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漆黑無神的眼睛，看著洛聞書，等待下文。

　　“你修為不弱，能離開埋骨地很遠，白天也能現身，死了很久了吧，說說看。”

　　洛聞書說話的時候，手裡把玩著洛星嶼的人間行走印信。

　　小女孩盯著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起自己生前身後事。

　　————————

　　“我叫……招娣……”

　　隻從這個名字，就已經能猜到很多了。

　　三十多年前，她出生在春山下面一個窮苦小山村裡，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頭上是個姐姐。

　　當時實行計劃生育，像她家這樣的農村家庭，第一個孩子是女孩的話，可以生第二個。

　　但也隻能生第二個，不管是男是女。

　　很顯然，她的出生，佔據了寶貴的男孩位置。

　　“我本來應該出生就要死的……”

　　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也依舊會有些舍不得，於是媽媽暫時保住了她的命。

　　但也僅僅隻是一條命而已，她一直長到四歲，沒吃過一頓飽飯，也沒穿過一件好衣服，家裡所有人都討厭……不，應該說是憎恨她。

　　就連媽媽看她的眼神，也逐漸變得討厭和憎恨。

　　在她四歲那年，媽媽又懷孕了，然而他們家，已經沒有生孩子的名額了。

Advertisement

　　但是可以把現有的位置騰一個出來。

　　於是她就被爸爸帶到河邊，頭被按進了清澈的河水裡，無論她如何掙扎，也撼動不了那雙大手分毫。

　　“他們給我一條命，又收了回去，還不如一出生就讓我死……”小女孩說起過往的事，並沒有特別傷心，“也不知道他們後來有沒有生出想要的兒子……”

　　她甚至還能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起這個。

　　洛星嶼眼眶已經紅了，但是眼淚汪在裡面，沒有掉下來。

　　“沒什麼好哭的，在當時那種環境裡，死了才是解脫。”她笑了笑，顯露出不符合身體年齡的豁達。

　　“你是人間行走對吧，我雖然沒見過，但認得出來這個印信，”她看著洛聞書，“麻煩你把我送去幽冥吧，這人間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去了下面，等重新投胎，變成畜生也無所謂，什麼都不知道，也好過這樣……”

　　“你上輩子受盡苦難，死後化為鬼魂，三十多年來不曾作惡，下輩子一定會平安順遂。”洛聞書對她說。

　　“謝謝。”她朝洛聞書笑了笑，等待後者送她去幽冥。

　　卻聽旁邊的洛星嶼說道，“媽媽，我們晚點再送她走，好不好？”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都看向他。

　　“我們可以帶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給她買漂亮衣服……”洛星嶼不知道下輩子是什麼，會怎麼樣，他隻知道她現在就在這裡，這些東西，是可以現在彌補的。

　　片刻後，小女孩開口，“不……”

　　她才說了一個字，就被洛聞書打斷了，“好。”

　　“先去買一些漂亮衣服換上吧……”

　　小女孩沉默的看著母子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

　　過了一會兒，洛星嶼打的車來了，兩人連帶一個鬼魂上車，去往附近的商場。

　　三十多年的時間，小女孩一直待在死亡的地方附近，要不是被搶了氣球，她都不會離開。

　　繁華熱鬧的城市，對她來說，像是另一個人間。

　　她在那條路邊上，看到過無數個孩子，看他們身上穿的衣服越來越漂亮，玩具越來越有意思，也曾羨慕過，但也隻是羨慕。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有兩個人，給她買了很多她曾經羨慕的東西。

　　“媽媽，這個公主裙好漂亮，妹妹會喜歡嗎？”

　　“這個蝴蝶結發卡也好看！”

　　“這雙鞋妹妹穿一定很好看……”

　　她死的時候，的確隻有四歲，可是已經過了三十幾年了，那個小男孩卻親切的叫她妹妹。

　　他表面看起來是在跟媽媽說話，實際上都是在詢問她喜不喜歡。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她從頭到尾都煥然一新。

　　一般情況下，人世間的東西想要給到鬼魂手裡，必須要燒掉才行。

　　不過洛聞書不是一般人，不需要走這一套常規流程，抬手掐訣，使了一道小法術，便將東西都送到了小女孩手裡。

　　她去了商場的衛生間，用新買的梳子，將小女孩毛躁枯黃的頭發，細心梳好，而後別上了新買的蝴蝶結發卡。

　　再給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點了上一點色彩。

　　小女孩換上了新買的粉色公主裙，裙擺蓬起來，點綴上了花朵和亮晶晶的水鑽。

　　腳上是同色的可愛襪子和小皮鞋。

　　肩上斜跨了一個卡通造型的小包包，裡面裝了幾顆糖。

　　洛聞書又買了一個洋娃娃，讓洛星嶼帶著一起去了甜品店，把菜單放在桌上，讓她自己點。

　　東西一共點了三份，她的那一份擺在面前，旁邊放了一個洋娃娃。

　　“妹妹也一起吃！”洛星嶼說道。

　　旁邊的人隻當是小孩子玩心大，並未覺得奇怪。

　　吃過了東西之後，他們又帶她去了頂樓的兒童樂園，有繞著整層樓開的小火車，有積木樂園，有沙灘，有觀賞魚，二十塊錢買兩包飼料，裝在奶瓶裡，固定在塑料杆子上，放進水裡，就能見到一群的魚，爭先恐後的遊過來吃。

　　洛星嶼買了一瓶，帶著她一起玩。

　　之後又帶她去了動感樂園，玩滑滑梯，小飛機，繩索隧道……每一個項目都玩了一遍。

　　“媽媽，這裡玩的好少，我們去遊樂園吧……”洛星嶼對洛聞書說。

　　於是他們離開了商場，打車到了附近的遊樂園。

　　摩天輪，旋轉木馬，海盜船，過山車，碰碰車……

　　裡面的所有項目，洛星嶼都帶她體驗了一遍。

　　一輪下來，他自己的身體都有些吃不消了，卻沒有喊過一個累字。

　　洛星嶼給她買了一個棉花糖，彩色的，小兔子造型，看起來就很可愛。

　　最後他們連鬼屋都去光顧了。

　　之前的項目，大多都是洛星嶼帶著她去玩的，洛聞書就在旁邊靜靜的看著。

　　到了這最後一項，洛聞書終於參與進來。

　　兩人一鬼魂，走過檢票口，撩開遮擋視線的幕布，進入了鬼屋之中。

　　在這之前，洛星嶼一直覺得，自己已經見過了真正的鬼魂，並且身邊也跟著一個鬼魂，鬼屋裡面這些造假的東西，根本嚇唬不到他。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設計鬼屋的人，確實是有水平的，昏暗閃爍的光線和迷宮一樣一眼看不到路的通道，轉角處出其不意驚嚇道具和陷阱。

　　他們前後都有遊客，漸漸聚到了一起。

　　一段路走下來，大家漸漸習慣了突如其來的驚嚇，自覺已經掌握了規律。

　　然後很快就被打臉了。

　　在經過一條直行且光線還算明亮的通道時，身後的牆上忽然開了一道門，真人NPC穿著白衣服，長頭發遮臉從裡面飄出來，自帶恐怖BGM，用幽怨的聲音嚇唬他們。

　　“啊——”一群人嚇得尖叫起來，慌忙不顧的往前跑去。

　　洛星嶼也嚇到了，下意識抓緊洛聞書的手。

　　小女孩見狀，略微思索了一下。

　　片刻後，白衣服的工作人員收工，準備回去休息，這時隔著凌亂的長發，視線餘光瞥見角落裡蹲著一個蒼白的人影。

　　這冷不防一下，差點沒把他頭給嚇飛。

　　然後聽到了小孩的笑聲，“叔叔你被我嚇到了！”

　　工作人員舒了一口氣，豎起大拇指給了個贊，繼續收工。

　　門緩緩合上之後，他忽然愣了一下，因為剛才恍惚看到的好像是個小女孩，但跟他說話的是個小男孩……

　　“算了，肯定是眼花了！”

　　另一邊，洛星嶼嚴肅的對小女孩說，“妹妹，不可以嚇唬別人！”

　　後者點點頭。

　　很快兩人一鬼魂就走完了鬼屋，而後離開了遊樂園。

　　洛星嶼臉色稍微有點差，因為這一路受到了不少驚嚇。

　　他是真的沒想到，人造的鬼屋，居然比真正的鬼魂還能嚇人……

　　他一邊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心裡想著還能帶小女孩去哪裡玩，卻聽她開口說道，“謝謝你們，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送我去幽冥吧。”她說。

　　從前她沒有選擇，以一種痛苦的方式死亡。

　　現在她希望在最開心的日子裡，離開這個世界。

　　洛星嶼一下子愣在原地。

　　“真的很謝謝你！”她說著話，伸出雙手，虛摟住洛星嶼的身體，給了他一個擁抱。

　　“送她走吧。”洛聞書摸了摸洛星嶼的頭。

　　“……好。”他艱難的點頭，從洛聞書手裡接過印信，緩緩的印在了小女孩眉心。

　　陰風起，鬼門開。

　　“再見。”

　　“再見。”

第35章

　　晚上十一點多。

　　送走了小女孩後, 洛聞書帶著洛星嶼在遊樂園外的僻靜一角又待了一會兒，就準備回家了。

　　走出角落, 又回到繁華熱鬧的人間。

　　來往的遊人, 三三兩兩成行，有說有笑。

　　周圍的小販忙著售賣東西，棉花糖, 臭豆腐, 糖葫蘆，烤魷魚……

　　一大一小也不急, 慢悠悠的走著。

　　過了一會兒，洛星嶼忽然開口說, “媽媽,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