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也是唏噓，那時我便想有朝一日萬裡若是知道真相，又該有多難過啊。

可我沒等到那一天，得上天眷顧我重活一世。

今生我終於有機會看著萬裡成家，看他從青澀的少年變為替民造福的好官。

收拾好行囊準備離家時，村民都出來相送。

謝程鵬杵在我面前，他沒說話，可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他又憑什麼期待？

我隻當沒看見。

眼見馬車就要啟程，謝程鵬終於還是沒忍住，死死扒住韁繩。

趕車的馬夫為難看我。

我嘆了口氣，明白該做個了斷了。

「老大，還記得當初分家時怎麼說的嗎？」我目光如炬，說的話更是平平淡淡毫無溫度，他仿佛受了傷，眸底閃過一絲迷茫和後悔。

但不過片刻，所有的情緒又都轉變為不甘，不甘萬裡的發達，不甘我能跟萬裡去京城，不甘他隻能當個農戶，更不甘同是親兄弟的兩人差距這麼大。

「可是娘，我和萬裡是親兄弟，就算分家了我和他也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脈，他如今成才了哪有不提拔親大哥的道理。」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這不是白眼狼嗎……」

我竟然差點被氣笑了，冷哼一聲，眼底寒芒畢露，笑意不達眼底。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不讓你去京城倒成了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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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京城花銷大，萬裡還沒上任自然沒有俸祿，我們一家四口在京城的花費你們夫妻可得多上上心啊。」

「娘年紀大了，賺不到什麼錢了，萬裡到時俸祿也少，每個月的人情往來更是不少，你們多費點心啊。」

謝程鵬原先驚喜的表情還沒收斂，聞言頓時僵在原地，面露為難，手也不由自主松了松。

李秀桃訕訕一笑，拖著謝程鵬在旁邊咬耳朵。

我聽不清，卻見謝程鵬先是為難，而後豁然開朗喜上眉梢。

半晌後，謝程鵬揮了揮手：「娘我們就先不去了，老家也得有人照應，等你們在京城穩定了我們再去。」

這話說得漂亮，是李秀桃能想出來的。

我略顯遺憾又勸說了幾句，見兩人越加堅持順勢作罷。

我們在京城安家後，萬裡帶了個姑娘來見我。

我並不驚訝，卻也感嘆了一句有緣，這姑娘正是萬裡上一世的妻子，京城富商崔家的嫡長女，崔筱玉。

9

萬裡在京城官場摸爬打滾兩年，如今也升任了六品官員，說不上多大的官，可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真正的年少有為。

崔筱玉等了他兩年，眼見萬裡官途順遂，我和崔家父母商定成親日子後，領著萬裡和筱玉回謝家莊祭祖。

筱玉的出現打碎了不少少女的心，尤其萬裡承諾此生絕不納妾的諾言更是絕了不少人家送妾的心思。

時隔兩年，謝程鵬和李秀桃變化極大，看得出日子過得滋潤，體態圓潤不少，服飾也多了些色彩，還給我添了兩個孫子。

見到萬裡時，謝程鵬攬住他的肩膀，以兄長的姿態詢問了這些年發生的事，目光似有若無瞟到了筱玉身上。

我警鈴大作，看他滿眼嫌棄對筱玉指指點點，一句「士農工商，崔小姐再好也配不上萬裡」，又一句「莫被商戶拉低了身份，做兄長的另外給你尋個好親事。」

他醜態畢露，一如曾經想讓萬裡入贅劉家，可他所謂的好親事能有多好。

萬裡嚴詞拒絕，為官兩年，該有的威嚴已經具備，謝程鵬一愣，神色晦暗不明，轉而想從我入手。

「娘，萬裡今非昔比了，怎麼能被一介商戶拖後腿，要娶妻就得娶妻對萬裡有助力的官家小姐，娘你不懂這個沒事，以後萬裡有我這個大哥，我一定事無巨細給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一時無言，實在是不自量力。

「先不說筱玉和萬裡兩情相悅，就說筱玉對萬裡和我老婆子的幫助那可多了去了，誰要敢做忘恩負義的人，我定要大義滅親。」敲打的話起了點作用，可不多，謝程鵬和李秀桃對視後閉口不提，可背地裡抿唇思索的樣子我看在眼裡。

祭祖當天，村裡大擺筵席，眾人喝得酩酊大醉。

「娘，我扶萬裡去休息吧。」謝程鵬主動提議。

「娘，我去給萬裡煮點醒酒湯。」李秀桃也提議。

筱玉不放心，想跟著去。

「放心，不會有事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眾人的醉意已經消散大半，李秀桃突然尖叫出聲。

「娘，娘，萬裡他，他出事了！」村民豎起耳朵聽八卦，又跟著我焦急去查看。

可是推開門看到的不是萬裡，而是謝程鵬。

與謝程鵬一起的，還有一女子，衣不蔽體。

10

「娘，你們在做什麼？」

萬裡從身後出現，驚得李秀桃駭然哆嗦：「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嫂你還說我呢，等你醒酒湯等了好久也不見你來，我隻好去村尾的小河那洗了把臉清醒。」

人群裡已經有人認出那女子。

「謝大郎豔福不淺啊，不過那女人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廢話，那是劉小姐啊，那個克夫的瘋婆子。」

眾人驚駭，復又吵鬧起來。

「謝大郎這也下得去口，不怕哪天死得不明不白嗎。」

「切，明明是他們夫妻想撮合謝二郎和劉小姐，結果玩火自焚了唄。」

說話之人隱在人群中，卻瞬間調動起村民的情緒，謝程鵬終於悠悠轉醒，可一睜眼面對的卻是村民嫌棄唾棄的目光。

村裡出了這樣的醜事，村民容不下他們，再加上兩人陷害朝廷命官，人證物證俱在，看在至親關系的份上，兩人各被打了三十大板，奄奄一息。

劉小姐是知府親侄女，倒也算得上官家小姐，謝程鵬與劉小姐發生關系，自然不好當做沒事發生。

可那劉小姐見慣了年輕俊俏的少年，看不上謝程鵬這樣黝黑粗壯的男人，卻偏偏於房事上對他甚是滿意，三十大板下去還沒養好傷的謝程鵬當晚就被綁到了劉府上，成了劉小姐的夫侍。

李秀桃雙重打擊下大病一場，病好後拖著身體去劉府尋謝程鵬。

劉小姐性子喜怒無常，將李秀桃接入府裡，雖說全了他們夫妻團聚的心，卻把李秀桃當丫鬟使喚。

兩人在劉府，一個是泄欲的工具，一個是工具的妻子，沒什麼地位可言，人人可欺，日夜受折磨苦不堪言。

眼見兩個孩子年歲漸長，長相可見清秀，劉小姐起了壞心思。

愛子心切的兩人總算是反抗一回，一個買藥，一個下藥，毒死了劉小姐，又一把火將劉府燒個幹淨。

謝程鵬和李秀桃難逃一死，可兩個孩子的去留成了問題。

上一世兩個孩子在他們夫妻二人的耳濡目染下，對我並不敬重，卻也沒磋磨我。

我沒趕盡殺絕，而是將孩子交給村裡沒有子嗣的人家，派人盯著確保他們安然無恙長大。

便是仁盡義至了。

而萬裡和筱玉回京城的次月便成親了。

十裡紅妝，兩情相悅，真真好的結局。

我這一生，也算是圓滿嘍。

11（番外）

上一次見到娘已經是五年前，我本想今年帶著筱玉回家看望，卻先一步等來娘離世的消息。

我悲痛不已，身體仿佛有根弦斷了，我竟大病一場。

三天後我清醒，著手處理地方事項，而後花了一年時間爭取到回京述職的機會。

我孤身一人，途徑謝家莊時，想去娘的墳頭祭拜。

村民認出我，領著我去。

我聽到他們小聲議論，派了身邊侍衛去調查。

隱隱籠罩在心頭的迷霧總算散開。

原來自打我去黎城任職，娘就被大哥趕到祖宅，斷水斷糧是常態，有時大嫂心情不好還會打罵娘出氣。

我問侍衛，為什麼沒人阻止？

他說：「大老爺和大夫人說您是白眼狼，當官就不管家裡的老母和哥哥嫂嫂，說您就算知道老夫人受苦也不會理會，不然當初上任早就帶上老夫人……」

我踉跄後退，掩面痛哭。

原來是我的自以為是害慘了娘，如果當初我帶娘離開，又怎麼會發生這些事。

我想起了當初，娘不管大哥怎麼反對，堅持讓我去鎮上念書，想起娘總是和我說：「你大哥人脾氣犟了點, 總歸沒有太壞的心思, 日後你若是有出息了家裡這些家產田地你就別和他爭了, 娘這輩子就希望你們兩個和和氣氣互相扶持。」

我聽了娘的話，不和他計較從前的齷齪，反而好生善待他。

筱玉給他們買了宅邸, 又買了幾十個丫鬟伺候, 還有錢財首飾沒有一樣短缺。

丫鬟稱呼大哥為大老爺，稱大嫂為大夫人，稱他們的孩子叫少爺, 可偏偏我娘這位老夫人卻半點沒享受到。

這一切都是被他們毀掉, 被我的親哥嫂毀掉！

我氣得雙眼猩紅，同行的下屬說我模樣滲人, 像是要找人討命。

我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既不用他接送，也不用他出錢，還有什麼好猶豫的，等萬裡中舉做官，他還能沾一沾光，雞犬升天。

「作讓」到達京城後，因這五年來兢兢業業, 於黎城做了些政績出來，得到聖上恩準調遣回京。

我沒回黎城, 而是派親信接回筱玉。

至於那些鳩佔鵲巢的人……他們巴不得跟著我享福，不用我提就已經收拾好行囊眼巴巴跟著。可他們不知道, 這是一條不歸路……

路上遭遇山匪，因筱玉先行一步躲過了襲擊, 兄嫂一家四口就沒那麼好運了。

謝程鵬被砍斷雙腿, 因失血過多被發現時已經昏死, 李秀桃則被山匪綁回山寨，兩個孩子被嚇傻了，發現時呆呆愣愣仿佛沒了魂。

若他們知足些，安安分分待在黎城做點營生, 或許不會發生這種事, 可他們瀟灑慣了, 在黎城有我庇護，有筱玉那些收成好的鋪子和田莊, 兩人平日裡什麼事也不用幹,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好不自在。

可他們實在貪心。

他們走的路是山匪經常出沒的地方，朝廷多次剿匪也沒剿幹淨, 這回官員親眷出事，聖上被驚動, 派出比往常多一倍的兵力終於把山匪都殺個精光。

李秀桃被救出來時已經神情癲狂, 我將他們一家安置在莊子裡, 收回從前給的特權，隻讓莊頭正常對待便行。

過慣了好日子的兩人難以接受，日子過得一塌糊塗, 謝程鵬雙腿盡斷沒人照應, 整日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傷口更是生了蛆蟲咬得他猙獰不已。

李秀桃瘋癲時最喜自殘，連謝程鵬看了都怕, 清醒時卻得忍受一家的糟糕現狀和謝程鵬的怒火，瘋癲的時候也就越來越多。

我在京郊最靈驗的寺廟裡供奉一盞娘的長明燈。

祈求上蒼能讓我娘下輩子過得順遂。

讓我再當她的兒子，讓我有機會好好孝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