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下接通，沒等我開口，那頭就傳來：「淼淼，你沒事吧？」

沐清菡好聽的嗓音帶著急躁的熱度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心裡，似一股暖流把我四肢百骸上的汗毛都熨貼地平整。

原來過了這麼久，她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裡還是記憶猶新。

我輕聲回她：「我沒事，你呢？」

她的語氣平靜了幾分：「我也沒事。你那裡是收不到信號嗎？我一下樓就一直在打給你，沒人接，嚇死我了」。

第一時間就打給了我而不是陸向陽嗎？

心像被鍾椎撞了一下，悶悶地蕩出了綿長的回音。

沐清菡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裡的不對勁，戛然止住了聲。

放心吧沐清菡，我不會像年少時戳穿你對陸向陽的喜歡一樣再戳穿你。

所以我說：「是啊，可能是基站出了毛病」。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是「我也一直在打給你」。

沐清菡不再出聲，但也沒掛斷電話。

我也一樣。

她的呼吸聲輕柔而悠長，透過電磁波把我的心跳和她的整齊劃一。

我抬頭看了看夜空，今夜居然是個繁星如幕的晚上。我忽地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沐清菡一起去電影院看過的《那些年》。相似的場景，相似的不能在一起，相似地，我現在也願意相信也許在星河的另一端，會有平行時空，在那裡我和沐清菡是能夠在一起的。

沐清菡，你也和我在想一樣的事情嗎？

今夜無雲，新月如鉤，月色淡淡地在天際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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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描了描它的輪廓，這一次它既沒有割掉我的耳朵，也沒有再割在我的心上。

31

和沐清菡的短暫的通話後一切又歸於了平靜。

成年人的世界裡，偶爾的越界的關心會淡化在時間的潺潺的水流裡。

南市的夏天真的很討人厭，連場的暴雨承載著滾燙的熱意把城市的七、八月都籠罩在騰騰的水霧裡。

我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天地都被雨連在一起，我手裡有傘也毫無用武之地。

雨水被風帶起蠻橫地灑進雨棚，我轉身想往裡走一些，迎面卻撞上了陸向陽。

很久沒見了，他倒是和印象裡的沒有二致。他看到我，眼裡也閃過了幾分訝異。

我和他一起在雨棚下躲雨，外面是嘈雜若市的雨聲，裡面是安靜如斯的沉默。

其實撇去沐清菡這個因素，我和陸向陽根本講不上幾句話，當初能傳出我喜歡他這樣謠言，著實讓人啼笑皆非。

僵局是我打破的，我問他最近和沐清菡還好嗎。

他愣了愣，低頭看我，帶著幾分疑惑：「我們早分手了，你不知道嗎？」

像一滴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落入平靜的心湖，激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湖面和暴雨下的街道一樣沸騰了起來。

我應該知道嗎？我不可能會知道啊，沐清菡這樣美好的女孩為什麼也要經歷失戀這樣的痛苦？

陸向陽轉過頭去，下巴微微揚起，視線移向了灰蒙蒙的天空：「你不用這樣看我，分手是她提的。大一暑假同學聚會的那個晚上我們就分手了」。

同學聚會？

沐清菡帶著醉意的那句：「淼淼，如果是我們在一起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又浮現在我的記憶裡。

所以沐清菡，你是真的沒那麼喜歡陸向陽了才和他分手的嗎？

還是因為我？

氣氛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但這次打破沉默的不是我，是陸向陽。

他餘光看著我，若有所思地問我：「其實你一直喜歡的人是她吧？」。

毫無防備的，如同狠厲的箭一下命中在我的心上。

我恍然明白，我們三個第一次在北市碰面的時候，陸向陽的眼神為什麼像在揣摩我。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原來他早就知道。

既然已經被發現，我也沒有要狡辯的必要。於是我問他：「我這樣，你會覺得我很惡心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他，隻是心裡想著便問了。

他輕笑一聲，滿不在乎地回我：「喜歡就是喜歡啊，和性別有什麼關系？哪有什麼惡不惡心的」。

他說的那麼坦然，像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我看著他的側臉，也跟著揚了揚嘴角。

陸向陽，你真的是個很好的男生。

雨勢漸小，陸向陽撐開傘走進了雨裡。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喜歡的話還是應該親口告訴她」。

我笑著搖了搖頭。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隱進了風雨裡。

太遲了陸向陽，我已經收到了外國的大學的 offer。

18 歲那年我為了沐清菡可以來南市，但這次我的腳步不能再為沐清菡停留了。

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

32

出國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陷入了是不是應該和沐清菡告別的糾結中。

家裡人提早了一個月給我踐行，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他們又邀請了林宸一家。

我現在並不排斥和他們同臺吃飯，因為我討厭林宸，也因為我知道林宸喜歡的人壓根不是我。

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開飯的時候林宸很自然地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他和我隨意攀談了幾句，期間低頭回了幾條信息。

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機，發現他微信聊天列表的第一版裡沒有了沐清菡的蹤影。

我沒由來地有些好奇他當年是怎麼拿到沐清菡的微信。

於是我撒了個謊，假裝不經意地和他提起沐清菡問過我是不是我把她的微信給了他。

他聽了之後頗為尷尬地解釋是自己有個同學和沐清菡是一個社團的，然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到這個我還得和你道個歉。沐清菡一開始一直都不搭理我，於是我一時心急就騙她說我們社團需要搞個聯校活動但是遇到了一點阻礙。我說你怕麻煩到她所以不願意跟她提，但是我們實在走投無路了，我才繞過你來求她幫忙，她從那時候開始願意回我的消息」。

難怪大二的時候，我們和沐清菡的學校會有個聯誼。隻是沐清菡那次並沒有出現。

我果然沒有看錯，林宸就是個虛偽卑鄙的人。

我怒上心頭，對著他冷笑了一聲，開口罵道：「你真 TM 的讓我惡心」。

他許是真沒聽清我說什麼，又或者不敢相信我居然會罵髒話，驚愕地問我：「什麼？」。

我一字一句地重復：「我說，你真 TM 讓我惡心」。

他在我的加重的語氣中瞪大了眼睛。

我懶得理他的情緒。

利用我可以，但利用我打沐清菡的主意，絕對不行。

33

我最後還是決定了要告訴沐清菡我要出國的事情。

在沒有聯系的那幾年裡，沐清菡居然也在用她的方式關心我, 那離別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她要從別人口中聽說。

我在微信裡翻了很久才把她翻了出來，最後一條信息是三年前的事了。

我顫抖著手指, 編輯了好久才給她發了信息。

我告訴她我出國的日期, 以及問她要不要來高中同學給我踐行的聚餐。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個晚上也沒能等到她的回話。

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才回了我信息：「出國是個很好的選擇，祝你學業有成，聚餐我就不去了」。

學業有成。

沐清菡，那個願望是我騙你的。

我的鼻子突然好酸。

我又不甘心似地把自己航班的時間告訴了她，問她是不是有空。

這次她回的很快：「那天剛好有事, 不好意思, 一路順風。」

扎在心裡的針果然是不會消失的，這是說謊的代價。

我艱澀地回了個「好」。

我看著那個「好」在滴落的水珠裡散開, 變得扭曲。

沐清菡，其實，我很不好。

34

八月的機場，我送走了所有送機的人後在離境大堂裡徘徊了好久。

廣播裡可以登機的消息傳了一遍又一遍，但我遲遲都沒有登機。

沐清菡說過她不會來的, 我知道的, 可我就是沒有辦法死心。

旅客一撥又一撥地從眼前經過、離去, 全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身影。

澤淼淼，不要再等下去了。

是你決定的放棄，也是你說的不可以, 那她來了豈不是更傷彼此的心？

我拉出行李箱的拉杆, 轉身往登機口走。

沒走兩步，又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

但這一眼凝固了所有的時間。

我在人來人往裡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正式認識沐清菡是在高二文理分科後，在此之前我們並不同班，但我入學沒多久這個名字就傳遍了學校。

「上但」因為她是沐清菡，也因為我遠遠地看了她六年。

我咽下所有的酸澀, 隔著玻璃努力地笑著和她揮了揮手，用嘴形和她說了再見。?

對不起沐清菡，喜歡你沒能親口告訴你, 現在連再見都沒能親口說給你聽。?

沐清菡咬著下唇盯著我看了好久，才艱難地舉起手朝我揮了揮。

沐清菡的眼眸太淺裝不住的不僅是心思, 還有淚水。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滾落，像承不住積水重量的荷葉，剔透的水珠就這樣沿著光滑的肌膚滑落, 帶著熾熱, 滴入水中，滲進泥澤。

灼穿了我的心。?

沐清菡，對不起，讓你難過了。也對不起, 走進了你的心裡，卻又離開你。?

沐清菡，不要哭了, 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足夠的能力能給你陽光, 能給你庇護, 而你還沒有愛上別人的話，我答應你一定會親口和你說愛你。?

但如果你遇到了更好的人，不會讓你流淚的人, 那我會祝福你。

上天啊，你別管我，先讓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