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被嘲笑的時候，明明一起受傷，明明也很難過。

但她總是會照顧他的感受。

他尚且可以自保，可那個天資極差的蘇月。

永遠都在被人傷害後，自己舔舐傷口，帶著疲倦的身體和受傷的心來安撫他這個受人敬仰的神獸。

什麼時候他開始在乎那些惡人的惡意中傷，並且把這種本來無關緊要的傷害刺向最關心自己的人呢？

他不知道。

他飛了很久，空氣灌滿肺，再被擠壓出去，一刻也不曾停。

最終在蘇珏返回學院之前，他們確定了一件事。

蘇月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修真界了。

「她失蹤這麼久了，你也沒發現嗎？」

蘇珏沉著臉質問。

朔犬在一旁安慰她。

馬上臨近飛升期，現在去大荒隻會損害她的修為，蘇家父母當然不肯答應。

玄凰道：「我會把她找回來的。」

14

就算是在修真界，玄凰這樣的優越的外形也是極其少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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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必說在大荒。

我本就不是本地人，所以當玄凰問起來時，大家想都不用想就把他帶到我這裡來了。

在落入大荒之前，我曾無比期待玄凰化形之日。

幻想他的姿容。

我曾為了送他一份禮物愁破了腦袋。

可如今，我早已不在乎了。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滄玖拉了拉我的衣袖。

他有些局促，不安寫在臉上。

小心翼翼問我：「姐姐，他是誰啊？」

我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故人而已。」

「我去和他說幾句，你們先吃吧。」

15

玄凰卻沒等我走近。

「玩失蹤很有意思嗎？你知道珏兒有多擔心你？」

他的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傲氣又刺骨。

滄玖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擋在我身前，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人。

縱然他周身靈氣環繞，強大又不可一世。

滄玖也死死盯著他。

玄凰目不斜視看著我：

「玩夠了就回去，別總讓人替你擔心。」

玄凰啊，你以為我還回得去嗎？

滄玖卻下意識攥緊了我的衣袖。

落入大荒是我的本意嗎？

假如當初他肯和我好好說，我們互相出一部分修為，那我也不至於跌入大荒。

可他不想跟著我，卻也從來不和我解除契約。

「你就這麼自甘墮落？還是，為了他這個廢物？」

聽到這句話，我一下子怒了。

「你如果不想做我的靈獸，直接跟我說，直接告訴我，以阿姐的能力，完全可以收養兩隻靈獸，左右不過朔犬和她更親近些，你疏遠一點，可將來飛升，阿姐也一定會帶著你。」

「你們鳳凰一族，本就是跌落的神，回到雲端，高高在上才是你的位置。你不必纡尊降貴來安慰我。」

我拿起肉包子就往他身上砸去。

從來沒對玄凰生氣過的我，第一次對他發火。

「你是我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我？」

聽我提起我們的關系，玄凰似乎覺得有些可笑。

我繼續開口：「玄凰，我們已經解除契約了。」

說了這麼久，他的表情第一次發生變化。

他容顏秀美，眉目如畫，神情仍舊是那樣高傲。

「解除契約？以你那點修為，怎麼可能承受得了？」

他帶著戲謔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他笑。

可那笑容，我不喜歡。

他說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跌落大荒的原因。

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你……是你主動解除契約，才會喪失修為，落入大荒的？」

其實我在修真界失蹤根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自然法則。

像我這樣的下下靈根修真者，原本就不適合待在修真界。

甚至爹娘族人都希望我不出生更好，這樣，他們也免得被其他世家嘲笑。

知道我失蹤後，唯一會著急的也許就是阿姐了。

我看著玄凰呆呆立在院中。

他或許就是來找我確認這個事實，怕我日後還纏著他吧。

於是我對他報以微笑，說：

「恭喜你，玄凰，你現在自由了。」

「不會被我拖累，不會因為我被別人嘲笑，你一定會很開心吧。」

「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要有聯系了。」

「我也祝願你，早日飛升成仙，受人敬仰。」

說完拉著滄玖的手就進屋了。

16

玄凰在院子裡站了一天。

他想到自己幾天前劈開結界，帶著蘇珏的任務，來大荒找蘇月。

本以為蘇月還是會像之前一樣狼狽，大荒條件如此艱苦，他都可以想象她遍體鱗傷的模樣。

也在想自己如何拯救她，她見到自己來救她時，臉上會是什麼樣的驚喜。

可眼前那一幕刺痛了他的雙眼。

蘇月和別人圍坐在桌前，他們有說有笑。

蘇月本身就長得美，隻是在修真界的時候，不曾穿過新衣裳，受人冷眼，連飯菜都是餿的。

如今的她，在大荒這樣的條件下，居然一點也沒有不適應。

似乎已經被迫學會了自己生活。

她好像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

她從小就愛笑，笑起來明豔又吸引人。

可在他印象裡，這樣一個愛笑的人，越長大就越不見她眉眼彎彎，直到最後變成小心翼翼。

到底又是為什麼？

17

我拉著滄玖回去後，他的手還死死拽著我的袖子。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時候聽你說夢話，會說到一個名字，我猜大概就是他了。」

我安慰他：「那大概是我在做噩夢，你不用在乎。」

他這才放下心來，可馬上又咬著嘴唇：

「姐姐，他那麼強大，一定會比我更能保護你，我……」

小狐狸舔舔嘴唇：「姐姐，你可以把我也帶走嗎，我，我做什麼都可以。」

卑微又可憐。

我摸著他的頭發：「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

玄凰才不會保護我，他在乎我姐姐，想必沒多久就要和我姐姐一起成仙，大概也是姐姐讓他來找我的吧。

可我的阿姐，真的是讓他來羞辱我的嗎？

18

阿姐很快就來了。

她周圍是流轉的光華，我的姐姐，很快就要飛升成仙了。

可我看到她臉上的決絕。

她喃喃道：「成仙？我才不要用這樣卑鄙的方式成仙。」

其實從阿姐的保護和長老們無奈的嘆息裡，我都可以窺見一二。

我出生時，原本和姐姐一樣，是帶著天靈根的。

畢竟爹娘都是上等靈根的修士，沒有任何道理，我會是個廢人。

可蘇家太需要一個飛升者來提高聲望，振興家族了。

所以他們選擇犧牲我，讓姐姐成為唯一帶有雙靈根的天才。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沒有人問過我的感受，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卻也怨不得姐姐。

朔犬見她念訣，十分擔心：「主人，這樣的話，你會很危險。」

阿姐卻很堅定：「強者，是因為有想要保護的人才會強，我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是為了今日。」

她努力變強，是為了甩掉別人強加給她的命運。

是為了把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

我隻覺得渾身靈力流轉，耳邊是姐姐尖銳而痛苦的聲音。

一定很疼吧。

19

醒來的時候，姐姐已經消失了。

滄玖紅著眼告訴我，姐姐因為強行剝離天靈根，傷得很重，甚至引來天雷。

最後一道，是朔犬替她擋下的。

剝離術，就算是在修真學院，也是任何人都不許學的禁術。

整個修真界，除了當初那個將我的天靈根剝給姐姐的黑衣人。

就隻有修真學院的院長會。

可阿姐去學院，就是為了學這禁術。

蘇青帶著一群人出現在院子外：「我奉命來找大小姐，怎麼，小廢物，大小姐原本是要飛升的，要不是因為你的事情，蘇家早就成為第一大族了。你把她藏哪裡了？」

「隻會惹麻煩，真不知道族長把你生下來有什麼意義？」

他話還沒有說完，巨大的九尾狐伸出爪子把他摁倒在地上。

青丘狐族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神獸。

更不必說，滄玖其實本就是九尾。

他的母親因為害怕青丘國王為提升靈力吃掉自己九尾的孩子，所以在他出生時，就砍掉他一條尾巴。

滄玖的四周是彩色的雲霧，眼神因為那道赤紅的眼線而愈發冷豔。

我的身體還沒有適應渾身周轉的靈力。

但行動間，已經散發著一道五色光環。

蘇青當然明白，這是天靈根至臻境界才會有的光。

多年仗勢欺人、恃強凌弱，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從未有過的恐懼。

「你……怎麼可能？這分明是大小姐身上才會有的力量。」

我不動聲色：「既然你說強者制定規矩，那我就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蘇青和他的一眾跟班，第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

從前他們仗著是蘇家子弟，更有阿姐這個天才在外為蘇家爭光，從小到大，他們就沒有受到別人的欺負。反而自恃強者，恃強凌弱。

我緩緩開口：「強者為尊，那你們準備怎麼死？」

20

我一道掌風，不遠處的黑山裂開。

蘇青早已嚇得瑟瑟發抖，攔著我的，是我爹娘。

「胡鬧，你們姐妹兩個，沒有一個省心的！」

意識到姐姐把天靈根強行從體內剝離歸還給我，爹還在故意挑起我們姐妹之間的矛盾：「你姐姐本來都要成仙了，你為什麼要害她！」

「你就這麼見不得她好？」

「她是你親姐姐，是蘇家的驕傲，你怎麼就這麼惡毒的心。」

若旁人聽了這話，倒要覺得他是個極愛護姐姐的父親。

可我知道，在他眼裡，沒有親情，隻有利益。

「別把你說得有多好，你為了逼阿姐成才，在她身上下了多少毒，你自己最清楚。」

「你們隻是為了自己的榮譽，根本不在乎我們姐妹。」

「沒有考慮過阿姐根本不想成仙，也沒有考慮過我變成廢人之後會受到什麼樣的遭遇。」

父親的臉上冷汗涔涔，勉強道：

「強者為尊本就是規則, 哪裡容許你胡攪蠻纏？」

我笑他們終於露出嘴臉，質問：「既然如此，那現在規則是不是我說了算。」

爹娘望著我，啞口無言。

他們手指攥到發白, 心裡暗暗在估算有幾分打贏我的把握。

最後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恭請家主回蘇家。」

我轉身讓滄玖在家等我, 摸了摸他的腦袋：「乖, 我馬上就回來。」

滄玖雙手絞在一起：「那我先準備午飯等姐姐回來。」

21

我再次回到了蘇家，家中已經沒有了阿姐。

族人知道阿姐把靈根還給了我，紛紛對我俯首。

我去了阿姐的小院，將她僅存的那些東西帶走。

族長將爹娘蘇青綁在大堂，請我留下。

九十九道鞭刑，爹娘和蘇青幾乎脫力, 罰的是對家主的不敬。

等打完了，我站起來準備走。

眾人不解。

我道：「誰說了我要留在這裡？」

族中明明有天才，但卻不願意為蘇家效力，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一個，兩個，足以摧毀他們原本以為的強者為尊的信念。

爹娘趴在地上，不可置信。

他們不願我離開，但誰也不敢攔我。

接連失去兩個天靈根的天才。

蘇家，再也沒有實力在仙門中排上號。

而我也壓根不想再和蘇家有瓜葛。

滄玖做了一頓香噴噴的午飯，還在等我回家。

餓死了，隻想回去。

22

玄凰出現了, 他手裡是我當時掉落的紅水晶, 還有很多年前，我送給他的雪蓮。

那時候，他明明知道是我為了給他慶生不顧生命危險去採摘的。

可蘇青說是我偷的時候, 他什麼也沒有說。

雪蓮已經完全失去水分, 幹燥得似乎一碰就會碎掉。

「蘇月,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小呆。」

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修真奇才。

「（那」「求求你, 不要扔下我。」

我斬釘截鐵：「不能，我已經有了滄玖了。」

小狐狸看起來純良無辜，實際上是個醋壇子, 雖然白天什麼也不說，晚上卻總愛折騰人。

鼻子又像狗一樣。

我怕他會不高興

果然我一退後，小狐狸就衝上來。

偷偷跟了我一路, 他現身了。

怕我摔倒，將我抱在懷裡。

「姐姐, 你嚇死我了。」

我摸著他毛茸茸的尾巴。

「咱們回家吧。」

小狐狸眉眼彎彎, 笑得十分迷人。

尾巴將我卷起, 抱在懷裡騰雲而去。

多年之後。

蘇珏雲遊天外，不知所蹤，蘇月留在大荒, 蘇家絕跡。

蘇家荒廢的老宅內，隻剩下一棵梧桐樹。

玄凰一直守在樹下。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路過的修士偶爾會討論他幾句，可他似乎什麼也聽不到。

十分愛重這棵梧桐樹。

誰都不許接近。

那棵樹, 是蘇月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風起青萍，他隻知道，蘇月過得很好。

那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