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顫抖，懼怕地望著它。

「救命，救命啊！」

「救命！」

那摘星樓中，忽然傳出了國師的聲音。

「至陰之夜，換命之日......」

他一邊念著，那道雷電移過來的速度就越快。

「救命啊！」

我驚懼地抱住了頭。

緊緊蜷縮著身子。

等了不知許久，那雷電已經近在咫尺。

我身子癱軟，淚水緩緩滑落。

「皇上，皇上......」

「不是說好了，要來陪我的嗎......」

這時，樓中忽然穿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蕭謹然，你放她下來！」

「朕後悔了！這勞什子換命術，朕不做了！」

Advertisement

我緊緊地拽著門把手。

「夫君，夫君，沈周言......」

他一路狂奔，躍到那門前。

「景寧，你等著朕，朕放你出來。」

「你別怕，你別怕！」

我聽見他的怒吼聲：

「蕭謹然！朕命你放她出來，你想抗旨嗎！」

國師得逞地笑了起來。

「晚了，皇上。」

他的話音剛落，那道雷直直對我劈下。

15

劇烈的疼痛中，我竟然離了那摘星臺，朝天上飄去。

耳邊傳來熟悉的天道的聲音：

「對不起呀，我回來晚了！」

「換命術成功了，我沒能護住你的性命，隻來得及保住你的魂魄。」

原來，我不是飛起來了。

我是死了。

變成魂魄的那一霎那，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沈周言蓄意接近我。

沈周言使計，讓我愛上他。

沈周言要用我的性命，換他病弱已久的皇後活下來。

「沒事的。」

我安慰天道。

趁機抹幹了臉上的淚痕。

「我現在，該去哪兒？」

天道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的凡緣未了，是不能進入轉世輪回的。」

「且先在人間逗留一會兒吧。」

「況且......」

他的聲音拖長了一會兒。

「你瞧，有人悔得腸子都青了呢。」

我朝下看去。

沈周言終於打開了那道緊緊鎖著的門。

將毫無生氣的我擁進了懷裡。

「景寧！」

他朝著天空怒吼。

可惜，他抱住的隻是一具冰冷的身體。

而真正的我，正在天上，冷漠地瞧著他。

16

沈周言抱著我的屍身，一路朝著太醫院狂奔。

「景寧，你再撐一會兒。」

「朕讓他們救你。」

他死死咬著牙：

「要是你醒不過來，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我輕輕嘆了口氣。

他難道沒有感覺到嗎？

我都死透了。

他再晚來一步，我的屍首都要冷了。

他還妄想讓太醫們把我救活，簡直太可笑了。

果然，太醫們把了我的脈，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卻沒有一個人，敢來給我診治。

「怎麼，你們這群庸醫，沒人救得好朕的貴妃嗎？」

他厲聲喝著他們。

一群太醫全都低下了頭。

隻有一個瞧著年輕一點的，約莫是膽大，抬起頭怯怯道：

「皇上，貴妃娘娘她已經去了，皇上節哀......」

「節哀？」

他刷得抽出一旁侍衛腰間的劍，指向那名太醫。

「不救活朕的貴妃，朕讓你們的家人節哀。」

「皇上，皇上！」

門外傳來侍女帶著喜悅的聲音。

我仔細看了看。

是皇後娘娘身旁的青若。

她同後來派來伺候我的那個青竹，生得還有些像呢。

「皇上，皇後娘娘的身子好了，人也精神了不少，正喚皇上去呢。」

他卻忽然想到了什麼。

怔怔地望著懷中的我。

「換命術。」

「換命術，成功了......」

他忽然絕望地大哭起來。

我冷冷地瞧著他。

怎麼，將我的壽元，換給他的皇後。

難道不是他一心所願嗎？

現在，換命術成功了，他的皇後得到了我的壽元，能長長久久地陪著他了。

他又在這做出這副悲痛的樣子給誰看呢？

17

我在長明宮前，看見了皇後蕭柔薇。

她瞧著，比從前豐潤了不少。

臉色也好了許多。

身穿一身華服，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氣質溫婉，是個十足的美人。

有她在前，難怪沈周言會瞧不上我這個武蠻子的女兒了。

她滿臉憂心之色：

「皇上還是不肯進食嗎？」

那太監總管搖了搖頭。

「皇上抱著貴妃娘娘的屍首不肯撒手，也不肯上朝，更別提用膳了。」

「這幾日，辛苦了朝中幾位大人料理著。」

皇後面目嚴肅了些：

「越氏貴妃離世之事，千萬要對邊疆瞞好了。」

「若是讓越將軍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越夫人那兒，你也要注意著，別讓她同邊疆通信......」

我有些無奈。

皇後此舉，的確是考慮到大局。

若是爹思女心切，連邊疆都不肯鎮守了，萬一那些西域人突然打進來怎麼辦？

隻是，一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父親和哥哥連我死去的消息都無從知道，我的眼眶便開始酸澀。

還有娘親，娘親一定傷心死了吧？

可惜，天道說我在這宮中還有凡緣未了。

我隻能被困在這宮牆之中，四處遊蕩。

蕭皇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讓本宮進去勸勸皇上吧。」

「皇上會樂意聽本宮的話的。」

那太監總管卻面色猶豫。

「皇上說了，不見任何人。」

蕭皇後微微慍怒：

「也包括本宮嗎？」

總管低下了頭。

蕭柔薇在長明宮前，站了許久許久。

一直到夕陽西下，連入夜了，沈周言也沒讓她進去。

她離去時，面上露著頹敗。

第二日，沈周言派了人，到她宮裡去傳了一道聖旨。

大意是，國師蕭謹然抗旨，已經被下了內獄。

而皇上從國師府中，搜出一些他同皇後的來往書信。

蕭謹然是蕭柔薇的兄長。

那場發生在摘星臺上的換命之術，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共同密謀而成的。

「皇後蕭氏，禁足於鳳儀宮，朕與之此生不相見。」

「死後，葬入妃陵。」

我看見，蕭皇後聽完聖旨後，整個人瞬間癱軟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抓著那傳旨太監的衣袖：

「這聖旨，是皇上親自下的？」

「本宮不信。」

「本宮要親自問皇上，他從前那樣愛重本宮，許給本宮那樣多的諾言，為何要這樣對本宮？」

她聲音顫抖著：

「本宮隻是想活下去，想多陪皇上一段時日，本宮又有什麼錯？」

傳旨太監掙開了她的袖子。

她一時不備，摔倒在地上。

回答她那一連串問題的，隻有被緊緊閉上的鳳儀宮大門。

18

將自己關在宮裡的第三日，沈周言終於出來了。

這天氣太熱，縱使長明宮裡有再多冰，我也怕我放在外頭太久發臭了。

沈周言聽了勸，不再日日抱著我，而是將我放在了冰棺中。

他此次，確實派了人將國師的兩個弟子捉了過來。

兩個人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時不時瞟一眼，一旁放著我屍首的冰棺。

「朕想用朕的壽元，換貴妃死而復生，不知你們可有法子？」

他的眼神凌厲，如箭一般射向那兩人。

其中一人，顫顫巍巍地開口：

「皇上，縱使有換命術。」

「可縱使臣等神通廣大，也絕無能將人死而復生的本事啊。」

另一人覷著他越來越狠厲的神色。

抬起了頭，鼓起勇氣道：

「普天之下，或許隻有師父來，或許能一試......」

沈周言的拳頭，狠狠擊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兩日前，他已經憤怒不已地以抗旨罪，將國師蕭謹然處以絞刑。

他大約是明白了，自己已經親手毀去了最後一絲機會。

所以，才會瞬間便紅了眼眶。

那兩個弟子下去後，他揮退了所有人。

當然，我這個魂魄，他是揮不走的。

我看見他的手撫在那個冰棺上。

好像在撫摸我的臉一樣。

「景寧......」

「朕悔了。」

「朕應該，好好疼惜你的。」

「都怪朕，鬼迷心竅，害了你的性命......」

他將頭半靠在冰棺上。

哭得泣不成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抬起了頭。

「景寧，朕要補償你。」

「朕要封你做皇後。」

19

皇上並未廢後，卻下令立宸貴妃越氏為後。

更何況，這個貴妃已經死了。

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

彈劾的折子在御書房的桌案上疊起了高山。

他卻將它們推到一邊，連一封都不打開。

禮部的人在他的威脅下，顫顫巍巍地籌備著帝後大婚禮。

禮部尚書退下後，他從袖中掏出那對泥人。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著那個女泥人的臉。

「景寧，你不是一直說，想知道和朕的大婚是什麼樣子的嗎？」

「朕還你一場大婚。」

大婚那日，我終於看見了之前被換掉的，從前伺候我的幻雲。

我松了一口氣。

她隻是瘦削了些，憔悴了些，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失了性命。

沈周言命她捧著我的牌位，和他行大婚禮。

那場婚禮極其詭異。

大約，隻有沈周言一人，真正沉浸在那場婚禮中吧。

大家神色惴惴地熬到婚儀結束。

大婚的婚房，設在我從前居住的長樂宮中。

幻雲腫著眼，將我的牌位放在婚房中，對我磕了個響頭。

「小姐，幻雲沒能護住你。」

「是幻雲對不住你。」

我想伸手去拉她。

卻發現我伸出的手，變成了透明的。

差點忘記了，我如今已經是個魂魄了。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幻雲走了出去。

沈周言面色陰沉，將婚房裡的喜婆子們都轟了出去。

他坐在我從前睡過的床上。

不知怎得，目光落在了那盞早已被我打碎，隻剩了個柄的鯉魚燈上。

「燈呢，燈呢？」

他四下尋找著。

如同無頭蒼蠅般。

一如那時，在集市上，他慌慌張張地尋著我。

可那燈，早已被我踩碎，收拾掉了。

他又上哪兒去尋呢？

他尋了不知道多久。

忽然面色頹廢地坐在了地上。

「景寧，景寧......」

他淚流滿面。

我想，他大約現在才真正意識到。

無論他怎樣補償我，怎樣懲罰意圖傷害我的人。

我都和那盞燈一樣，再也尋不回來了。

「好了，瞧著你的塵緣了了，可以遁入輪回了。」

天道的聲音裡，微微帶了些惋惜。

「走吧。」

遁入輪回的剎那，沈周言好似感知到了什麼。

他伸出手，在空中亂抓著。

「景寧，景寧......」

「景寧，是你嗎？」

他什麼也沒抓到。

手頹敗地垂落下去。

【正文完】

番外-沈周言

朕第一次按照國師的囑咐，去尋那個同柔薇命格相似的女子時。

那一日，下著大雨。

國師說，她在那御花園的亭子中。

朕見到她時, 她正伏在石桌上酣睡著。

朕沒有把她叫起。

瞧著她的容貌，想著她未來的命運，微微生了些憐惜。

不過，朕對她, 有什麼好憐惜的呢？

柔薇都病成那樣了。

隻要能留下柔薇的性命，讓朕做什麼都可以。

朕可以故意接近她，送她鯉魚燈和糖葫蘆，討她的歡心。

也可以設局陷害越家, 再為越氏脫罪，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

可是，她竟發現了朕的企圖。

她掙脫開朕, 從長樂宮中跑出去那一刻，朕的心竟然開始抽痛。

她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什麼都不記得了。

國師說, 如今的她更好哄騙了。

是行換命術的大好時機。

朕卻有些不忍。

她拽著朕的胳膊時, 眼裡隱隱有著淚痕。

況且她方才受了那麼重的傷, 朕怎麼舍得，讓她就這樣去死？

可國師說得對。

柔薇病的太重, 等不了太久了。

那日，朕心念一動，帶她去了集市。

她便那樣乖巧地縮在朕給她裹的衣裳裡。

她脾氣很好。

愛看話本。

笑起來，雙眼會彎成月牙兒。

一點都不像武蠻子的女兒。

朕買完河燈回來, 沒有尋見她。

頓時，被一陣沒來由的心慌裹挾住了。

朕好像發現，朕真的喜歡上她了。

朕不是在刻意地，別有目的地對她好, 而是真心想對她好了。

可是朕不得不帶她去摘星臺, 換回柔薇的性命。

朕有時，覺得自己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之人。

既然行這換命術，是朕之所願。

朕為何, 要悔不當初呢？

朕尋了很多法子，想將她換回來。

也再也不願見心機深沉的蕭柔薇。

朕知道，自己是錯的最多的那個。

縱使蕭謹然和蕭柔薇兄妹想出了這個計策。

可最後點頭，去哄騙景寧的，其實是朕啊。

朕便就這樣懷著對她的懺悔, 苦苦地熬著日子。

越氏的人恨極了朕。

但是, 他們對朕敢怒不敢言。

越將軍還是得知了景寧死去的消息。

第二日，他便以身子骨不利索為緣由, 不願再駐守邊疆。

朕準了他, 還放了越小將軍回都城。

聽聞，越夫人年歲漸長，也越來越體弱多病了。

朕無從彌補他們。

隻能一次, 又一次加封越府的人。

可是這些虛名，又有什麼用呢？

朕苦苦地熬了十幾年。

這十幾年，日日憂慮。

太醫說, 朕的身子壞了。

命不久矣。

朕從宗室中, 選來一名少年。

我是被沈周言以半副皇後儀仗，聘入宮的貴妃。

「【朕」立他做了太子。

朕晚年時, 患了很嚴重的咳疾。

咳著咳著，就咳出了一大塊血。

太醫瞧見那血，總是大驚失色。

朕卻反倒揚起了嘴角。

病得越重, 朕剩下的時間就越短。

朕一定，很快就能見到你了吧，景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