鬧了一通,最後累得氣喘籲籲躺床上,我命令他:“抱我。”

他伸出手,搭在了我身上:“抱了。”

“抱緊!”

“行!勒死你!”

他咬牙切齒地翻身壓我身上,故意用胳膊勒我。

我臉紅脖子粗,用手打他,“鬆開啊,傻逼,離我遠一點……”

我們有了錢,楊笑帶我去吃肯德基,逛夜市。

一條裙子砍完價才二十五塊錢,穿在身上很是漂亮。

我買了很多這樣廉價的裙子和衣服,因為每一件都很喜歡。

我試衣服時楊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昂著臉看我笑,模樣傻傻的。

他說好看,真好看,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買,都買。

我在飯店上班,客人吃剩下的飯菜我會偷偷打包,下班的時候帶回我們的出租屋。

楊笑回來後洗一把髒兮兮的臉,大飯店的剩飯剩菜真香真好吃,我吃魚時不小心卡住了喉嚨,他又是遞醋又是遞饅頭,手忙腳亂,一個勁地問我咽下去沒?

晚上我們倆穿著背心短褲,在出租房的樓頂上納涼。

夜風吹得人很舒服,我嘰嘰喳喳話很多,跟他說我們飯店發生的事。

我說有錢人真多啊,我們飯店三樓裝修得跟皇宮一樣,我每次走進三樓包廂,推開大門,都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也是做夢的感覺。

他們怎麼那麼有錢啊,一桌飯好幾萬,一瓶酒也好幾萬。

我在樓下幹了大半年,經理才允許我去三樓做服務員,還專門培訓了我一段時間。

我上菜的時候可小心了,有錢人什麼都貴,上次有個美女姐姐穿了件貂,說售價八萬八。

她坐在靠邊的位置,我都不敢從她身邊上菜。

媽的,楊笑你見過八萬八一件的貂嗎,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楊笑用一把印著專治不孕不育的廣告扇,一邊給我扇風,一邊忍不住笑,“等哥以後賺大錢了,去商場給你買件貂。”

我們倆對未來有無限的想像。

楊笑後來不在工地幹了,我們手頭有了點錢,他聽人說賣光碟特別賺,於是進了一批貨,每天在橋頭擺攤。

正版盜版摻雜,價格低廉,買的人多,還真的讓我們賺了一筆。

橋頭擺攤人流量巨多,但很不穩定,城管一來就完蛋。

楊笑練就了一身逃竄的好本事,還跟一個同樣在橋上擺攤賣碟的小孩相互放哨。

他們一個橋頭一個橋尾,反應特別快,稍有動靜大喊一聲,把地上攤開的布一卷,光碟全部收起來,背上就跑。

那年我十九歲,飯店不上班時,常去橋頭找他。

每次我去,那同樣賣碟的小孩都會哀號一聲。

因為我比他倆都會做生意,我會把碟片藏在外套下,四處溜達,主動出擊:

“哥,要片嗎?懸疑片恐怖片動作片都有,新出的,很便宜。

“買一張?你買兩張吧,兩張給你便宜三塊錢。

“姐姐,買片嗎,那個什麼小川阿佐美的,日本藝術片,你回家偷偷看。

“放心,絕對藝術,小日本啥本事沒有,最會拍了……”

我在的時候,楊笑總會很快把碟賣光。

他嘆服地沖我豎起大拇指,因為他很清楚,我完全是在瞎忽悠,自己壓根沒看過。

光碟賣完,我會很得意地沖他笑,然後拉著他下班,去菜市場買菜做飯。

我們換了個地方住,比從前多了衛生間和廚房,雖然是與人共用,雖然依舊簡陋環境差,但我和楊笑都很滿意。

9

十九歲生日那天,我專門調了班休息。

同時和楊笑說好了,早點收攤一起去約會吃大餐。

下午沒事時,我跑去橋頭找他。

天還早,我又開始故技重施,在外套裏裝滿光碟,四處去推銷。

楊笑叮囑我不要走遠,他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趟廁所。

我於是一邊盯著我們的攤子,一邊隨意的掃描人群:

“哥,看片嗎?懸疑片恐怖片動作片,正版盜版都有,買兩張還可以便宜……”

展示著外套裏的碟,瞄著不遠處的攤,面前的人不說話,我一抬頭,看到了嚴序那張眉頭挑起的臉:

“嚴……嚴總……”

楊笑擺攤的橋頭,是中心街區的一處公園,通往最熱鬧的步行街。

嚴序個子好高,他穿襯衫西褲,手臂上搭著他的西裝外套,腕上一塊金光奪目的表。

他身後跟著幾人,同樣西裝革履,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初次見他時,其實十八歲,剛調到飯店三樓做服務員。

那間金碧輝煌的大包廂,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在場的還有我們飯店的大老闆瞿總。

瞿總三十多歲,嚴序看上去比他年輕多了,席間卻被他頻頻敬酒。

和我一起負責包廂的玲玲姐說,那是唐儂的嚴總,看著年輕吧,他可厲害了,他爺爺是嚴鶴瑛。

我不知道誰是嚴鶴瑛,也是第一次聽說唐儂。

玲玲姐說了市區幾大商超的名字,以及百貨大樓,說那就是唐儂集團的。

於是我想,還好還好,不算太糟,至少我見過他們大樓裏賣出去的那件八萬八的貂。

再往前說,我管他們商場的專櫃姐姐們借過衛生巾。

那天如往常一樣,我小心翼翼地上了菜,和玲玲姐一起站到了一旁,等候他們隨時差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嚴序多看了我幾眼。

酒過三巡,他身子後仰,姿態隨意,將手搭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問瞿總:“你們飯店還有年齡這麼小的女孩?”

嚴序聲色淡淡,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於是大家都在看我。

瞿總愣了下,將我叫了過來,“你叫什麼?多大了?”

他是飯店的大老闆,但其實他不經常過來,而我也才調到三樓不久,他自然對我沒印象。

我站在他們面前,老實回答:“老闆,我叫翠翠,滿十八了,已經成年了。”

我剛到這裏做服務員時,其實經常被人問起年齡。

我個頭不矮,但很瘦,穿最小號的工作服要改一下腰。

服務員統一盤發,戴頭花,還要求化淡妝。

我不會化妝,那時也壓根買不起化妝品。

經理沒管我這些,因為我的臉白淨,眉毛黑,她們說我不化妝也行,眼睛水靈得跟葡萄似的。

她們還說過我嫩得像根蔥。

那個嫩字,指的是稚嫩。

我確實有一張看起來很減齡的臉,哪怕滿十八歲了,看上去仍舊年齡很小的樣子。

以前被人問起年齡,我還遮遮掩掩不敢說實話,如今總算可以挺直腰板,告訴所有人,我成年了,可以在這裏上班。

所以我神情認真,聲音凝重。

瞿總沒再多說什麼,但我的目光望向嚴序,卻見他勾起嘴角,朝我一笑。

我以為,這是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直到很久的後來,我才從他口中得知,在此之前,他在飯店一樓已經見過了我。

那是不滿十八歲的我,在樓下幹了半年之後,才知道酒水供應商會給每個服務員分瓶蓋費,我的那份,被一直和我負責同一個包廂的女孩私吞了。

瓶蓋費一個月能分一千多,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無疑是一筆鉅款。

我找她要,她起初不承認,後來承認了,又說沒錢。

在她承諾發了工資補給我之後,一拖再拖。

我攔著她討要,她張嘴罵我。

我忍無可忍,在一次交接班的時候,趁她不備,一把薅住她的頭髮,拽到了一樓的衛生間。

我把她的腦袋按進了洗手盆,打開水龍頭,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惡狠狠地罵:“給你臉了是不是!我是不是給你臉了!還錢!不還錢我弄死你!”

我是飯店年齡最小的服務員,有一張看起來很稚嫩的臉。

平時不是沒有人欺負我,能忍的我都忍了。

彈簧壓到最後,總要不管不顧地反抗一次。

實在太生氣了,五千多塊啊!

我看上去年齡不大,但力氣真的不小,平時後廚搬貨,我心想著那些大師傅對我不錯,經常送我打包好的甜點,於是每次都自告奮勇地去幫忙。

我一忍再忍,不想打她。

她蹬鼻子上臉,我惡狠狠的按她腦袋。

她哭著說還,明天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