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沒說完，就被一通電話打斷。

是老領導的電話，給我整的有些發懵。

「陸生，你在搞什麼東西！」

電話那頭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領導，我...我沒做什麼啊。」

「還沒做什麼？舉報信都寄到紀委了，你還想鬧多大？」

我整個人徹底懵了，這段時間一直在做分鏡設計，怎麼鬧到紀委去了？

黑皮有些慌張，扔掉煙頭後，悻悻走回車裡。

「你創業我不攔著，但你怎麼能打著公司旗號，去拉業務呢？還說是上頭領導示意？你不要命啦！」

聽到這裡，我算是明白了，隨即瞪了黑皮一眼。

老領導火氣難消，但在我道歉後，語氣也有所好轉。

在他手底下做事多年，他的習性我了解。

能給我打這個電話，說明事態已經控制了。

「那個叫黑皮的，你給我離他遠點。我不是你領導了，但我還是你師傅，我勸你好自為之！」

電話掛斷後，我上了副駕，狠狠錘了車窗一拳。

黑皮不敢看我，歪著頭打起哈哈：「我就是想多拉點業務，咱這種小公司，不打著國企旗號，誰鳥我們啊？」

「這年頭，有錢的才是大爺，等咱們有錢了，對與錯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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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以後不做人了？你當然無所謂啊，你是打著我的旗號！」

黑皮一臉不屑：「人心不狠，江山不穩！單子是不是談下來了？賺錢你不分啊？竟說這些屁話！」

我是徹底失望了，拿著東西就下車：「項目不做了！」

黑皮也來了脾氣：「不做就不做，嚇唬誰呢？老子明天就把錢退了！」

他一腳油門踩下去，將我丟在路邊，轉瞬就沒了身影。

06

次日，大風。

我站在陽臺，看著那滿地桂花，發呆許久。

繼續創業？

和黑皮鬧成這樣，還怎麼創？

實在不行，找份班上？

名聲估計都臭了，誰還敢要我？

「唉，老婆要知道我的情況，會不會離婚？」

一想到這，我心神不寧。

好幾次想撥通黑皮的電話，可點亮屏幕，又猶豫起來。

「狗子，狗子，開門啊。」

隔著客廳，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心裡暗道：「總算來了！」

黑皮帶了不少滷菜，還拎了兩瓶牛欄山：「狗子，真能沉得住氣啊，我等你電話等了一晚上！」

我夾起一塊豬頭肉放在嘴裡：「你也沒打給我啊！」

「是你先說散伙的，憑什麼我先打？我不要面子啊？」

一聽到這我就來氣：「你做事但凡靠點譜，我會提散伙？」

他被懟的無話可說，擰開一瓶牛欄山，咕咕兩口下肚。

兄弟倆一口菜一口酒，什麼都沒說，卻又仿佛說開了一切。

當下，我們隻有一條活路。

那就是：把手上三個項目，做到極致！

隻有客戶滿意，這場紀委風波，才能體面收場。

第二天，黑皮按照清單，去數碼城採購設備。

我則開著車，去客戶公司，實地看景並思考分鏡設計。

想把片子做好，是很復雜的一件事。

分鏡設計、運鏡拍攝、燈光、道具、收聲、航拍、特效、後期剪輯，以及客戶的修改意見。

這些細節，黑皮幫不上什麼忙，隻能靠我自己。

三個片子同時開展，十幾個取景地來回奔波，每天都是夜裡兩三點到家。

為了不讓老婆擔心，我騙她要出差，在瓦房裡支起一張單人床。

這一個月，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我真擔心自己會猝死。

片子交接那天，更是連做三場匯報，最終暈倒在馬總公司。

「狗子，狗子，你可別嚇我啊！」

這是我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那一刻，真覺得自己要見閻王了。

07

人死後，會去哪裡？

小時候，我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可長大了才明白，若沒錢，連死都不能安心。

那麼多房貸沒還，老婆的壓力得多大？

父母年紀大了，萬一生個病怎麼辦？

還有我藏在皮鞋裡的一百七十二塊五毛，若被發現了，她會不會生氣？

意識開始斷斷續續，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耳邊傳來一陣陣鍾鳴，甚至，我還聽到天使在唱歌。

當我睜眼的那一刻，以為會見閻王，亦或是耶穌。

可想象中的神魔並沒有出現。

反倒是刺眼的燈光，逼得我將頭撇向一邊。

「滴~滴~滴~」

生命監護儀一直在響，上面顯示著心率、血壓、血氧。

左手插著針頭，不知在吊什麼水。

而右手，能感受到陣陣溫暖的摩挲。

我轉頭望去，老婆早已哭成了淚人。

她猛地撲進我懷裡，越哭越厲害。

結婚也有三年了，哪見過她這麼主動？

「英子，我聽到天使在唱歌，那聲音跟你像極了。」

我半開玩笑，她卻泣不成聲，死死摟住我脖頸。

醫生讓我留院觀察三天，期間老婆一直陪著我，而黑皮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消息。

直到出院這天，隔老遠就看到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漢。

他梳著大背頭，嘴裡叼著煙，一身西裝穿得筆挺，皮鞋也擦得锃亮。

「狗子！」

黑皮將煙頭隨手一丟，咧著一嘴大黃牙，打開了車的後備箱。

那滿眼的白菊花，晃得我頭暈。就這還不算完，他又打開音響，跟著音樂唱起來。

「朋友的情誼呀，比天還高比地還遼闊，那些歲月，我們一定會記得。」

人群紛紛駐足，就像看猴一樣盯著黑皮和我。

我腳趾直扣鞋底。

就連一向好說話的老婆，都松開拉我的手，不願向黑皮那邊靠近。

看我半天沒動，他伸出食指朝我勾了勾。

「你，過來呀！」

人群都要笑瘋了，我是當場社死，他還覺得挺有面，硬是將我拉到車前。

「狗子，這個驚喜如何？」

我看著滿車的白菊花，那叫一個感動啊：「你是來接我出院的，還是來給我收屍的？你整個黃菊我都能接受！」

「黃的沒貨。」

「那就買白的？」

「電視上不都這麼演嗎？」

「電視演的什麼？」

「呃......好像是上墳。」

「......」

「......」

老婆拎著行李從我身旁走過，就像路人一樣，看都沒看我一眼。

黑皮嚷嚷一嗓子：「英子，別走啊，我請你們夫妻倆吃個飯啊。」

她渾身一震，就像見了鬼般，慌不擇路。

08

「狗子，走，哥哥還有驚喜要給你。」

黑皮扶了扶大背頭，一臉嘚瑟。

「確定是驚喜而不是驚嚇？」

兄弟倆拌著嘴，邊笑邊走，一路向市中心開去。

環湖 CBD，本市最繁華的商務區。

巨大的水晶燈垂落在入戶大堂，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香薰的味道。

「黑總，樓棟管家為您服務。」

女孩穿著西裝，身材妖娆，我們剛進大堂，就跟了上來。

她將我們領到電梯，還貼心地按了樓層。

黑皮意氣風發，帶著我上了十三樓。

「狗子，整整半層！」

玻璃門緩緩打開。

迎面就是一整塊玻璃幕牆，十裡湖光一覽無遺。

整個空間採用意式輕奢風，尤其兩個老板間最為奢華。

「這是哥哥送你的！咱不用去那破平房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指著十裡湖光：「我們兄弟倆，必能做成一番事業。」

說不感動，那是吹牛逼的。出來跟兄弟創業，不就為了激情嗎？

可激情褪去，一分錢還是會難倒英雄漢！

「黑皮，公司還有多少錢？能不能支取一些。我上個月就沒給家裡錢，雖然老婆沒問，但這個月再不給，我怕她壓力太大。」

黑皮沒說話，沉默許久。

「狗子，我們會好起來的。」

他遞過來一個信封，拆開之後是一張邀請函。

「馬總要辦行業峰會，主會場循環播放咱們的宣傳片。那麼多企業到場，還邀請了我們，這意味著什麼？」

黑皮很激動，連說話都有些哆嗦。

美好的願景讓我忘記了困難，創業初期，黑皮也有難處。

這段時間我和黑皮積極籌備，峰會當天更是盛裝出席。

會場設在馬總公司，到了現場才知道，馬總這次有多支持我們。

一共七臺移動電視，擺放在來賓通道上。

每走幾步，就能看到一個播放宣傳片的屏幕。

不少人圍在屏幕前，了解馬總公司歷史，也驚嘆這部片子的視覺效果。

而在主會場，更是讓人震撼。

這個千人會場，舞臺偌大。

三塊電子巨屏拼在一起，足有五十米長。

「呦，這是誰來了？」

馬總看到我和黑皮，隔著老遠就笑臉迎來。

黑皮理了理領帶，率先上去握手。

可馬總直接繞開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裡。

「大才子今天賞臉，老馬我高興啊，哈哈哈！」

我十分尷尬，又不好得罪馬總，隻能應付著。

黑皮臉色有些難看，我知道他不好受，可也不能打斷馬總的談話。

進了會場，本以為這件事會過去，沒想到更尷尬的來了。

我們的席卡放在最後一排，並且隻有一個位子。

放在最後一排能理解，畢竟是行業峰會，跟我們沒什麼關系。

可隻有一個位子，到底誰坐？

想都沒想，我把黑皮推到了座位上，然後站在他的身後。

09

「臭小子！」

一聲怒喝傳來，接著後腦門被拍了一巴掌。

我轉身望去，嚇得一激靈，半天不敢說話。

面前的老人打量我一番：「身體，沒事吧？」

我低頭不敢直視，半晌才擠出一句話：「身體還好......師傅。」

馬總看情況不對，打起了圓場：「呦，老領導，您來了！快上座，上座！」

同時他一把拉住我：「陸總，別傻站著啊，你的座位在前面，今天你們師徒好好敘敘舊。」

我有些尷尬，瞅了眼黑皮，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老領導狠狠瞪了我一眼，之後斜著眼盯著黑皮足足一分鍾。

「給我過來！」

撂下這句話，他大步流星走向第一排。

我擔心黑皮的情緒，但也不敢違逆師傅的意思。

黑皮之前打著國企的旗號接業務，還鬧到了紀委。

真要追究下來，我們兄弟倆誰都跑不掉。

這件事沒有繼續發酵，我想師傅一定幫了我很多。

雖然他沒說，但我心裡明白。

10

峰會如期舉行，燈光也暗了下來。

環繞式音響播放著宣傳片前奏，三塊巨屏浮現出航拍畫面。

不少人發出驚呼聲，這種沉浸式體驗，讓片子質感提升了一大截。

開場短片放完，馬總走上舞臺。

他做了開幕式演講，還著重介紹了重要的與會領導。

我隻盼著會議能快點結束，黑皮狀態不好，得安撫他的情緒。

「最後，我想感謝一位大才子，他的作品能在長三角地區拿金獎，更是為了峰會宣傳片累倒在現場。他就是大導演：陸生，陸總！」

我被馬總拉上了臺，隻能硬著頭皮配合。

「真年輕啊，聽說這個片子，是他一個人做完的。」

「我們年會也要用，真想請來給我們也做一個。」

吹捧聲此起彼伏，讓我愈發不安，馬總似笑非笑耐人尋味。

峰會持續了一下午，我心急如焚。

黑皮怎麼樣了，不會鬧情緒吧？我們相隔很遠，根本看不到他。

「借過，借過！」

峰會一結束，我就急著去找他。

「別急著走啊陸總，很多老朋友都想認識你。」

馬總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一把將我拉住。很快大量的人群向我湧來。

「陸總，加個好友。」

「陸總，哪天來我們公司喝茶，我們也準備做宣傳片。」

不一會，好友列表就多了幾十人。

而當人群散去，會場早就沒了黑皮的身影。

11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