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這百年來，沒有做好你的弟弟，也沒有做好神君。」他慘淡一笑，「上一世的東君，要是泉下有靈，一定對我很失望。」

東君緩緩看向身旁的黃泉。

我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果是下一世的東君的話，他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吧。」

「姐姐，我真的好想再看你一眼。」

在那淌滿淚水的俊秀面容上，東君的唇瓣顫抖著。

「東君。」我終於還是開了口。

而他，伴隨著我的聲音，也終於露出一抹燦爛的笑來。

黃泉之畔，紅衣的少年神君靜靜站立，而在頭頂之上，是悲戚的龍車。

「姐姐，下一世，我想做長生。」

他輕輕落下最後一句話。

而後在我的視線中、龍車的悲鳴聲中，這一世的東君，毅然決然地投入了川流不息的黃泉之中。

雷聲震動，龍車悲鳴——

於是那三神君之一的東君，重又走向了輪回之路。

38.「此後……」

世間的一切便又這樣平復了下來。

Advertisement

不論是人間，還是仙界。

再次見到東君的時候，已經是數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那小小的矮個的孩子，用著我再熟悉不過的臉蛋，輕輕問我：「神尊祇下，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微微彎下腰，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笑：「你看，龍車來找你了，快去為人間升日吧。」

他轉過頭去，果然瞧見一道身影。

龍車幻化成的男人向他招了招手，又和我行禮：「神尊祇下。」

「去吧。」

「神尊祇下，東君一定好好完成任務！」小小的孩子向我露出一抹笑意，而後轉身飛奔向那道身影，「龍車，我們走呀！」

在那雲朵遮蔽之後，是緩慢升起的驕陽。

而我獨自一人站立在雲端，靜靜看那升起的驕陽。

事實上，在某種程度而言，我並不會畏懼孤獨。相反，在經歷那些事情之後，我對於感情其實也並不渴求。我望這蒼生萬物，望這天上人間，對於從前的那些紛紛擾擾，已經幾乎忘卻。

閱覽山河之時，我行走在樹木叢林、小河溪澗中，感受著萬靈的心跳。

偶爾回去深淵之沼，也會想起萬年前誕生時候的事情——想起蓮毓、想起重淨……

萬年又萬年，新的輪回仍在繼續。

更何況……

就在太陽照耀萬物之時，我的肩膀上輕輕落下一隻白色的蝴蝶。

而這位「天」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長羨，不要擔心沒有人愛你，這是天對你的寵愛——

賜你神力永恆，一念山海，

賜你歲如亙古，福壽綿長。」

此後，長羨與「天」同行，千千萬萬年。

一、宮吟番外

擋在小師妹身前的時候，宮吟想了很多。

比如成仙前的一切，比如成仙後的一切，又比如，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他一直都是隨遇而安的。

和龍族後裔的大師兄容華不同，宮吟是凡人出身，但他的資質其實也並不差。

收他為徒的時候，扶桑神君曾經這麼和他說過：「你本為紫微星，隻是貪狼既出，紫薇搖搖欲墜。」

宮吟自然知道紫薇星是什麼意思。他飄飄悠悠地在扶桑神君前面，為這仙神跡象而震驚的時候，腦袋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扶桑神君的意思其實很直白。

一，他是下一任皇帝。

二，他這個皇帝會被篡位。

但是他沒有登上皇位，也沒有被篡位。宮吟記憶中的自己，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他的母親是姿容出色的宮女，而他，則是皇帝春宵一度的結果。

隻是這位欣喜若狂的宮女還沒有等到「母憑子貴」的時候，生下他便去世了。

其中的種種，宮吟後來才知道，這位可憐的宮女的死，或許也不是意外。

但宮吟還是平安地長大了——

靠著討好皇兄皇姐，以及那些地位比他高的皇弟皇妹。

他就這樣踉跄著長大了。

宮吟很清楚自己的性Ŧų⁶格，勇武不足，懦弱有餘，他其實並不害怕死亡，隻是也並不想面對死亡。

對於他來說，「生命」是很珍貴的。

或許是因為那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的母親吧。

在這樣潦草模糊的記憶裡，宮吟其實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總之……即便是成為皇帝，也會被推翻。不成為皇帝，他現在也死了……

或許不是死，按照這位名喚「扶桑」的神君所說，他是成仙了——

因為他好歹也曾是紫微星。

世上還有比他更窩囊的紫微星嗎？

宮吟是很想好好來過的。

但拜入扶桑神君門下之後，一切經歷仿佛又在循環往復。

不怎麼管他們的扶桑神君，霸道的大師兄容華，後來出現的溫柔的師妹蓮毓……

是了，在宮吟活過的這千年經歷中，蓮毓算是能夠撫慰他心靈的存在。

這位師妹溫柔、體貼、幹淨。

但後來一切都變了。

東君的出現，容華的插手，包括師尊的不聞不問，這溫柔的小師妹在他們眼前整整自毀了兩次。

宮吟看著，也隻是看著。

他無力插手。

再後來，長羨來了，成為了他們的又一位小師妹。

其實，對於蓮毓和長羨，宮吟本應該更喜歡前者。一開始，宮吟覺得自己是知道師尊收長羨為徒的目的的——為了救蓮毓。但後來，宮吟覺得這位素日強大清冷的師尊，或許已經逐漸迷失當初的心了。

他開始動搖了。宮吟在心裡這麼想。

但動搖的又何止扶桑一人？

宮吟本應該更心疼蓮毓的。

本應該。

但這位眼眸清冷，卻笑起來淡淡的小師妹，也不止一次使他的心神動搖。

她會下界帶好吃的給他，會在他受傷的時候悄悄拿來靈藥……

一開始隻是覺得好玩，而和容華「爭搶」這所謂的蓮毓的「替代品」的宮吟，不知什麼時候當了真。

但他還是看著，隻是看著。

沒關系的，這一切過去之後……長羨不會死，蓮毓也會回來。

兩位小師妹……

沒關系的。宮吟這麼安慰自己。

即便這小師妹被剜了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在那時蓮毓將要蘇醒的欣喜也完全蓋過了宮吟對於長羨的心疼。

他以為過幾天就好了，他認為很重要的兩位師妹，都能夠得到圓滿而兩全的結果。

直到看見被取出雙眼的小師妹。

那麼瘦，那麼蒼白——

她看不見了。

蓮毓回來了，長羨也沒有死，他本應該感到高興的。

因為在他的心裡，明明兩者都很重要。

但宮吟想不清楚，為什麼在蓮毓仙骨盡毀之後，又要去找長羨的呢？這不應該。

長羨明明已經離開了，離開得遠遠的。

而且明明還有其它方法。

難道在這群仙神的眼中，生命當真就這樣不值一提？

他本應該還是看著的。

連宮吟自己都想不清為什麼要擋在小師妹的身前。

但是他好像並不後悔。

他想到很多東西。

想到成仙前那可憐的宮女的一生，想到還是皇子時不知死在哪個角落的自己。

那從前的討好，現在的討好，從前的隨波逐流，現在的隨波逐流。

這一生，過得就是這樣了。

他不想再看著了。

所以在最後一刻，宮吟沒有轉頭。

他很開心，很高興。

他想要結束這漫長的一生了——

與所有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