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腿往下的部分失去知覺，下肢偶爾會痙攣。

那時候，他會默默端來熱水，在擁擠的出租屋裡，用熱毛巾敷在傷口處，一遍一遍為我按摩。

後來，他得到機遇一飛衝天，我們從出租屋換到了山間豪宅，我身邊也有了專門的醫療團隊為我做康復訓練。

這種事，他再也沒為我做過。

我正出神，腿上傳來熱意。

顧望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他略顯笨拙地挽起我的褲腳。

在看到我腿上萎縮的肌肉那一刻，顧望秋臉上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動作頓了頓，隨即移開視線，用毛巾擦拭起我的小腿。

我坐在輪椅上，將他的動作神情盡收眼底。

這一幕，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可是，我們心裡都再清楚不過地知道，回不去了。

氣氛沒有想象中的溫馨，隻有一片無聲的尷尬。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新來的助理探頭進來。

「顧總，那邊一直在催，讓咱們拿出個解決方案來……」

看著顧望秋挽起袖子為我擦腳的畫面，他的話戛然而止，一下子結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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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先出去？」

顧望秋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飛速起身，將毛巾丟在一旁。

「我馬上過來。」

說完，他意識到剛剛丟毛巾的動作有點大，尷尬看向我。

我面無表情，點頭：「你先去吧。」

顧望秋松了口氣，連忙往外走。

他或許還不知道，就在剛剛，我已經猜到他的意圖了。

他誤會了也好，不就是演戲嗎？

我到想看看，等到他發現真相時，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按了按自己的腿，指下柔軟的觸感讓我心底松了口氣。

如果剛才顧望秋稍微用點兒心，他也能發現我腿上肌肉的變化，興許也能猜出點兒什麼。

可惜，如今的他早已經不是三年前的他了。

為我按摩擦腳這種事，對他來說有失身份吧。

不過，既然我身體又恢復了些。

那麼，他受到的反噬會是什麼呢？

12

答案並沒有讓我等太久。

晚上，我在手機上看到了推送的熱搜。

「顧氏集團被做空，或面臨破產危機！」

這報應來的還真是快。

接下來幾天，顧望秋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來看我。

反倒是周清妍，居然每天都會來病房。

看著她伏低做小，殷勤照顧的模樣，我實在是有些想笑。

在周清妍不知道第多少次流露出恨意時，我淡淡開了口。

「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恨我，不恨顧望秋？」

「如果你不是長了一張和我相似的臉，會有現在的好日子嗎？」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顧望秋愣住，半晌才回我。

「你……如果是我先出現，他肯定不會選擇你！」

我笑出聲，抬眼看她：「你當真這麼覺得？」

周清妍咬唇，眼神遊移不定。

我搖搖頭：「你最好想一想，他如今這個樣子，你還要圖什麼？」

氣運這東西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它被剝離的時候，一切厄運來的都是那樣突然又合情合理。

施工地忽然出了事，負責人捐款逃跑，還有公司這些年內部的蛀蟲……

突然就這麼在同一時間爆發了。

外界都在說，顧望秋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可是我們都知道，不是。

隻是曾經借著我的氣運飛黃騰達的那個人，馬上要失去他本不該擁有的一切了。

我的話確實讓周清妍猶豫了，她神色糾結片刻，警惕看向我。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你不恨我嗎？」

聽到這話，我坦然：「恨？當然有。但我更恨顧望秋，恨他的背叛。就算沒有你，還會有別人。」

我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我也要謝謝你，幫我拿掉了腹中這個孩子，拿走了我最後的牽絆。」

周清妍看向我，神色猶疑不定：「那你想怎麼辦？」

我往輪椅上一靠，深吸一口氣。

「當然是趁著公司裡現在還有點兒錢，能拿多少拿多少了？你也不想結婚後跟他一起背上共同債務吧？」

聽到共同債務四個字，周清妍打了個寒顫。

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走的時候，她忽然回頭，認真問我。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氣運這回事嗎？」

我迷惑，反問她：「我隻聽說過，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氣運什麼的，這不是街邊擺攤算命的說法嗎？」

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色，我笑笑：「你居然信這個？」

周清妍沒說話，失魂落魄轉身，甚至都忘了關門。

我推著輪椅，上前把門關上。

然後，扶著牆，慢慢站起身。

13

這些天的休養，我的腿恢復的比想象中快多了。

也不知道，我在周清妍這裡點燃的那把火，會有什麼效果。

這幾天顧氏頻繁出事，忙到焦頭爛額的顧望秋居然抽出空來看我。

幾天不見，他下巴上已經冒出一層胡茬，眼袋青黑，看上去竟像是老了好幾歲。

也是，短短數日，龐大的，不可一世的顧氏居然就走到了破產邊緣。

顧望秋怎麼可能不急？

簡單問過幾句我的身體狀況後，顧望秋迫不及待進入正題。

「溫妤妤，你知道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嗎？你不是說把氣運給我後，我以後都會事事順遂嗎？」

我猶豫了下，回他：「按理來說是這樣的。可是把氣運給別人這種事，我也不太清楚後續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說不定，是氣運被轉移出去後，附帶了年限？隻能維持一段時間？」

這話一說出口，顧望秋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綠了。

他絕對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由奢入儉難，過慣了簡單難度的人生模式，他怎麼能接受自己再回到從前？

他臉色青白交加，最後憋出一句。

「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溫妤妤，我是無所謂自己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是我擔心你。」

「你現在的身體，如果沒有強大的醫療團隊支撐著，我都不敢想象後果是什麼。」

我假裝沒聽出來他話裡的威脅，咬著唇認真想了想。

「有個辦法或許可以試一試。」

顧望秋眼睛亮了起來，激動撲到我面前，連聲道。

「什麼辦法，你快說？」

看著他這幅急不可耐的模樣，我笑笑。

「我身上的氣運，是在山寺裡的一家寺廟中得到的。那時候我身體不好，在寺中靜心修養了七天，回來後就發現自己身上有所謂的氣運。」

我瞥了他一眼：「說不定你去那裡，也能得到和我一樣的氣運。」

「這個東西雖然說來玄乎，可你不也是得過其中好處的嗎？」

顧望秋目光閃爍，他當時知道這份氣運給他帶來的好處。

人生就像是一路開了綠燈。

隻要是他看中的股票，必定一路飛漲；隻要是他想投標的項目，必定會收入囊中；但凡是他的對手，都會莫名其妙為他讓步……

這種坐享其成的快感實在是太迷人，他也來不及細想了。

點頭：「好，我收拾收拾就去。」

說完，他又補充了句：「我和你一起去。」

我自然沒什麼好反對的，跟著他一起去了山寺。

寺中大師聽到有人要來清修，第一件事就提出來，要在清修這幾天，完全和外界斷絕聯系，拋下紅塵。

想到公司裡如今面臨的一攤子事，顧望秋咬牙，點頭答應下來。

隻是對我看得更緊了，我知道，他想抓緊我這根救命稻草。

看著他走進佛寺深處，大師轉身看向我，微微道了聲。

「阿彌陀佛。」

我了然一笑，回禮。

「多謝大師。」

14

顧望秋不知道的是，在我們決定去山寺那天，我的腿就已經完全恢復了。

而那個時候，顧氏也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之處。

冥冥之中，我察覺到，事情還沒完。

他的厄運不會止於此。

而我，也不甘心就這樣放過他。

我在寺中，仍然能到外界的消息。

顧望秋似乎忘了，我也曾經是女主，有氣運在手，當然也會遇到幾個貴人。

曾經我舍棄了氣運，跟那幾個大人物都沒了來往。

但重新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們恢復了聯系。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那些人也願意出手幫我一把。

更別說，我還安插了周清妍在裡面。

作為和顧望秋一樣的人，想必她最懂怎麼去捅刀子吧？

在顧望秋出關前，我特意從後院打了一桶水，清洗掉臉上的脂粉。

這些天，為了防止顧望秋看出我身上的傷都恢復了，我特意將臉上的傷口畫了出來。

好在他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注意到。

那張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嬌美面容，再次出現在鏡子中。

我撫上自己的臉，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溫妤妤。」

背後傳來顧望秋嘶啞的聲音。

呆在矮小擁擠的禪房中整整七天，顧望秋的精神狀態並不怎麼好。

我轉頭，看到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定住。

「溫妤妤，你的臉！」

我笑笑：「應該是在寺中待久了，所以臉上的傷也恢復了。」

顧望秋的興奮溢於言表：「看來是真的，是真的有用！」

他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那我的氣運是不是也回來了！」

這段時間，他呆在禪房裡，與外界徹底隔絕，完全不知道顧氏早已經破產。

我看著他欣喜若狂，打開手機看起消息，而後面色逐漸凝固。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顧氏已經被收購？」

「小吳和老張呢？他們怎麼不接我電話，為什麼我被拉黑了？」

他慌了神，手都在發抖。

可一個個人找過去，卻發現自己已經徹底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顧望秋猩紅著眼抬頭看我。

「是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嗤笑出聲。

「顧望秋，最開始騙我的人，不是你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從把我從老家接回來那一刻起，你就在演戲了？」

我好整以暇欣賞著顧望秋的表情，看著他面色逐漸蒼白下去。

「當年那句玩笑話，原來你真的聽進去了啊？」

15

「那你可要對我好點兒，等我哪一天不喜歡你了，你的好運氣也就沒了哦。」

我再次重復了一遍當初那句話。

以顧望秋的為人秉性，他對氣運的看重自然是不言而喻。

在我回老家取回一點點氣運後，他立刻從資金鏈斷裂那件事裡察覺出不對了吧？

他以為是傷了我的心，我不愛他才會導致氣運減少。

所以先是拿孩子牽絆我, 後又讓周清妍過來伺候，就是為了挽回我的心。

「真是辛苦你演了這麼久一出戲啊。」

在他睚眦欲裂的目光中，我淡淡補充道。

「可惜了, 那句話是我開玩笑的。」

我轉身, 跟著前來接人的司機一起下山。

顧望秋連忙快步跟上來。

「溫妤妤, 你怎麼舍得丟下我一個人！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是愛你的！」

可他沒走幾步，腳下一滑, 就這麼從山寺斜坡上摔了下去。

我皺眉, 往旁邊看了眼。

早同顧望秋說過，婚禮不必如此鋪張，可他偏偏不聽。

「這我」「溫小姐, 要是擔心出事，我們現在可以送他去醫院。」

聽到這話，摔倒在坑裡的顧望秋睜大了眼，目光一亮。

我淡笑搖頭，指了指山寺上面。

「我看這裡有沒有監控, 我可不不想被人誣陷。」

「現在看到了，放心了，走吧。」

這一次, 我走得果決, 再沒有半分留戀。

16

後來，我從旁人那裡聽說了顧望秋的事, 山寺主持心存善念，為他叫了救護車。

可畢竟山路難走, 等到了山下，顧望秋的腿也廢了。

他如今也嘗到了我當年的滋味。

而跟我不同的是, 他背後空無一人，隻有追著他催著還債的債主。

曾經灣區的風雲人物, 如今活得像個過街老鼠。

他本來還心存希望, 去找了周清妍, 想討口飯吃。

沒想到周清妍記恨他騙自己公司還能起死回生，錯過了最後一波撈錢機會，轉頭就把顧望秋的位置賣給了追債人。

至於後來, 顧望秋就沒了消息。

落在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手裡, 會是什麼樣的下場，不言而喻。

不過這些, 我也不再去想了。

拿回女主氣運後，我身體逐漸好全，但相比從前的好運連連, 我如今過得更像一個普通人。

不過這樣也好, 我逐漸學會了愛自己, 而不是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又一個雪夜，我拎著一袋子年貨往回走。

路邊躺了個乞丐, 像是個四肢不健全的人, 看到我後忽然激動起來。

嘴裡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喊什麼, 聽發音，倒是有點像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從包裡拿出一袋面包, 放在了他身前。

這個冬天格外的冷，也不知道這個乞丐，能不能活到明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