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暘從江南帶回表妹。
他光明磊落地道:
「我和染染是兄妹之情,若真有什麼,早就輪不上你嫁我了。」
可當紈绔誇贊表妹貌美時,裴暘掀翻了我整個生辰宴。
於是,我從塞北接回了表弟。
1
裴暘護著受了驚的沈幼染,對我怒吼道:
「夠了!管好你的客人!」
「染染要是有事,我絕不繞你!」
一地狼藉。
賓客匆匆走了,留下的也多是為了看笑話的。
裴暘當眾發怒,揍了那公子哥兒一拳,將各家貴人都得罪幹淨了。
他抱起沈幼染揚長而去。
將我獨留下來,面對這場面。
許多貴人都是衝著我父親的臉面來的。
父親生前門生眾多,廣結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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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暘有今日的地位也多仰仗於那些人脈。
我隻能陪笑,將人一個個送到門口。
臉早就笑僵了。
腰也彎得酸疼。
大夫叮囑過我,小產後要好好修養,可偏偏糟心事太多。
裴暘徹夜未歸。
對此,我已經習以為常。
一年前,沈幼染從江南來京投奔。
幼時青梅,家中遭難,惹人憐惜。
沈幼染三天兩頭暈倒,裴暘衣不解帶地照顧。
他初時還和我解釋,沈幼染體弱,他這個做哥哥不能置之不理。
後來煩了,直接扔下一句:「我們是兄妹之情,是你心思齷齪!」
翌日正午。
裴暘終於出現了。
他換了身衣服,發梢還在滴水。
「我身上有藥味,怕你不喜歡,所以洗了洗。」
簡直是欲蓋彌彰。
裴暘見我不答,眼裡閃過一陣不耐。
「你也是女子,怎麼就不能多體諒染染?」
「合著是鞭子沒落到自己身上,就不覺得疼?」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
裴暘對上我的目光,微微一怔,終於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神閃了閃。
「抱歉,我忘了……」
他忘了我曾還被山賊擄走,奮力逃出來時衣不蔽體。
這些年來,我捐助慈孤院,救助女子。
可今日,卻被夫君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故意放任紈绔冒犯沈幼染。
「那你更該體諒染染……」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看手裡的書信。
「你在看什麼?」
「是我塞外的表弟來信。」
他「嗯」了一聲。
但我知道,他一如既往地沒有聽我說什麼。
一室沉默。
五年夫妻,早就無話可說。
片刻後,我收起書信,提著裙擺起身。
「你要去哪?」
裴暘伸手來抓我的手腕,被我避開了。
他露出個「你果然要鬧」的表情。
「別像個妒婦一樣,不過是個生辰宴,大不了我再補一個給你!」
「你想走,就別回來了!」
對此,我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去置辦點東西。」
裴暘神情一滯。
他似乎不是很相信,眼神在我臉上一遍又一遍逡巡。
畢竟我之前為了沈幼染的事,同他大吵大鬧過。
可這次,他什麼都沒看出來。
他神情有點尷尬:「那你板著個臉給誰看,我還以為你又要……」
我的表情始終平靜。
仿佛對他做出任何事情,都已經毫不在意。
裴暘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覺得我在偽裝,可又看不出絲毫痕跡。
我越平靜。
他越煩躁。
「你之前看上的那支牡丹簪子,我明日就買給你……」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向梳妝臺上——
已然褪色的牡丹,便是雕琢得再精巧,樣式再新潮,也早就不復明豔。
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那時,我拉著他的袖子,說想要。
他是這麼回我的:
「粉色嬌嫩,你如今都幾歲了?」
我一時愣神,他卻已經撇下了我。
他去了糕點鋪子,去給沈幼染買蜜餞。
他說,沈幼染的藥,他嘗了一口,太苦了。
失望總是累積得很快。
我腳步不停地道:「不用了。」
我同你說想要,不代表自己買不起。
隻是有時候,想要感受一下被放在心上的感覺。
但此刻我已經明白了。
想要的東西,還是自己買,比較舒心。
2
裴暘許是自知理虧。
一連幾日,都對我十分殷勤。
清晨,裴暘買回來了京城老字號的蟹黃湯包。
這家店是出了名的難買。
背後老板說是殿前御廚,但誰都知道皇後娘娘也參了一腳。
我正要去打開食盒,「啪」的一下手被裴暘拍開了。
他的力氣並沒有收著,我的手背立刻泛紅。
「我看你最近沒胃口,那份山楂糕是特意給你買的,開胃。」
一小份山楂糕被包在簡陋的油紙裡。
又冷又硬,早就沒了熱氣。
我立刻意識到,蟹黃湯包是給沈幼染的。
沈幼染是江南蘇城人,喜歡吃螃蟹。
山楂糕隻是他路過巷子口的小攤時,隨手買的。
「我吃不了山楂。」
大夫說,我這段時間不能吃寒涼的東西。
我是難有孕的體質,大夫本不建議我墮掉孩子。
隻可惜,它來的不是時候。
既然要斷,就斷得幹幹淨淨。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我故意問裴暘:「那這份蟹黃湯包你要給誰?」
裴暘猛地站起來,音量也拔高了:
「我自己吃的,你問東問西幹什麼?」
「給你買吃的還不樂意了,愛吃不吃!」
他氣憤地將那份山楂糕扔在了地上。
然後提著裝著蟹黃湯包的食盒,轉身就走。
我本以為,裴暘這麼一走,會有一段時間不出現。
未料到,我出門時,他又來了。
「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他道。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
隻是我沒想到,掀開車簾,裡面已經坐了個女子。
文官清流,並無太多銀錢。
家中隻有一輛馬車。
原來我才是順帶的那個。
我瞧了眼管家。
管家連忙陪笑:「雖然夫人您早就說了要用馬車,但老爺突然過來……」
沈幼染朝我甜甜一笑道:
「嫂嫂,我悶在屋子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你不介意吧……」
她嘴上這麼問,可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還沒開口,裴暘寵溺地道:「你嫂嫂不會介意的,乖乖坐著吧,省得等下吹了風又倒了。」
我大概回憶了一下。
自從沈幼染來後,我和裴暘單獨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少。
每次,裴暘都要差人去:「問問表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就連七夕廟會,也是三個人。
裴暘解釋說,他隻是不想讓沈幼染有寄人籬下之感。
連那次,他事務繁忙,不讓任何人進書房。
前腳,我被管家攔在外面。
後腳,就見沈幼染進去了。
管家說,老爺吩咐,這府裡,表小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這也是為了讓沈幼染沒有寄人籬下之感。
行,既然要跟著,就跟著吧。
在裴暘的首肯下,車夫按照我的指示前行。
今日的風格外大。
一陣一陣刮進來。
馬車簡陋狹小,擋不住風。
沈幼染小臉有些發白。
她抑制不住地往裴暘身邊靠去,可又在就要挨上那時,連忙躲開。
她小鹿般的眼睛切切地看向我:「嫂嫂,別誤會……」
我不止一次為了她和裴暘吵過。
好像,一切都是我在锱铢必較,才讓她現在這般小心翼翼。
裴暘眼中閃過心疼。
他直接伸手將她摟進了懷裡。
「身子重要。」
他寬慰戰戰兢兢的沈幼染,說話時大義凜然。
沈幼染微微掙扎,可看向我的眼神帶著若有若無的挑釁。
可惜,我毫不在意。
馬車繼續前行。
很快就到了城郊的亭子。
「你來這裡幹什麼?」裴暘問道。
「我和你說過的。」
但他根本沒認真聽。
「我的表弟,從軍回來投奔我。」
裴暘有些意外:「表弟?」
還沒等他想起來,就聽到奔馳踏地之聲。
他回頭,當即變了臉色。
駿馬疾馳如風,馬上人一身玄衣戰甲,眉眼如刀,帶著塞外的風霜。
嘶鳴聲中,馬蹄高高揚起,濺了裴暘一臉的塵土。
馬上人翻身下來,無視了裴暘,快步走到我跟前。
「表姐,你怎麼親自來接我了?」
他眼眸一彎,似是十分驚喜。
說著,還將披風解下,兜住了我。
「風這麼大,哥哥怎麼舍得你出來的?」
3
灰頭土臉的裴暘愣在原地。
「這就是你表弟?」
我點了點頭,將裴暘介紹給衛思安。
衛思安這才瞧見他似的,眼神有些震驚,脫口而出道:
「表姐,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
裴暘眉頭緊皺得能夾死蒼蠅。
衛思安止了聲,笑著喊了聲「哥哥」。
也不等裴暘回應,他就將我抱上了他的馬。
「哥哥不介意吧,表姐自幼喜歡騎馬,你這馬車看著就局促,不如就讓表姐隨我同騎。」
裴暘臉色難看:「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們這樣不好吧?」
我坦然道:「我們隻是兄妹之情。」
說著,我看了眼倚靠在車窗邊的沈幼染。
裴暘啞口無言。
衛思安不再理會他,拉起韁繩,帶著我策馬而去,又讓裴暘吃了一嘴塵土。
寒風凜冽。
衛思安的身軀炙熱。
他的聲音帶著悶笑,胸膛起伏。
「表姐,坐穩!」
回到裴府。
衛思安隨我去了我的院子。
裴暘匆匆趕來時,我正在給衛思安換藥。
少年人的背脊肌肉塊塊分明,隻是疤痕交錯,看著有些嚇人。
裴暘失手打翻了茶盞。
他黑了臉,一字一句問我:「你們在幹什麼?」
我白了他一眼。
沒長眼睛嗎?
「這種事情讓侍女來……」
他話沒說下去,因為他想起來,我院裡並沒有多餘的侍女可供使喚。
那日,沈幼染初來乍到。
我起先是不知道的。
裴暘忙了好幾日。
我心痛不已,埋頭在廚房和廚娘一起給他燉湯。
直到我看到我的東西被一件件搬了出來。
原來,沈幼染直接被裴暘安排住進了我的院子。
裴暘說,沈幼染身子弱,要勞煩我這個夫人挪個地方,把敞亮的住處讓出來。
先是院子,後是侍女。
他說:「染染那邊缺人,我知道你向來能幹,隻能先委屈你了。」
就這樣,府裡三個侍女都去了沈幼染的院子。
裴暘又道:「那你也可以來找我,男女授受不親……」
他話剛落下,沈幼染跑來了。
她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喘著氣道:「表哥,你怎麼不等等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兩人相接的地方。
裴暘一把甩開了沈幼染的手。
沈幼染愣了愣,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我給衛思安上了多久的藥,裴暘就盯著看了多久。
終於,衛思安穿上了衣服,回頭瞧了眼裴暘。
「你怎麼還在?」
他又對我小聲道:「表姐,哥哥這麼不信任你?」
4
天色漸暗。
衛思安離開了。
裴暘一言不發。
燭火昏黃,他坐在我的床沿,沒有離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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