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恨啊。」我點點頭,「恨皇上,也恨太子。」
他重復了一遍:「恨太子……」
「是啊,當年兵革滿道,戎馬生郊,皆因太子發動的兵變,我並非不通事理之人,自然知道皇上是無奈出兵勤王,並無過錯。」情理我都明了,心緒到底悽迷,「我也知道,太子迎娶我,就是為了我爹手上的兵權。說什麼共謀天下,可結果呢,我爹一生汗馬功績,到頭來跟著太子起兵逼宮,落得身首異處,佟家滿門抄斬,我兄長襁褓中的孩童被摔死在地上,毫不知情的家僕一一被殺,舉家背上不忠不義之罪,我又怎能不恨?」
我抓著皇上的袖子,用力到想要碾碎一般:「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日黃昏,我爹身死,太子被擒,我和我娘在太子府等著發落。最後毒酒賜下來,我問我娘恨我爹麼,她說我阿爹心有家國,自有謀劃,縱然我爹死無葬身,一抔黃土之下,她也尋著我爹,再給他做結發之妻……」
記憶總是百般鮮活。
那一日,佟家死了個幹淨,太子府也血洗滿門,唯獨留下了我。
那杯毒酒喝下,我再次醒來,是在五皇子的馬車上,李承穆和我說,他定護我周全。
我問他如何護我。
他說他若能繼承大統,便等穩定了時局金屋藏嬌,他若仍做個王爺,便與我遠走天下忘懷京都紛擾。
我說你護得住我的命,如何護我的心呢?年歲漫漫,縱然我活得康健,心中又如何安寧?
這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殘破,他的母妃容嫔,為護先皇,死在我父親麾下的將士手中,我的父親上都護佟尉,也是因他李承穆的兵馬兵敗自殺。再添上我舉家的血仇,我夫君的身故,我們心裡這筆爛賬,可能一生都算不幹淨。
最終,李承穆送我去了安元寺,山腳下,他求我忘記這一切,他說他可以一直等,等到這些沾了血的仇恨與糾纏變成陳芝麻爛谷子,徹底化在肺腑裡。
我說那要好久。
他問我多久。
我隨口一回,說七年吧,七年後你來找我。這世上自此沒有毓兒了,就當水闊魚沉無處問,縱然七年後再見,也切莫回顧往昔。
李承穆答應了我,後來卻食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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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喚出的第一聲毓兒開始,我便知曉,所謂的忘卻,不過是一場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遊戲罷了。
「那一日山腳分別,你說別無所願,一願君好夢,二願君長寧。我說佟毓兒合該死了的,今後我便以長寧為名。又問你作何姓氏,你說白天裡熱鬧些,還能騙過自己,最怕夜久寒深,輾轉愁眠,又怕故攲單枕,往事入夢,不如以葉為姓,通了『夜』字的音,夜夜長寧。」我嘴裡泛起一絲苦澀的甜味,「可我們都沒有做到,這七年裡,我隻有長夜無寧,皇上,也終究辜負了一顆顆真心。」
「你又怎知那些是真心?」他微微頷首後又揚眉瞧我,不經意的動作間滲著些苦澀。
雨慢慢小了,衛公公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這些習慣了伴君如伴虎的人都是最有眼力見的,如果有一天他們這份眼力見也丟了,那要不就是痴了,比如在太子和皇上又在愛與恨之間首鼠兩端的婉妃,要不就是瘋了,比如知道自己血親將一去不還的侯淵盈,要不就是真傻,比如柔充儀。
我不想管什麼真心什麼虛情,我隻是突然好想回安元寺,往年的今日,我都倚著孱弱的燭火,給承瑜燒一封家書。
他死在這麼冷的日子。
去年寒風侵肌,忽喇喇地撞開紙窗,裹滅哀弱的燭光,我重新點上,風重新吹熄。前年一樣朔風凜冽,我燒信箋時,燃著的殘紙隨風亂飛,差點燒沒了素白的簾幔。寺裡的小和尚見著我屋裡火光,聽著我平靜而癲狂的呼救,替我滅了差點釀成的火災。
撿起我零碎的麻紙,小和尚看著那行不肯訴給承瑜的小楷問我:「葉姑娘,什麼叫『來世願無緣』?」
我接過來,看了看那行字:「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以後,就都不見了。」
「既然不見,還寫這些給他做什麼呢?」小和尚擺起要說教的架勢,「葉姑娘這些話,他在九泉之下若真聽了,也是平白煩惱,更不能忘了,葉姑娘不如什麼也別燒,什麼也別說。」
我說你說的有道理,然後把他推了出去,臨了不忘添上一句:「那便不願無緣,但求緣深,切莫情淺,這樣有緣有情的人,一輩子遇到一個,便是最好的事……」
今天的風一樣刻薄,我裹著薄衣咳了兩聲,皇上說我送你回去吧,我點點頭。
路上我問他林皇貴妃出宮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答非所問地告訴我,婉妃曾有個女兒。
我說我知道,叫玉環。
他繼續答非所問告訴我,淑儀皇貴妃曾經懷過一胎,七個月時孩子沒了,人也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我倒不知道,於是我閉嘴了。
他還繼續說,又卿這名字有趣,朕以前問她,這名字是怎麼來的,她說她爹娘意篤情深,她娘生她難產而去,她與她娘眉眼相仿,又是她娘在這世上最大的寄望,她爹瞧著她就像瞧見她娘一般,因此給她起名又卿。
他笑起來,說又卿和你很像,很多地方都像,揣著明白裝糊塗也像,看上去坦誠直率也許,性子討人喜歡也許。說著說著,他的表情突然陰冷下來,但是,偏偏內裡太毒了。
這位天仙般的林皇貴妃,在皇上口中換了副模樣。
李承穆所述,他一直知道林又卿做的那些事兒,為了固寵,後宮裡不少人被她的手段整過。
傳說中的林皇貴妃瞧著人畜無害,溫柔軟糯,三千寵愛在一身,唯獨她和皇上自己知道,枕邊人莫名其妙似有還無的冷漠與疏離,他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心事重重,他在每年中元節佯裝祈福,去安元寺守上一整晚。
「朕本來不想除她,雖談不上愛,但至少有她在,朕心裡有個寄託。」他唇邊溢出一聲嘆息,「隻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費勁心機打探朕藏在安元寺的秘密。」
「環兒的事,朕饒了她一回,侯家女兒的事,朕保不住她了。」他說得那般無情,好似林又卿這個女人,真的隻是短暫地陪了他一陣,「她既然想去安元寺看看,朕就讓她看,朕還要讓情兒陪著她看。生怕她一個人看不懂,看懂了也不信,得有人好生給她講解一番。」
「所以榮貴妃,一直都知道……」
他點點頭:「情兒七竅玲瓏,姱容修態。倘不是你賴在朕心裡,朕對她,興許有幾分珍惜。」
我突然想明白什麼,驀地頓下腳步,拉住他的袖子:「不對吧,不是皇上保不住她,也是皇上賣了她。恐怕就是皇上安排,讓林皇貴妃萌發醋意,傷了淑儀皇貴妃的身孕,好一舉兩得,既除了侯家的血脈,也除了林皇貴妃。」
他沒說話,徑直走了。
呵,真不愧是我認識的五皇子。
容嫔不受寵,李承穆自小心機深沉,不動聲色,腹中甲兵,這樣的人,是當皇帝的一把好手,隻不過這個位置,得拿親人的血,和半生的遺憾去換。如果讓李承穆選,也許他不願,但命數不給人選擇與轉圜,強行給予,並強行剝奪。
一路緩行至太平殿,我扣了扣宮門,側過頭沒去看他,低聲道:「皇上請回吧。」
「不留朕?」
我一如既往地坦承:「承瑜的忌日,他若來找我,定不想見你。」
他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門打開,引鳶摻住我輕飄飄的身子:「主子您終於回來了。」
那天晚上,我拉著引鳶絮絮叨叨地說。
起初問她見沒見過婉妃的小公主李玉環,我說那孩子真可憐,婉妃也真可憐,又問她淑儀皇貴妃沒了孩子的時候,是不是像跪在長信殿外求皇上那夜一樣慘,到了後面我問她知不知道當年太子為什麼要殺入宮中,明明都是太子了,起什麼兵啊……
我越說越渾,最後驚得引鳶捂住我的嘴,一捂才發現我臉滾燙,頭也滾燙,挪我去床上,發現我渾身都熱得厲害。
我像一個炙熱的火球,努力地想燃燒幹淨自己,我嘴裡一會喊著皇上,一會喊著承瑜,後來可能我累了,也哭了,我拉著引鳶的手,擦著我的眼淚:「當年二八年華,十裡紅妝,倘若掀開我蓋頭的人是他,該有多好啊……」
十一月初七,侯老尚書親自前往長信殿上書。
終於不是立後立皇貴妃那樁子事了,皇上看了這奏書時還有些不習慣,末了化作一聲如願以償的哂笑:「侯老尚書是朝廷忠臣,朕雖百般不舍,但也體恤臣子之心,想要告老還鄉享享清福,朕便準了吧。」
「老臣,謝皇上天恩。」這位剛剛經歷喪子之痛的老人家行了跪拜大禮,起身前,他字字懇切道,「臣女淵盈蒙受聖恩,但德薄能鮮,詮才末學,當不起皇貴妃之重任,還懇請皇上收回其治理六宮之權。唯望皇上顧念舊情,能保小女一聲平安康寧。」
我要是皇上,這時候準得嘲諷他兩句,嘿小老頭子,不是你讓我立你女兒當皇貴妃嘛,這怎麼說要做皇貴妃是你,說不做也是你,又當又立可不好啊。
好在皇上不是我,沒把這位曾經功高望重的老尚書真給活活氣死。
皇上親自扶他起來,允下他所求之事:「朕必保侯家滿門,三世富貴平安。」
「還有一事,老臣想在還鄉前,告訴皇上。」
「侯大人請講。」
侯老尚書未語先咽:「當年太子位居東宮,本就是儲君,緣何起兵,皇上不覺疑慮麼?」
十一月初八,我病後他每日都來,即便我現在已然活蹦亂跳。
唯獨今日,他缺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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