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顧賴的檢討被貼到學校的公告欄裡時，我才知道他昨天把謝浩打了。

聽說昨天下午，謝浩正在班上吹噓著什麼，顧賴插著兜從後門光明正大地進來，什麼話都沒說，腳就踹在了謝浩身上。

謝浩誰都不怕，就怕顧賴。他一口一個賴哥喊著，但不管用。

顧賴眼裡戾氣很重，漆黑的眸子裡第一次有這麼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一拳一拳砸下來，攔他的人根本攔不住，全都被甩開。

打夠了顧賴才停下，眼神平靜地看著謝浩：「醫藥費找我要。」

顧賴被記了大過，檢討貼出來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因為顧賴從不服管教，但這次不僅被記了過，還寫了五大頁的檢討。

沒人為謝浩抱不平，因為平日裡被他仗著家世欺負的人不佔少數。

大家都說這次謝浩踢到鐵板了，做了什麼事惹上了顧賴，顧賴被記過，顧家的人絕對不會放著不管。

這時我才懂，原來顧賴躲我是因為這件事。

找到顧賴的時候他正和他的兄弟們老老實實在掃操場。

「哪次打架咱們做過這事兒啊？而且這次咱們又沒做錯，那小子本來就該打。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就踏馬亂欺負人。」

「不是我吹，賴哥就算把天捅破了，顧家也有的是人替他兜底。那小子算什麼呀？顧家捐了這麼多棟大樓也不是白捐的，學校哪敢記賴哥的過？結果這次賴哥竟然主動認錯，自己要求被記過，這麼大片操場說掃就掃？」

另一個男生也在哀嚎：「賴哥變嘍，他變嘍！他再也不是咱一中誰都怕的顧賴嘍！收拾個小卡拉都要被記大過嘍！賴哥……」

有人踹了男生一腳，他的手裡也拿著掃帚：「咋勞動這麼光榮的事也堵不住你嘴啊？你懂啥啊，啥變了？你應該感嘆愛情的偉大！咱賴哥是在吃愛情的苦，這是幸福的！這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你踏馬瞎嗶嗶啥呢，平日裡賴哥也是白疼你了。趕快掃吧，這麼大片操場呢！替賴哥分擔點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Advertisement

拿著藥膏的我聽到了全部，不由得一愣，顧賴主動去認的錯？

他原來是主動認的錯。

22

太陽快要落山，餘暉將顧賴的身影拉得老長，一向難管教的他正很認真地掃著操場。

我看著他想了半天為什麼，還是想不通！咋還主動去認錯啊？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

顧賴的身高很高，手也很大，手背隱隱透著青筋，掃帚被他拿著看起來很違和，但他卻掃得異常認真。

突然他停下了步子，抬頭看著樓上的一個窗口發呆，那是我教室的方向。

我叫了他一聲：「顧賴！」

顧賴被我嚇得一激靈，「啪嗒」，手上的掃帚掉在了地上。

知道是我，他連頭都沒回，撿起掃帚就走。

他個子高，步子很大，我根本追不贏他，前面就有椅子：「顧賴，坐下，休息會兒。」

顧賴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乖乖坐下。他被記了過，別過頭不肯看我。

我沒管他，坐在他旁邊拉過他的手不吭聲地給他擦藥。

「咋不願意見我啊？」

顧賴聲音低低的：「沒面子。」

我不解：「哪沒面子了？」

顧賴聲音更低了：「被罰掃操場了啊。」

我被他氣笑了，我以前咋沒發現顧賴這麼可愛啊。

我放柔了上藥的動作，顧賴發現後漫不經心地看向別處，隻是那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我又叫了他一聲：「顧賴。」

顧賴吊兒郎當回我：「啊？」

我輕聲問他：「你喜歡我嗎？」

「啪嗒。」旁邊立著的掃帚被顧賴碰倒。

他眼眸漆黑，直直地看著我，放在膝蓋的手卻緊了又緊。

許久，我才聽見他又輕又緩的聲音：「喜歡啊，好喜歡。」

我看著他笑：「好，那高考後，我們在一起。」

顧賴的嘴張了好幾次，手在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似是不相信一般，他對我說：「夏駱，說好的事兒以後是不能反悔的。」

我語氣認真：「不反悔。」

23

得到準信的顧賴像是看不夠我一般，如一隻大狗狗一樣眼巴巴地一個勁兒盯著我看。

視線過於強烈，我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於是我打算轉移下話題：「聽說你這次是主動去認錯的？為啥啊？」

顧賴看著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你不是不讓我去打架了嘛？我沒做到，怕你生氣。」

我擦藥的手一頓，所以他才主動去認錯要求記過的？

我沒說話，顧賴感受到了不對勁，剛想試探地戳戳我，誰知我激動得一下站起來，嚇了顧賴好大一跳。

我氣得牙痒痒，攥著拳頭：「要不是我那天幹不贏他們，哪輪得到你出手？他們該打呀！現在記這麼大個過！我最開始還以為你是被老師逮到的。」

顧賴震驚地看著我，眼睛裡亮亮的，突然他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笑？記這麼大過你還笑？寫個檢討夠意思了，還記什麼過啊？那人難道不該打嗎？欺負人被打是他應得的。」

我像被炸了毛一般，顧賴沒見過我這個樣子，新奇得很。

他拉了拉我的衣角：「夏駱。」

我沒好氣回他：「咋？」

顧賴回答得吊兒郎當：「怎麼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你……怎麼盡說些我喜歡聽的話。」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OK，瞬間不好意思。

……

24

最後一次見我爸，是在我的高三，蛋糕店前。

他手裡拿著蛋糕，牽著一個小男孩，身後站著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和我差不大的女孩。

看到的時候，我想，原來這就是他新的家人。

看見我時，我爸眼裡有了小心翼翼，他討好地對我笑了笑：「駱駱。」

我沒說話，他也不氣惱，隻關心地問著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家，學校有沒有人欺負我，住得還習不習慣。

說著他又推了推身邊與我一般大小的那個女孩：「快叫姐姐。」

女孩表情羨慕地看著我身上穿的衣服，對上我的眼神後，她怯怯地叫了我一聲：「姐姐好。」

我嘴張了幾次，最終那句你好還是沒能說得出口。

怎麼說得出口呢？從沒給我和媽媽買過蛋糕的他在給別人買生日蛋糕。

我記得以前我和媽媽也喜歡吃，但他從來不願意買，說我們活兒不做，就知道吃好的。

我的視線落在他穿著的鞋上，鞋子是一雙很舊的膠鞋，已經被他快穿爛了，但他還穿在腳上。

我的眼神暗了暗，這是我以前存錢給他買的鞋，那是我以前隻買得起的鞋，但他嫌膠鞋穿著丟臉便一次也沒穿過。

現在穿爛了，他不舍得換。

我沒有給他什麼反應，我爸眼裡越發地緊張，像是猶豫好久一般，小心地問著我：「駱駱，你在你林阿姨那裡錢夠不夠用啊？不夠找爸爸要，爸爸現在找了工作，能賺錢了。」

說著，他從兜裡拿出錢包，局促地想要給我。

我淡淡開口：「不用了，您留著給您的孩子買蛋糕吧。」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我爸拿著錢包的手頓住了，他強扯出一個笑：「你錢夠用就好，錢夠用就好，不夠要記得和爸爸說啊。」

我爸希冀地看著我，可直到要離開，我也沒能開口叫他一聲。

他的眼神暗了又暗，聲線好像都在顫抖：「駱駱，不給爸爸說再見呀？」

林淺終於忍不住了，翻了個白眼，勾著我的脖子帶我離開。

走的時候，她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了一句：「還叫你爸，臉可真大。」

25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那個女孩的聲音，不知道因為什麼，她好像在對我爸發著脾氣。

我看著那個女孩鬧脾氣的臉恍了神，我渴望了那麼久的父愛，我爸好像也能輕易地給別人。

我看見他好聲好氣地哄著他的繼女，背越勾越低。他收斂了以前的脾氣，身影越發地佝偻，手上有了厚厚的繭。

他或許真的可以當一個好父親了，但我收回視線，沒再看他們一眼，將林淺的手越牽越緊。

教我挺直脊背的從來不是父親，現在的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已經有家人了。

林淺和我很合得來，我們的想法和習慣都出奇的一致。

與她的相處，比起長輩，更像一個朋友。

但林淺好像對於要當我媽這件事意外地執著。

因為她的出現，我清楚地知道，愛我的人自會愛我。

26

高考那天，所有人都為我們高三加著油，無數吶喊聲裡充斥著對高三學子挑燈努力 12 年的期盼和祝福。

而這一天，顧賴比誰都緊張。

但他不是為自己緊張，是為我緊張。

進考場前，我的準考證和考試用品被他檢查了一遍又一遍都不肯安心。

顧賴拉著我的手囑咐：「駱駱考試別緊張，遇上不會做的題也沒事，要相信你自己。你平時比誰都努力了，你不會做的別人也不會做。

「就算你覺得自己考差了也沒關系，大不了我們就再來一年。放心，我都會陪著你的，所以你不要怕知道了嗎？高考就是一個簡單的考試而已，沒什麼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大半天。

我看著他這張帥氣的臉，有誰敢想這是從顧賴口中說出的話？

明明他也是要考試的人，注意力卻全在我的身上。

我摸了摸他的手心，啥都不怕的顧賴此時手心已經緊張得出汗了。

我輕輕對他說：「顧賴，我不緊張。你也別為我緊張，你也要好好考才行。」

林淺在一旁無奈地看著我們，她把墨鏡戴上，抬手將我們往前推了推：「行了，都別緊張。放心去吧，未來掌握在你們自己的手裡。別害怕，老天會眷顧每一個努力的人。」

考完出來確認我發揮得不錯，顧賴才松了一口氣。

他說，他一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

考試的題對他來說太簡單，除了語文，每一科都差不多隻花了一半的時間。

而後面剩下的一半的時間，他全都用在了擔心我的這些事上。

擔心我會不會因為緊張讀不懂題，擔心我最後會不會忘記塗答題卡，擔心我的考試時間會不會不夠用……

可把他操心壞了。

但我沒告訴他，其實考場上的我也在為他擔心著同樣的事。

你看，互相掛念的人，是登頂都想一起的。

27

高考結束後，我和顧賴在一起了。

那本關於暗戀他的日記終於可以停筆。

林淺對我很好，顧賴也對我很好，好似我以前經歷的日子都是在做夢一般。

我總是會在他們對我好的時候忍不住流眼淚，顧賴便會心疼地抱著哄我：「小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顧賴的眼眶也紅紅的，我告訴他這是幸福的眼淚。

因為他們都是特別好的人，可這麼好的人我竟然能擁有。

媽媽，一定是你吧？

一定是你拜託了神仙才讓我能有幸遇見這麼好的人吧？

初中的時候，我還沒有人愛，那時的我對書上尼採的一句話深信不疑。

他說：「其實人跟樹一樣，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他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幸好，生活的泥濘從未淹沒過我，我面對的是最美好的世界。

28

20 歲那年的某一天，我偶然看見了林淺書裡夾藏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是扎著馬尾辮的我，看起來要比現在更成熟幾分。

而另一個是同樣扎著馬尾辮的林淺，她摟著我的肩膀笑彎了眉眼。

照片上的她與我一般年輕，是同樣的二十幾歲。

仔細看右下角的時間，照片拍攝於 2026 年。這是三年後的照片？

可它的顏色已經有了時間的痕跡，泛黃的底色在陳述著它所經歷的光陰。

我疑惑地將它從書裡抽出來，卻看到了照片背面寫著的一段話。

不自覺讀了讀，讀完最後一個字，我站在那裡愣了好久。

許久之後，我捂著臉泣不成聲。

照片掉落到了書桌，背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