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被公主丟棄的啞巴暗衛,救了被打為亂黨致盲的裴寂。
為救裴寂,我騙他自己是公主,為救他偷逃出宮,放棄身份。
一朝平反,裴寂復明。
公主將自己藥啞,哭著陪他進宮面聖,兩人成親,十裡紅妝,恩愛成京城佳話。
沒人知道,那些年陪他的人,其實是我。
1
裴寂和瓏玉公主成親那天,京中熱鬧非凡。
人人都在贊頌這一對神仙眷侶,消息甚至傳到了我所在的鎮子上。
「聽聞當年驸馬被陷害,公主為尋驸馬,偷逃出宮傷了嗓子,放棄宮中榮華富貴,隻為和驸馬相守一生。」
「天眷有情人,公主這般有情,驸馬才能奇跡復明,又得平反。」
「聽聞公主如今也治好了嗓子,如今二人琴瑟和鳴。」
「華大夫,你可也聽說京中大婚之事?聽說驸馬爺長得又俊又有才華,還劍術過人嘞。」
我抬頭,衝眾人笑笑,抬筆寫了四個字。
「八卦誤聽。」
小藥童蒺藜拉著長調,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幫我讀了出來。
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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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診完,我出去倒藥渣,無意聽到了方才幾人在門口闲聊。
「劉大娘,你最善做媒,不如給華大夫尋個咱這兒的好人家?」
「華大夫模樣性格都好,可是卻不好尋哩。」
「怎麼說?」
「且不說做大夫天天拋頭露面給男人摸脈,人家一聽是個啞巴,都不樂意嘞,就怕生個小啞巴。」
幾人聽了,紛紛嘆息。
「也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驸馬爺。」
「這模樣,是個啞巴,可惜了。」
2
沒錯,我是個啞巴。
我娘是宮中醫女,我是她與侍衛所生,從小送到暗宮訓練,成為太後娘娘送給瓏玉公主的禮物。
一個衷心耿耿的暗衛。
暗衛,從小被教育,人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無條件服從主子。
過去這些年,我替瓏玉做過不少壞事。
砍多嘴女官的舌頭,逼其他貴女自盡,還有殺掉所有瓏玉看不順眼的人。
手起刀落,往往便是一條人命。
直到有一次,瓏玉得罪了連太後都要掂量三分的北疆大將軍之女落生煙。
我被推出去頂罪,受盡酷刑失聲後回到公主府,卻被命令自裁謝罪。
瓏玉公主高高在上。
「本宮不養廢物,讓你自行解脫,算你有造化。」
一個叫白術的暗衛不忍,幫我搞了個燒焦假屍騙過瓏玉,偷偷放走了我。
在逃命路上,我遇到了被刺奄奄一息的裴寂。
我在公主府見過他,知道他是瓏玉的準驸馬。
思慮再三,我還是救了他。
我的雙手已經沾了太多鮮血,僥幸存命,便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我娘是醫女,做暗衛也要懂如何救主子,所以我自小就在學醫。
我帶著裴寂去了璃山,找了個荒屋安頓下來,撐著自己的瘸腿給裴寂和自己上山採藥。
他終於蘇醒,可卻雙眼空洞無神。
昔日英勇神武的大將軍之子,才華冠京城的才子,中毒瞎了。
他哆哆嗦嗦地說自己全家受奸人所害,冠上亂黨罪名。
事發後,他曾去公主府求助,卻被門口告知,太後已下旨,公主和裴公子解除婚約,兩人已沒了幹系。
而他離開公主府沒多久,就有人來抓他。
他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裡,中了多少箭,到底身上哪裡在流血,又在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我採藥歸來,發現他正欲自缢。
原來他白天偷跑出去,聽到了閡族已被問斬的消息。
我又一次救下了他。
「我一個瞎子,苟延殘喘活著又有何意義?」他失神落魄,不肯用藥,也不肯用飯。
費勁救下的人,總不能任由他又死去。
我知他心悅瓏玉,於是在他手上寫:「你不為別人,總歸為我活下去,我是瓏玉。」
他大驚:「不可能。」
我繼續編謊:「那日和你解除婚約為無奈之舉,我當夜便偷逃出來尋你,如今府裡不過是暗衛在演我。」
他依舊不信。
無法,我隻好又在他手上寫:「你曾在去年七夕送我玉佩,上面還了刻了思字,後來我偷偷送了你一方錦帕......」
這是隻有瓏玉本人才知曉的事。
隻不過,作為她的暗衛,那錦帕本就是我替她所繡。
而我要時刻在暗中保護她,所以對她與裴寂的事,皆了如指掌。
我騙裴寂,我出逃時遇到壞人中了毒,傷了嗓子。
他終於相信了我。
「裴郎,我心悅你,此生不負,我已放棄所有,隻剩你一個人。」
他緊緊抱住了我,淚水流了下來。
「瓏玉,我也定不會負你。」
3
於是,裴寂和我一起在山上住了下來。
他不願吃白飯,琢磨起話本子,每每讓我將他念的誊抄出來,再拿去城中給書局老板。
裴寂有才,出的江湖遊俠話本子居然賣得不錯。
話本子賺的銀兩不多,但也夠用。
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在研究治療他眼疾的辦法,給他試了多種方子。
就這麼過了半年,一晚兩人入睡前,他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我。
「阿玉。」他將頭埋在我的頸間。
「我們成親吧,好不好?」
暗衛從不知什麼叫做成親,但那天我卻突然覺得,試試看的話,似乎也不錯。
於是,那晚我們對著天地磕了三個頭,成親了。
裴寂抱著我入睡後,我輕輕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我從不怕疼,小時候在暗宮訓練,隻要一哭,宮人就會一鞭子一鞭子打在身上,直到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可那晚,我卻哭了。
我不知自己早就幹涸的眼淚為何而來,隻覺得身後的胸膛格外溫暖。
也許,是因為黑暗中他一聲聲「阿玉。」
不是暗衛細辛,是爹爹偷偷給我起的,那個甚至娘親都不知道的名字,阿玉。
華阿玉。
即便我心知肚明,他叫的人,是瓏玉。
日子雖然逐漸安定了下來,可我卻總是做噩夢。
我常常夢到以前殺掉的人來找我索命。
還會夢到爹爹。
爹爹是對我最好的人,他以前總會偷偷來暗宮看我,給我帶好吃的酥餅,看向我的雙眼,總是紅紅的。
八年前,他說要想辦法送我出宮,可卻被管事嬤嬤發現。
我被關進暗房一個月,爹爹在暗房外跪了一個月。
後來,聽說他自請去江州險山替太後採珍奇草藥,從此再沒能回來。
每每夢中驚醒,我說不出話,隻能看著天花板發呆。
可裴寂卻總能察覺,每當這時,他總是輕輕將我攬入懷中,緊緊抱著我。
「娘子莫怕,有夫君在。」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新帝登基,北疆大將軍落轍聯合眾官上奏為裴將軍一家平反。
當年的案子重查,宮中開始尋找裴寂下落。
那一天,我出門採藥,被抓到無人之處。
蒙眼黑布扯下,是瓏玉。
「沒想到你這廢物還有些用處,將裴寂救了下來。」她吊著眼。
她掐著我的下巴抬起來,「聽其他暗衛觀察到的,裴寂叫你阿玉?還將本宮的錦帕給了你?你居然趁他眼瞎冒充本宮?真是活膩歪了你。」
「將知道的一五一十寫出來,本宮興許一個高興,饒你不死。」 她擺弄著自己的紅指甲。
我默了下,拿起面前的筆。
她走後,暗衛白術走了過來。
當年是他幫我偷逃一事應該尚未暴露。
「細辛,裴公子的眼疾已快好了,你既是假扮,也該將人還給公主,公主已允諾,給你一百兩銀子,算作照顧裴公子的賞銀。」
「你隻要好好聽話,離開這裡後,便自由了。」
我低著頭默了下,寫了五個字。
「我要兩百兩。」
白術將此告訴瓏玉,她哈哈大笑。
「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啞巴,罷了,看她將驸馬照顧得不錯,還給本宮編了個深情故事的份上,賞她了,隻怕她沒那個命花。」
於是那天,出門的是我,回去的卻是瓏玉。
為保萬無一失,她用秘藥將自己弄啞,要走了我的全部衣裳。
她回到了我和裴寂的家,卻沒待上兩天便已受不了,演了一出戲,帶著裴寂回了公主府。
那天,我站在山頭上,看著裴寂緊緊握著瓏玉的手,輕輕摩挲著,替她拭去眼角的淚。
兩人相攜離去。
我轉頭,也離開了這裡。
4
我在距京城不遠的鎮子上,開了個醫館,還收養了五個孩子。
三男兩女。
最大的兩個 12 歲,中間的兩個 8 歲,最小的就是蒺藜,隻有 5 歲。
每晚我卸假面時,蒺藜總會趴在我旁邊,兩個大眼睛眨啊眨。
「娘親為何每日都要用假面啊?」
其他人都喚我一聲師父,隻有蒺藜,非要叫我娘親。
可我其實並不懂該如何做人娘親。
過去,我的娘親看到我,總是板著臉。
我曾聽到過她與爹爹的交談,她是憎恨生下我的。
八年前,爹爹與我同時受罰,她曾來暗房門口,冷冰冰地說出「愚蠢至極」四個字。
「你的主子就是你的天你的命,背叛主子都該死。再有類似事,別說殿下罰你們,我先毒死你們父女倆。」
說罷,她將一本破破爛爛的醫書從小窗扔了進來。
「好好在暗房學習如何護主,一個月後背不下這本醫書,我自會請太後賜死你。」
在暗房那一個月,我借著小窗透進來的微弱光芒,將那本醫書背了下來。
醫書的內容晦澀難懂,我參不透,看娘親做的批注,很多內容她似乎也未曾參透。
我其實很想問問她讓我背一本看不懂的書到底有何用,可卻再也沒能見到她。
她在一次給太後試藥時,試到了劇毒。
而我也從未料到,自己會在多年後,在絞盡腦汁給裴寂找藥方的過程中,會腦中靈光一閃,參透了那本書的諸多內容。
包括易容術。
5
裴寂和瓏玉成親的那個夜晚,我的房中來了不速之客。
清冷女子將劍橫在我的脖子上。
「聽聞你是這鎮上最有名的大夫,速速給他止血治療,我饒你不死。」
她點燃燭火,房中亮起,四目相對,二人俱是一愣。
「你是瓏玉那個暗衛?!」落生煙持著劍,神色大驚。
我說不出話,隻好指了指她架在我脖子上的劍,又指了指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黑衣男子。
她猶豫了下,終是放下了劍。
「你若搞什麼花招,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我搖了搖頭,檢查了男子的傷口,走去桌旁執筆寫了幾個字。
傷口一看就是暗衛的手法,治療起來我自是擅長,隻是深夜掌燈,怕是很快便會被暗衛發現端倪。
落生煙看了我寫的字,默了下,上前吹滅了燭燈。
「他是我弟弟,」背對著我,她哽咽道,「一定讓他活下來。」
6
落生煙和落洺在我這裡住了三日。
落生煙開始見到幾個孩子,還以為我在給瓏玉培養暗衛,後來發現我隻是教他們救人的醫術,看我的眼神,逐漸有些復雜。
離開那日,她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
「以前廢你武功和聲音,是因為覺得你是瓏玉爪牙,助紂為虐,殺人害人,對你剝皮抽筋皆不過分。」
「如今你改過自新,願意治病救人,武功廢了沒法恢復,可聲音......」她扔給了我一個小藥瓶。
「北疆奇毒隻有我有解藥,你連服七日,聲音可慢慢恢復。」
我驚訝地看著她,她卻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你......救了我弟弟,我隻是不想欠你人情,但若你今後再做壞事,我還是不會饒過你。」
說罷,她便扶著落洺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消散。
我轉身,看到了站在屋門口的白術。
7
我越過他,走到桌旁,拿起紙筆。
「謝謝你放過他。」
他搖搖頭:「是他造化好,公主最近忙著和驸馬膩歪,太後抱恙,將暗宮之事都交給了公主,她如今也無暇細查這些小事。」
他頓了下,「倒是我要謝謝你,替我照顧蒺藜。」
我搖搖頭,關上門。
「我今晚過來,是想帶走蒺藜。」
我愣了下,不明所以看向他。
「晴娘想孩子,每日以淚洗面,再見不到孩子,怕她會想不開。」
晴娘曾是京中青苑的花魁,而蒺藜是白術與她偷偷生下的孩子。
暗衛的孩子必須送到暗宮,白術怕孩子被發現,一出生便將其送了人。
可如今世道混亂,蒺藜終究還是落入了人牙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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