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座宅子最詭異的不是絮絮帶來的那股鬼氣,而是毫無人氣。
不像是三代潦倒之人住過。
更像是。
一個小傀儡,聽從主人的命令,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守在此處。
腦袋裡過著主人告訴他的信息:我叫謝半春,祖上是齊國宰輔謝矣。謝家三代潦倒,到我這一代,已經親友死盡。在某一天,我要去祖宗墓室裡尋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呢?於是小傀儡抬起頭,看到了畫上的女子。
此後屋子裡的小傀儡和枯井裡的小水鬼,一個天天發呆,一個夜夜嚎哭。
小傀儡在發呆中,對著暗室裡的畫像八十多萬個日夜,生出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性格。
一個和他主人謝矣全然不同的性格。
百年後,小傀儡終於長大,循著主人最後的命令,千裡奔波,去到那座空棺墓室。
打翻長明燈,放出困了百年的女鬼。
「謝半春。」
「嗯。我在。」
謝半春睜開眼,眼中還未散去悵惘,他看著我伸進衣襟的手,臉龐一下子漲紅。
日子久了,傻書生都忘記自己隻是一個傀儡了。
那些年我喜歡的東西有很多,骨鈴傘在手上待不過半個月,便要去尋其他好玩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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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上,我看到大圈人圍著看牽絲傀儡。
回家便動手要做一個謝矣模樣的木偶,但直到十個手指俱被戳紅,連謝矣的眼睛都沒有雕好。
謝矣看不下去,一邊幫我呵手,一邊接過短刀,跟著師傅學了一刻鍾,便熟稔了。
他三下五除二,雕出了我的眼睛。
讓人驚嘆的動手能力。
我和木偶大眼瞪小眼:「謝矣,你可以啊。你好好雕一個自己,以後我死了帶去棺椁裡睡覺。」
謝矣手上動作沒停:「無需這個死物,以後你死了,我自會躺在旁邊陪你。」
師傅聽著我們「死啊死啊」的聊來聊去,再下手都抖三抖。
扔了半成品的木偶,我興致勃勃地和謝矣討論生死之事。
「你說,等到以後我們老的不能再老了,誰會先死呢?嘖嘖,你體格強健,平常又自律極了,估計是我吧。」
謝矣低著頭,繼續雕刻我的五官,陽光圈在他周身,讓他的笑意都溫暖起來。
「口是心非。無非是想讓我說一些好聽的話。」
「那你說,我聽著。」
謝矣從來不會說好聽的話,但好像,他尋常說的話也不是特別多,更多時候,都是我在叨叨,他要麼靜靜聽,要麼挑出重點,摻和些煩人的大道理教育我。
所以我對謝矣的漂亮話不是很抱期待,無非是「生死定數,看淡就好」「人活一世,還是要注重當下」之類。
但謝矣想了想,抬眸看我:「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去陪你。我要是死了,一定會在死之前留一個一模一樣的『我』來陪你。」
我愣愣看著他。
手中的短刀一個力道沒收住,戳破掌心。
可好像戳破的不是掌心,否則我怎麼會心髒撲通撲通跳。
可惜。
我撞棺以後,謝矣並沒有立刻來陪我。
倒是造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傀儡,來復活我。
18
我討厭謝矣。
討厭在冬雪的書房裡,他撤回鼻尖的樣子。
討厭他總是雲淡風輕說一些讓我心髒驟跳,又不負責收尾的話。
討厭他在接受公主的親事後,看著我道:「我被困住了,我逃不出來了。」
思及至此,我忍不住狠狠捏了捏謝半春的臉頰:「我真是討厭你啊。」
謝半春無辜地盯著我,他知道我很不開心,於是不掙扎,任我蹂躪,像是一塊松軟的桂花糕。
他口齒不清道:「我想和姑娘商量一件事。」
我松開手。
謝半春舉起一直在看的書:「這本古籍上說了,極權者宅貴,可福澤萬物。春闱在即,姑娘若願意和我去京城,我一定高中,一定一步一步往上爬。買你最喜歡的宅子,平生所有都用來養著你。」
他小心翼翼問我:「好不好?」
我盯著謝半春空蕩蕩的胸膛。
又看著他的雙眼。
一路行來,我知道,書生的眼睛不會騙人。
可我卻弄不清楚。
這是你的本能,還是傀儡的本能呢?謝矣。
我點點頭。
謝半春大喜,正要說什麼,我問他:「可是科舉戶籍那一關,你就過不去的。」
「姑娘意思是我們三代太過潦倒辱沒名聲,在京城會被排擠嗎?沒關系的,隻要立身正,詩書盈,其餘的都不怕。我想好了,等到……」
「不是這樣的,我的意思是——」
我看著謝半春的眼睛,它裡頭有書生最晶瑩的希冀,讓人不忍打破。
「人世間已經沒有謝半春,很久了。」
書生眼中光亮猝然一緊。
「謝半春。它不是你的名字。」
我笑著撫摸書生顫抖的眼睛。
「是我的啊。」
19
「師傅,做傀儡最重要的是什麼呀?眼睛?軀幹?還是衣裳呢?」
老師傅看著我做壞的第五個傀儡,嘴角抽了抽。
「是名字。」
我不解,謝矣倒是心領神會。
老師傅繼續解釋:「世上傀儡千萬,保不齊有一樣的眼睛,一樣的衣裳,多的也有撞好幾樣的。但隻有一個東西不會重復,那就是每個傀儡落地時的名字。木頭無心,但傀儡師傅們起的名字有情。他們還會日日喊,夜夜練。這是獨屬於傀儡們的獨一無二,就算以後傀儡的主人死了,隻要名字還在,它就算活著。」
「那我做好以後,給它取名叫『謝矣』。」
老師傅神色一下嚴肅起來:「半春小姐,可不興開這種玩笑的。傀儡一生隻認一個名字,萬一以後你叫岔了,破了它的名字,它可就算是死了。任你怎麼擺弄絲線,表演都不會好看的。」
破了它的名字,它就算是死了。
書生眼中徹底沒了光亮,他痴痴地望著我,呆呆地張嘴,想說很多,最後歸於沉默。
最後垂下腦袋,身子搖搖欲墜,像是失去了絲線牽引的木偶。
我接住他,與他雙雙失力跪下。
書生腦袋耷在我的肩頭,終於說話了,但嘴裡隻念叨著「名字」兩個字。
我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書生的背,像是許眉安撫許襟那樣:「我猜,創造你的人給你也下了任務吧。帶我去吧,然後你就可以徹底自由了。」
能夠打破長明燈,不是因為書生是謝矣的後代,而是他本就源自謝矣。
但普通的傀儡,即便打破長明燈,將我帶出去,依照我的性子,也不會跟著去到老宅。
謝矣便留下了最後一步。
他將自己的容貌,給了傀儡。
同時,謝矣也將最後的選擇權給了我。
我想生,就戳破傀儡。
想繼續幽魂飄蕩,就讓「謝半春」帶著他的容貌,陪我一生,愛我一生。
這本該是我和謝矣的孽緣。
卻苦了許眉夫婦、絮絮,還有這小傀儡。
不過想到是謝矣,也合理了。
他看著清正,但內裡就是個瘋子。
可偏偏他瘋的又不夠徹底。
傀儡書生像是驟然回魂,一下一下喘著氣,直至趨於平靜,他起身,看著我,眼裡依舊洶湧。
「半春,隨我走。」
書生牽著我,走出謝府,走出長街,走出市坊,走到深山處。
他帶我去到了深山裡的一座庵堂。
庵堂看起來破敗已久,臺階落滿枯葉,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正一層層掃著。
她聽到腳步聲回頭,沒有看書生,而是直接望向魂體的我。
婆婆雙手合十,向我頷首。
我也雙手合十。
這一路來的奇遇夠多,遇見什麼我都不會吃驚了。
「老身姓安,祖上蒙受小姐與公主大恩,世代隱於此,等待小姐。」
書生退至我身後,我走向婆婆:「您開了天眼?不會是我那個好哥哥幹的吧。」
婆婆笑而不語。
那就是了。
書生用老祖宗诓了我一路,但眼前這位安婆婆看起來,是真的在祖輩就和我有過羈絆。
「您祖上具體叫?」
我雖飄了幾百年,但真正活過的日子,也隻有十八年。百年無聊的日子裡,更是把這十八年翻來覆去地回味。
卻想不起與姓「安」的有何前緣。
這主要得益於嘉懿性子風風火火又善良,經常拉著我出門就是一通行俠仗義,樂善好施。
父親很放心嘉懿帶著我胡鬧,倒不是放心嘉懿的公主身份,而是十分放心緊跟嘉懿不離,抱著劍的那個悶葫蘆侍衛。
安婆婆笑著搖搖頭:「得人恩果,自己記著就好。」
「那您可知嘉懿公主的後人在何處?」
方士說,當年謝矣與嘉懿成婚後,相伴不到十年便走了,公主悲痛不已,遲遲走不出來。後來皇帝心疼愛女,又為她另尋一樁好親事,夫妻恩愛百年。
待到事了,我想去找嘉懿的後人,照看一番,也不枉當年結交一場。
她喜歡謝矣,和我喜歡謝矣,雖衝突但是兩碼事,不影響我們的情誼。
安婆婆神色悲憫,阿彌陀佛一陣:「公主死於她出嫁當天,沒有後人。老身想做些什麼,也是無能為力了。」
我久久未語。
20
庵堂並不大,繞過照壁便一覽無餘了。
包括院中正立著的,外身被繡了紋樣的紅布包裹住的一丈高石像。
書生有了一分精神,指著石像笑了,像是得償所願的孩子。
雖是魂體,但我知道,我能夠碰到這塊紅布。
遮住石像腦袋部分的紅布,上頭的鴛鴦繡成了雙鴨。
那是我偷偷窩在屋內,親手繡的紅蓋頭。
我飄上去,揭了蓋頭。
謝矣石像赫然出現在眼前。
好好笑。太好笑了。
謝矣這是,將自己嫁給了我的意思?
我笑著笑著,流出眼淚。
謝矣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
他確實就像個石人。
可這樣的石人,偏偏為我動了心。
偏偏是我這個和他同姓的謝半春。
眼淚正好砸在石像下怕我跌落,伸手隨時準備接住我的書生掌心。
他望著滾落掌心的晶瑩,歪著腦袋,像是不解,又像是開了竅。
我看著石像上,謝矣的眉眼。
想伸手觸碰,又怕唐突了他,就像那四年裡,謝矣無數次想對我做又不敢做的動作。
荒唐!都幾百年了,我怕什麼!
我大起膽子,碰上石像的眼睛、鼻尖、嘴唇。
一路到胸膛處,心髒的位置。
石像轟然碎裂,像是來自謝矣百年前的震顫。
碎裂的石塊在空氣中即刻化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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