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虛脫不堪，不敢強攻，裝出最柔軟的模樣引他同情。

我朝他伸出手，「公子，救我。」

岑惘救了我，悉心照料。

魔界沒什麼好風景，夜裡隻有一輪孤月可看。

我靠在他肩上，同他講月亮仙子的故事，輕輕親吻以吸取靈氣。他空有一身靈力，心思卻單純至極，哄騙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信。

我在他的林中小屋中休養了五天。

我本想吸幹他，終究良心不安，決意離開。

那晚明月微缺，涼風陣陣。

岑惘叫住我，「姑娘，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笑了，看，他蠢得多可憐。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救我。

「我叫阿月。」

我不知為何要騙他，大概那一刻，我希望在他心裡做一個好人。

霄練這個妖女，我也不喜歡。

「你的傷還沒痊愈。可以多留幾日。」

「不了，我還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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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回來嗎？我會在這裡等你。」

「好啊，下次月圓之夜我就回來。」

我望著岑惘，心中發笑。我隻是怕他糾纏，隨口一說。

我們才相識五天，幹嗎一副很愛我的模樣。男人的深情嘴臉我見得太多，看到就想笑。

離開後我再度投身於報仇大業。

卻不料，岑惘因我一句戲言，當真一直在木屋等我。

直到我死後，烏鴉飛過木屋。

它落在岑惘腕上，鳥喙裡殘存著我的血肉。

亂葬崗上骨肉成山，無數殘魂怨氣衝天。

岑惘在這片屍山血海中翻找，他拘住一個又一個殘魂，終於找到我。

「阿月……」

他喚我名字。

我的肉身早已爛透，殘魂中唯剩怨恨和不甘，唯念重生與復仇。

岑惘拘住我的殘魂回悟虛山，可無論如何施為，他都留不住我的魂魄。

我的殘魂逐漸消弭。

若魂飛魄散，我將再無轉世輪回。

他不甘如此，憑一己之力血洗合歡宗和當日欺侮過我的各路仙門，奪取上古神器輪回鏡，又舍棄半身修為，將輪回鏡煉入我的殘魂。

怨念，便為重生之引。

岑惘逆天而行，血債累累，徹底失去成仙機緣。他回歸本體，卻不願融入本體中，對抗岑入松，保留下獨立意志。

在我重生後，我因輪回鏡之故擁有記憶，其他人則全然失憶，從頭來過。

岑惘是為我而生，他想永遠記得我，卻無奈忘卻。

而我，隻記得曾經的愛人和仇人。

岑惘於我，隻是個偶然相識了五天的過客，轉身便忘。

那麼多次重生，我一次都未記起他。

我的人生裡，仿佛從未出現過這個人。

三十三世，岑入松都獨坐在悟虛山間。他心中仿佛在等待一個人，卻連其是誰都不知道。

直到我心如死灰，跳崖再度與他相遇。

我以為，彼時是我們初見。

卻原來，早在幾百年前，他已愛上我。

21

岑入松顯然記起了一切，而且此刻已與岑惘融為一體。他殺意騰騰，青色衣裳上血跡斑斑，與顏姬互不相讓，秘境已有崩塌之相。

我的肉體和神魂在迅速衰敗。

「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岑入松瞥我一眼，指尖施咒，竟喚出滅世大陣。

我看到橫屍地上的倪卿夜和蘇蕊兒，心中一凜，察覺到岑入松的想法。

輪回鏡以怨氣為引，我大仇得報，心中再無怨恨。

意味著我也再無來世。

忽然，劍陣白光迸發，雷雲消散，秘境徹底坍塌，顏姬悲鳴遠去。

岑入松本就為此間最強仙修，蘇蕊兒一死，這個世界裡再無人能壓住他。

隨著氣運聚集，我逐漸消散的身體再度凝聚。

我飛到岑入松身旁，他對我毫不設防，我輕松進入他的靈府。

靈府中再不見秀麗仙山，而是火焰與血鴉，回蕩著我臨死前的哀鳴。

我眼眶湿潤，握住岑入松的手，「岑入松，收手吧。再這樣下去你的靈府會崩塌。」

他看著我，眼神冰涼，已然有入魔之兆。

「這個世界欺你辱你，我奪了它的氣運，全部送給你。」

說完，他又露出點笑意。

「好好重活一次，這次不會再有人欺負你。可惜，我不能在你身邊陪你。藏寶閣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都留給你。我還重做了木頭童子，比之前聰明許多……」

「這些我都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我鼻尖酸澀，心被扯得七零八落。

我想要你。

我想要時間流轉，想要我們之間錯失的三十三世。

為什麼當我終於愛上你，你卻要離開？

可是，願望終究隻是虛妄。

一切錯誤是由顏姬私心而起，若非她擾亂氣運，世間本該少災少難。

我會是個父母雙全的幸福孩子。

徐菁蘭依然好好活著，為她的小心思煩惱。

這世間不是隻有神魔仙妖，還有很多很多凡人。或許在神魔眼中，凡人蜉蝣一生，稍縱即逝，但於他們而言，短暫的一生便是全部。

我曾是凡人，渴望安寧的人生。

如果放任岑入松滅世，我們和顏姬又有何分別？

五天相識，百年孤寂。我以為自己是最苦的那一個，他卻比我更無辜。我無法眼睜睜望著他再為我而死。

我抵著岑入松額間, 我的靈府中花草叢生，祥和寧靜。

「我已無半分仇怨。」

「好好活下去, 替我看顧人間。」

「岑入松，棄愛吧，離恨吧, 不要再受輪回之苦，世俗之痛。」

我劃破手掌，引燃神魂。

「以我神魂，奉為犧牲。祛邪穢, 除瘟瘴, 承天運, 澤蒼生。」

聚集於我體內的靈蘊迅速瀉出。

世間再無霄練。

22

夜色涼，月光寒，不知不覺，我在月宮中已過千年。

那時候, 我以為自己該身死道消，不料以身祭世, 竟觸動天道而飛升為神。

成神後，我見到了顏姬。

我曾畏懼的「天道」顏姬, 原來隻不過是個散仙。她動了凡心, 與魔私通生下孽障, 還為一己私欲妄稱天道，擾亂世間氣運。

印象裡，我從沒見過他，隻是在無盡反復的人生裡，無數次聽說過他的大名。

「□（」她成仙太久，遠離凡間, 也該好好回憶下做凡人的滋味。

等待她的，將是萬世輪回。

剛飛升之際，主神在瑤臺見我，問我可有中意的神職。

我想了想, 選擇去月宮。

那晚在珍寶畫舫，他擁我在側，同我賞月，我卻心不在焉。

我對此抱憾千年。

如今我守護明月，月光灑落時，權當是在替我陪伴他。

想起往事, 我心中憂傷，隨意從寒玉樹上折了根枝丫。明日瑤臺會迎來一位新飛升的神仙, 按照慣例, 眾神都要備薄禮以示歡迎。

我對這些事向來不上心，每次都是折個樹枝打發。好在寒玉樹珍貴, 拿得出手。

聽說這位新神戰功煊赫，會被封為戰神，估計他對我的寒玉枝也不感興趣。

無所謂。

我對他也沒興趣。

要不是成了神也躲不過打工人的命運，我赴會都懶得赴。

瑤臺上, 新晉戰神長身玉立。

我手持寒玉枝前去獻禮。

看到他的一瞬間, 手中玉枝墜落。

他眼疾手快接住，遞給我，凍雪般的眉眼在看到我的一瞬化作溫柔。

「小神初來乍到，聽聞月宮風景甚佳, 不知可否同遊？」

我接過他手中玉枝，眼中氤氲。

他抬手替我拭去眼淚。

千年月色，從此不再孤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