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片鑼鼓喧天,嗩吶勁鳴中,我坐上了花轎。
轎子吱吱悠悠走起來來的時候,我看著滿身的紅,心像是被戳了一個口子,風呼呼啦啦地吹進來,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再也不會疼痛了。
我沒敢從轎子裡張望他的背影,我怕再看一眼,這輩子我都忘不了他了。
宮門在我身後緩緩閉上,厚重蒼涼的關門聲傳來,含在眼眶中的眼淚直直落了下來,頃刻溢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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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在攬月宮等我,一掀蓋頭,見我滿臉淚痕地注視著他,緊蹙著眉頭道:「我隻是想讓你接受我,我隻是想讓你愛我,你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見我不說話,景昭生起氣來,騰地站起身來,將紅蓋頭狠狠擲在地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嫁給我,就讓你這麼難過嗎?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何要撩撥我?」
看著景昭臉上的神情,萬語千言哽在喉間,叫我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他是你哥哥啊?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景昭步步緊逼,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逼我與他對視:「從什麼時候起,從什麼時候起?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下巴被他捏得隱隱作痛,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不是這樣的,月兒一直都是喜歡你的......」
景昭啊,你可真是個傻子,你連月兒都認不出來,還說什麼喜歡呢。
「你到底是因為喜歡我才要娶我,還是因為,你根本就是喜歡你得不到的東西?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東西嗎?你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嗎?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嗎?你說你愛我,你究竟愛我什麼呢?你說不出來,因為你根本就是活在你愛我的想象裡。」
「原來你竟是這麼想我的。」景昭氣得笑了出來,脖子上的經脈抖抖地立起來,掐在我臉上的手指也在微微發顫,他怒得低吼了起來:「究竟是因為這些,還是因為你的骯髒齷齪心思,你自己心裡有數,朕說出來都嫌髒。」
說罷,他驟然甩開了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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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宮女進來將床鋪上的花生、紅棗、桂圓、蓮子收拾起來,然後脫去了大紅色繡著鳳凰的喜袍。
那喜袍,與景昭今夜的紅衣極為相襯。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命人給我送了一碗紅糖姜水。
他登基後,竟敢放下一切,到徽州去接我回來。
他縱然生氣,還是送去了隻有皇後才能穿的正紅鳳袍。
攬月宮的一應布置,也看得出來廢了極大的心思。
可是,我不是月兒,我受不起他的情誼。
這夜,我坐在床邊愣愣地睜著眼睛,任眼淚不斷地砸下來。
我覺得,是命運捉弄了我,我的心思既不骯髒,也不齷齪。
以前在我屋裡伺候的丫鬟青霜和蘭佩陪著我進了宮,她們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娘娘。
我如今是良妃娘娘了。
翌日晨起,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愣了許久才發覺,原來,我昨日已經嫁人了。
我帶著蘭佩去給皇太後請安。
太後端坐在鳳椅上,滿頭的珠翠和華美的錦袍將以前那個柔美婉約的麗妃變成了威嚴沉穩、不怒自威的皇太後。
「良妃既已入宮,往後便要安分守己,盡心服侍皇帝,切不可恃寵生嬌,亂了後宮秩序。」皇太後俯視著我,如此說道。
我跪在地上,應聲答是。推己及人,我若是皇太後,我也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兒媳。
我在她眼中大約就是勾著景昭放下大業、親下江南的禍水吧。
很多事都變了,位置不同了,有些關系也變了。就比如,景昭還是靖王的時候,麗妃見我的時候,也會柔柔地朝我笑笑。如今她對我,隻剩下安分守己可說。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不變的,正如每天的月亮,各有圓缺。
「後宮鳳印現由賢妃暫代,以後,良妃若有什麼,便向賢妃稟告吧。」太後端起茶盞朝著我和鄭黛道:「哀家乏了,你們二人都退下吧。」
我和鄭黛相攜出了慈安宮,以前我並未這般近距離地和她接觸過,如今一看,她的眼睛長得真的和沈懿珩的好像啊,是真的像,又黑又亮的眼睛中像是藏著整條星河。
他們才是貨真價實的親兄妹。
「你怎麼了?」鄭黛側著頭看我,輕輕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別放在心上,我剛入宮的時候,太後也是這般囑咐我的。」
我看著她的眼睛,怎麼也抑制不住眼底氤氲的湿意,良久,我才撫了撫胸口道:「我沒事,隻是,隻是有些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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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我坐在御花園的秋千上,望著天空的鳥兒出神。鄭黛不知從哪回來,見到我一愣,然後問:「你哥哥今天離京,你沒去送他嗎?」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沈懿珩什麼時候離京。
原來,竟然是今日嗎?
我慌忙站了起來,想到此時已是半上午,又頹然坐回了秋千上,有什麼用呢?他已經走了吧。
就算他沒走,我也不可能有機會送一送他。
我和他之間相識一場,到最後,也隻剩下山水不相逢。
我心神恍惚地回了宮,鑽進被子裡哭湿了被角。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我又開始寫字。
字帖首頁前三個字是他的名字——沈懿珩。
我寫了很多遍,哪一撇要長了好看,哪一豎要頓一下在再寫,一筆一劃好像深深刻在了腦海裡,每一筆都異常清晰。
從徽州到現在,我自己描了五本字帖了,隻是,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能給他看一看,看看他能不能分清,哪一本是他的傳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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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雪簌簌落下的時候,禮部以後位空懸,後宮不穩為由,祈請景昭早日立後。
當時宮中隻鄭黛和我位居妃位,朝堂上為立後之事爭吵不休。離奇的是,隻是言官在爭吵,沈尚書的人和鄭將軍的勢力都未推波助瀾。
吵了許多天景昭也未表態。
我向來不管這些事,隻管聽著雪落聲,在屋子裡寫字,誰知,景昭會突然來看我。
他站在門口笑問:「月兒,進來朝臣請朕立後之事,你聽說了嗎?」
我點了點頭。
他笑著對我說:「皇後不能是你。」
我連眼皮都懶得抬起,手上動作不停,照舊臨摹著字帖。
注意到我毫不在意的表情,他的笑僵在臉上。看見我的動作後,他更是怒火中燒,朝我走過來,一把拽過字帖撕了個粉碎:「沈明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齷齪心思。你不是不在意皇後之位嗎,朕偏要給你,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朕!」
我實在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隻好朝著他笑了笑。
「你為什麼,你為什麼?」景昭踉跄了兩步,拳頭握得死緊,眼底的痛苦之色漫了出來,卻仍端著帝王之姿,咬著牙威脅:「月兒,這是最後一次,你知道我的!」
景昭走了之後,我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起了破碎的小紙片。
哥哥的傳家寶沒了。
不過,我還有好多仿制品,我也和他寫得一樣好了。
我將一地碎屑投進了炭爐裡,看著碎屑灑在炭上,慢慢變紅燃氣來,又燒成灰白,最後,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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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封後的聖旨就到了攬月宮。
我不想做皇後,我擔不起天下萬民,擔不起國母的責任。
我很惶恐,我很害怕,我真的不配。
我是個極其普通、平凡至極的人,我何德何能,我是真的不配。
我也不想與景昭生同衾,死同穴。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景昭很好,還很愛我,我還要怎樣呢?我還想怎麼樣呢?
七日後的冊封禮上,我身著華服翟衣,一步一步朝景昭走了過去。
景昭將手伸了過來,握住了我的手,牽著我上了臺階,一起接受了群臣的朝拜,我成了他的皇後。
晚上就寢時,景昭醉醺醺地闖入了我的寢宮,帶著滿身酒氣,將渾身的重量壓在了我的身上,急切濡湿的唇貼了上來。
「景昭,你放開我,你幹什麼?」
他雙目發紅,死死扳著我的肩膀,眼中彌漫著霧氣:「隻有你敢這麼叫我,隻有你,明明我就在你的眼前,月兒,你為什麼不看看我?」
「算了,我不想聽。」他欺身上來,將我撲倒在床上,一邊將我的衣服往外拉扯,一邊堵住我的嘴唇,任憑我怎麼掙扎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躺在床上,掙扎著掙扎著,突然就顫抖了起來,我劇烈地震顫著,雙臂擋在裸露的胸前,眼淚在臉上四處遊走。
景昭錯愕地停了下來。
我奮力地推他,推著推著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歇斯底裡地嘶吼著:「當初,你哥哥當初也是這麼對我的,你也要這樣,你們都一樣,你們都一樣.....」
景昭突然慌了神,手忙腳亂給我套上他親手撕扯下來的衣服,口中結結巴巴地重復:「月兒,對不起,對不起......」
他踉踉跄跄下了床,飛一般地逃離了我的寢宮。
我坐地上抱著被子流眼淚的時候,他又回來了,用滿是鮮血的手給我擦眼淚:「月兒,對不起,王皇後我已經替你殺了,那個毒婦以前敢那樣下藥害你,我都不知道。我親手殺了她,現在好了,現在都好了。以後沒人欺負我們了。」
景昭像是對待易碎的寶物一般,輕輕將我擁進懷裡,小心地拍我的背:「月兒,你還記得嗎?一年前這時候,你為我擋箭,差點離我而去......」
「以後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們以後好好的好不好?」
那個人以前也曾說過這麼一句話。或許是景昭說這話的時候,哀傷無助的語氣和他太像了。
我說不出拒絕。
「好。」寂靜的夜裡,我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我想,我是可以和景昭好好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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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年節將至,雪下得很大,聽說西北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我在屋裡燒香拜佛,希望,邊地風大雪大,別凍壞了沈懿珩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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