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飛章想了想,還真沒有。
什麼人才需要好名聲?
文官。
因為那是他們立足的根本,四書五經,禮義廉恥,都是讀這些一步步考上來才出了仕,不論私下本來面目如何,明面上必須把自己往君子裡靠。
至於別人,比如勳貴、武將、外戚,乃至太監,不是不需要,是沒有那麼需要。
這其中最大的差別,在於文官的名望是資本,是可以攢起來兌現的,而別人不能。
好比武將,想升官就要打勝仗,沒聽說誰因為名聲特別好而扶搖直升的——即便有,也不如真刀真槍拼出來的硬扎服眾。
至於李飛章這樣的,他是外戚,那就是不能掌權,名聲再好也一樣,反之他再紈绔,隻要不真幹出殺人放火那樣的大惡,那就照舊能做他的國舅爺。
“那我要等多久?”
李飛章這一追問,沐元瑜倒也想起來了,打量他一圈:“國舅爺,你還沒挨罰呢?”
李飛章登時垮了臉:“誰說沒挨,我爹一年的俸祿都叫罰進去了,皇爺說了,這隻是個開始,看那幫言官滿意不滿意,若是還聒噪,那就得接著罰!”
沐元瑜點點頭:“我說的意思就在這裡了,你看後續罷。”
嘿,還跟他打上啞謎了。
李飛章不大滿意,但也沒再窮追猛打了——有後續就好,然後他才能跟朱謹深有後續麼。
打發走了李飛章,沐元瑜坐著馬車悠悠回了家。
在她的設想裡,異地求學第一天,她的八大丫頭們應該蜂蛹而出接著她噓寒問暖才對,不想進了家門,隻有鳴琴和觀棋兩個丫頭出來了,情緒還好像不太高,默默地接過了她手裡的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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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臉問鳴琴:“怎麼了?”
鳴琴勉強笑了笑:“世子,等進屋裡再說。”
用不著到進屋,才邁進春深院,沐元瑜就明白過來了。
院子裡擺著一堆箱籠物事,有的半開著,露出裡面璀璨的錦緞金玉等物,丫頭們正在往屋裡收拾。
沐元瑜認得箱籠上的徽記,腳步頓了一頓,問道:“雲南來信了?”
鳴琴輕輕“嗯”了一聲,陪著她上階掀簾進屋,到裡間把一封信拿給了她,望著她的眼神裡滿含著憐惜。
沐元瑜接到手裡,外面的大衣裳也顧不得脫,迅速低頭看起來,她的目光在白紙黑字間飛速掠過,很快尋到了關鍵的那一段字句。
——金秋九月初二,柳夫人生子,取名沐元瑱。
沐元瑜忍不住閉了一下眼。
瑱。
她便宜爹的封號是滇寧王,雲南的簡稱也是滇。
這兩個字如隻是巧合,那是見鬼。
滇寧王將自己的王名截了半邊,與輩分用字組合成了他新兒子的大名。
其用心不言自明。
信是滇寧王妃寫給她的,大概是顧慮她的心情,提到這個新兒子的語意淡淡,一語帶過,更一字沒有寫滇寧王對此的態度心情。但沐元瑜隻從這一個名字,已然再明白不過滇寧王的欣喜若狂之情,幾乎有如親見他的舔犢情深。
沐元瑜捏著信,大概她為這一天已然等待了足夠久的時間,以至於它真的到來的時候,她在片刻的心痛之後,很快進入了一種禪定般的平靜裡。
她現在,是正正式式坐定了棄子的名分。
唯一可慶幸的是,她這一顆棄子見機得快,及時脫離了滇寧王的掌控。
她要將這優勢保持下去。
某個原本隻是模糊的一掠而過的念頭在此時清晰而明確了起來:她需要擇一大腿而抱之了。
權力在任何人的手中,都不如在自己手裡靠譜。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天使因為柳夫人生男生女都落下心病了,我穿插著把放出來,其實這個問題懸念不大,肯定是男的…她不生,別人生,那要多加一道支線劇情,實際意義不大,還等於兩隻靴子落了一隻,另一隻一直懸在半空裡,現在一次掉下來了,都踏實啦。
☆、第58章 第 58 章
晚飯後。
瑩黃微曳的燈光下,沐元瑜盤腿坐在炕上, 面前是一副棋盤。
她不善棋, 也不好棋,會擺出這個架勢來, 隻是因為她在洗浴過後, 預備思索來路的時候發現自己並不能真正靜下心來。
那一個“瑱”字如附骨之疽藏在她心底深處, 時不時閃動一下,將她想到半截的思路打斷。
她試過了踱步,靜坐, 閉目養神,皆不能奏效, 最終莫名想起了朱謹深坐在窗下打棋譜的畫面, 那是中二皇子氣息最寧和的時候, 棋子捏到手裡,他的呼吸好像都幽靜了下來。
她姑妄試之地讓鳴琴去翻找了一副雲子來, 發現——嗯,有效。
雲子就是棋子,是她家鄉雲南的特產,雲南下轄有個永昌府, 盛產此物,以瑪瑙、琥珀等玉石鍛造熔煉而成,是棋子裡的最上品,打問世以來非常受天下文人雅士的歡迎,還年年作為貢品進上。
——也所以雖然知道女兒不好棋, 滇寧王妃給她收拾行裝的時候還是塞了兩副,隻要是好東西,以滇寧王妃的慈母心,不管她需不需要,總是不能漏下。
沐元瑜一顆顆拈著,隨手亂放,隨著純粹的黑白二色在楸枰上延展,她的心也漸漸專注在了這方棋盤上。
棋盤漸滿,她張開手掌,將無序的棋子們向後推開,重新在面前數出一顆黑子,四顆白子,擺好。
然後她的指尖在黑子上停留不過片刻,推開,讓它出局。
要抱大腿,不但講究自身的姿勢與方法,還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大腿裡最粗最閃耀的那條是皇帝,而皇帝三者皆不滿足。
論天時,他已將不惑,是一個意志已定的成熟男人,這樣的天下至尊不會再將情感放置於理智之上,打動他的難度非常大;論地利,她有敕封,但無職無級,就算隻隔一道宮門也很難有機會總是接觸到皇帝;再論人和,那是不必論了——見都難見,還有什麼可說的。
再來就是四位皇子,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帝王就將在這四隻潛龍裡顯現。
沐元瑜沒有怎麼猶豫,以和推開黑子差不多的速度,很快挪走了第一顆白子。
朱謹治是個好人,但腦有疾是個致命的弱項,他做親王一點問題沒有,為帝則是一場災難。
然後她在第二顆白子上沉吟住了,過了好一會,終於還是動指挪開。
這抉擇不是出自於她,而是朱謹深自己。
她面前隻剩下了兩個子。
三和四。
……
她禁不住又往前看了看被挪開的第二顆白子。
雖然朱謹深志不在此,還是覺得抱他的大腿更順手怎麼辦?
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是典型的兩個皇子模板,她想一想就覺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啊。
這樣的就算抱到了,感覺彼此間也就是個利益交換,而這對她來說並不夠。
利益是最牢固的結合,也是最脆弱的結合。
真正長久而堅實的情誼,需要利益,但絕不能隻有利益。如果有朝一日她需要求助,一定是情況已經到了最壞的時候,屆時她能提供的利益,滇寧王多半也能,隻拼這項她毫無勝算。
人和人之間的氣場是件很奇怪的事,朱謹深的脾氣跟兩個弟弟比起來要古怪得多,但他莫名地因為這古怪而比兩個弟弟多了一樣東西:人味兒。
起碼沐元瑜是這麼覺得。
而她還有優勢,不但她傾向於朱謹深,朱謹深好像對她也挺投緣,先一步向她伸出了友善的手,在這一點上,與其說是她選擇了大腿,不如說是大腿選擇了她。
然後,在真正確立下抱大腿這個目標後,沐元瑜忽然發現,她的第一個問題居然不是怎麼抱,能不能抱上,而是,她想抱的大腿並沒有成為大腿的志向。
……
這可真是件憂傷的事。
**
再說李飛章那邊。
時日一日日滑過,很快過去了五六日,李飛章驚訝地發現,沐元瑜居然沒有诓他。
他拉了老爹承恩公進宮替他求情,當時就被罰了一道,但一年俸祿實在不是多重的懲罰,按照言官們的秉性,應當繼續群情激奮,再接再厲地參他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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