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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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書名:等春來 字數:3996 更新時間:2025-03-04 16:46:25

姥爺為了和初戀有個血脈相融的後代。

裝病逼我和他初戀的孫子結婚。

得知真相那天,我那一生順從的姥姥獨自出了門。

她帶的東西不多。

一個陳舊的行李箱,一把漏水的雨傘。

和一張她以前隨姥爺進城時的舊車票。

後來姥爺追回鄉下,問她:

「一起過了五十年,你什麼都不要了嗎?」

姥姥很是清醒:「房子、車子、票子哪一樣沒我的份?」

「那我呢?」

「讓給她。」

「用了你五十年,也夠本了。」

1

去醫院接姥爺出院時。

發現姥姥居然趴在門縫偷聽。

心想老太太在偷聽什麼驚天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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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躡手躡腳過去,想嚇一嚇她。

可到了她身後,我就察覺出不對勁。

姥姥她,抖得厲害。

我下意識地握住姥姥瘦削的肩膀。

姥姥僵了一瞬,而後低頭抹幹淨眼淚。

回頭衝我笑了笑,仿佛在說她沒事。

姥姥拉著我要離開,我卻想進去找姥爺要個說法。

前幾天我不肯答應和相親對象結婚,和姥爺吵得有些激烈。

他責怪姥姥:「你看看她被你教成什麼樣子了?」

我想他一定又是和好朋友抱怨起來了。

手剛放上門把,熟悉的女聲響起。

是殷子如,我相親對象的奶奶。

她語氣感慨:「不管怎麼樣,青禾終歸是答應了。

「難為你裝病這麼久了。」

我手指僵住,不可置信地回頭。

對上姥姥通紅的眼睛。

我用力回想了一下姥爺裝病逼我結婚的緣由。

卻怎麼都沒有頭緒。

畢竟上大學時我想談戀愛,姥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盡管裴漾各方面條件都很優越,可他也不過是個遍地都有的男人。

姥爺不至於裝病讓我答應結婚。

怔忪間,姥爺的聲音響起。

「子如啊,我們錯過了五十年。

「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想回到年輕時候和你再續前緣。

「這下,裴漾和青禾這樁婚事總算是成了,也算彌補了我們倆年輕時的遺憾。

「到時候,就讓他們生兩個。一個姓裴,一個姓孟。

「還記得我們曾給孩子起的名字嗎?孟思殷。」

心驀地一沉。

上次我和姥爺吵架就是因為這三個字。

他那晚喝了酒,回來時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要給未來的曾孫女起名孟絲音。

我覺得姥爺想得太遠了,心裡也有一種奇怪的不適感。

我和姥姥從未懷疑過姥爺和殷子如的關系。

他們多年來一直以朋友相處,從沒有半分逾矩。

沒想到他們是彼此的初戀。

一股惡心湧上心頭。

身後的姥姥,抖得快要痙攣。

我忙帶她離開這裡。

2

安靜的車裡,氣氛有些凝滯。

我隨手打開音箱準備播放點音樂緩和氣氛。

殷子如的唱腔很快佔領了整輛車。

說起來,我們家和她還真是淵源匪淺。

姥爺退休前,在文化館工作。

因為工作的關系,他和戲曲名伶殷子如相識。

偏偏姥姥,又是她的忠實粉絲。

從我有記憶起,電視機就常年停在戲曲頻道。

姥姥做家務,澆花,就連午睡小憩,也都要聽。

偶爾一次坐我的車子,姥姥也會要求我播放她的戲曲。

這會熟悉的聲音一出,姥姥的眼眶裡分明又有了湿意。

我連忙關掉。

姥姥卻啞聲制止了我:「放著吧,就當打發時間了。」

我隻好由著她,時不時地偏頭觀察她的狀態。

原本今日的行程,是接了姥爺出院後,我們一起去寺廟還願。

姥姥信佛,姥爺住院後,她多次上來添香火祈求姥爺平安。

就算已經知道是裝病,可許下的願,終究還是要還。

姥姥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自以為找到了愛人,和他一起過了五十年,臨了才發現,他從未忘記過初戀。

我無法感同身受,卻也知道那是一種很煎熬的滋味。

姥爺是城裡過去插隊的知識分子。

姥姥是村裡最美的姑娘。

他們在初春的溪水邊一見鍾情,從此風雨不改走過了五十年歲月。

在左鄰右舍眼裡,他們是幸福的模範夫妻。

去年金婚時他們還拍了婚紗照。

兩人幸福的模樣,怎麼看,都是相濡以沫的愛人。

可是到了今天,幸福的假面被撕碎。

她像是被丟進了黑暗的深淵,無助又彷徨。

姥姥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有些哽咽:

「青禾,你說姥姥是不是應該裝作不知道?」

我下巴緊繃著,不知該做何回復。

姥姥習慣了縫縫補補過日子。

更何況,她人生的大半時光都是和姥爺在一起過的。

不等我開口,姥姥自顧自地說著:

「結婚的時候,他說他會負責我的一生,會一直對我好。這些年,你姥爺從沒對我紅過臉。

「我出門買菜,他會陪著。出門旅遊,他也會跟著。就算有事去不了,也是一天三個電話。朋友都笑他黏人,誇我命好。

「我愛吃的那家桃酥,師傅年紀大了,偶爾才親自做一回,你姥爺天不亮就去排隊。

「生下你媽媽後,你外曾祖母一直讓我喝苦藥生兒子。是你姥爺說,男孩女孩都一樣,一個就夠了。

「為了斷掉你外曾祖母的念想,他甚至主動去做了結扎手術。

「這些年,他的工資都在我這裡,外出和朋友喝個茶,還得跟我申請經費。

「你說……他這麼好的人,我怎麼舍得生他氣?」

說到最後,姥姥的聲音已經幾不可聞。

「要不,就原諒他這一次吧。」

3

白雲寺常年香火鼎盛。

姥姥虔誠地還完願,我攙著她去後院喝茶。

途經那棵掛滿祈福帶的菩提樹時,莫名來了一陣風。

一條祈福帶順勢從樹上落下,掉在我和姥姥跟前。

說不清是為什麼,我心裡有些不安。

姥姥彎腰撿起,眼神抖了抖。

上面蒼勁有力的字跡,極其眼熟。

【今生我規行矩步,對春來禮遇有加。隻盼諸天神佛庇佑,來生賜我與吾妻子如美滿姻緣。】

春來,是姥姥的名字。

吾妻子如。

多諷刺啊。

在姥爺眼裡,殷子如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驀地,我腦子裡也電光石火。

一件被我刻意忽略的事情重新放大。

姥姥的七十大壽那日,家裡借著這個機會安排我和裴漾正式見面。

我坐在姥姥姥爺身邊,殷子如帶著裴漾坐在我們對面。

宴席過半時,服務員推著蛋糕進來讓姥姥許願。

我邊拍手邊湊過去和姥爺耳語:「姥爺,我知道姥姥許了什麼願。」

「那你和姥爺說說。」

「肯定是下輩子還要和你過的心願。」

姥爺哈哈一笑,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腦門。

我又問:「姥爺,你說姥姥的心願會實現嗎?」

姥爺卻隻是失神地和殷子如相視一笑,並不答話。

姥姥視線投向我們,嗔怪道:

「你們爺孫倆說什麼呢,給我唱生日歌都不認真。」

我隻好放棄追尋答案,轉而對姥姥說祝福的話。

此刻再回憶起來,我才恍然自己的後知後覺。

原來在姥姥許願的那幾分鍾裡,姥爺正看著他下輩子想要一起度過的對象。

姥姥踉跄了幾步,險些昏厥。

接著,爆發出無助的嗚咽。

她說:「青禾,姥姥錯了。

「姥姥險些害了你一輩子。」

說起來,姥姥一直是個順從的女人。

她從不會反駁姥爺的任何決定。

卻在得知姥爺給我安排相親對象時,罕見地發表了一下意見。

說要尊重我的喜好和選擇。

但被姥爺一句輕飄飄的「你懂什麼」全都懟了回去。

在世人眼裡,姥爺有文化,有見識,自然比大字不識幾個的姥姥懂得多。

後來,她得知裴漾是姥爺精挑細選的人後,還勸我說:

「你姥爺挑的人,總不會差的。」

但現在,她說她錯了。

姥爺挑的人,不一定對。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姥姥哭。

第一次,是爸媽遭遇車禍身亡時。

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哭了一天一夜。

而這一次,是為了我。

4

和姥姥回家時,姥爺已經出院到家了。

殷子如不在,隻有他獨自在院子裡哼著小曲澆花。

都是他多年精心培育的花種。

住院這些天來,花都是姥姥在打理。

不等姥姥進門,他就湊上來要拉姥姥的手。

但被姥姥不著痕跡地抽走了。

姥爺沒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喜不自勝地說:「青禾要和裴漾結婚了,你也高興吧老婆子?

「哎呀,我們盼這一天都盼多久了,總算是成了。」

姥姥嗫嚅著重復了一下:「我們?」

隨後低頭哼笑。

姥爺沒察覺姥姥的異常,「我今晚想吃椰子雞火鍋,咱倆去買食材吧。

「對了,子如和裴漾也來。他們愛吃響鈴卷,記得多——」

姥姥沒搭理他,進了臥室。

再出來時,拎著個陳舊的皮箱。

另一隻手裡的雨傘我見過,早就千瘡百孔。

這兩樣是姥姥嫁給姥爺時的陪嫁。

都修修補補多回了,實在是沒法修了。

姥姥卻還是沒舍得扔。

她又從寶貝的木匣子裡拿出一張泛黃的車票。

那是她隨姥爺回城裡時的票據。

「你做什麼?」

姥爺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他跑走幾步到了姥姥跟前,聲音裡還帶著幾分笑意:

「怎麼了?是不是青禾惹你生氣了?

「我來說她,你都多大歲數了還離家出走呢?」

說著,就去接姥姥手裡的皮箱。

姥姥側身躲開後,深呼出一口濁氣。

「孟玉書,我是個要體面的人。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看在我們過了這麼多年的份兒上,離婚吧。」

姥爺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怔怔地問為什麼。

姥姥用力地闔了下眼皮,那一塊的皮膚明顯地顫抖著。

良久後,她睜開眼睛:

「因為我今天才發現,你讓我活成了一個笑話。

「你毀了我的一輩子啊!」

5

「究竟發生了什麼?」

姥爺仍然一頭霧水。

姥姥從手提包裡掏出那條祈福帶,遞給姥爺。

他隻掃了一眼便生氣地揉成一團。

「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居然連廟裡的祈福帶都不放過!

「我和子如遺憾了一生,連期許下輩子都不行嗎?

「而且,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春來,你不該這樣較真。」

姥爺指責的語氣讓姥姥啞然。

他於是又繼續道:

「春來,做人要講良心。

「你說我讓你活成了一個笑話,可是哪次回老家左鄰右舍對你不是羨慕又嫉妒?

「我捫心自問,這些年來我潔身自好,從無出軌。

「待你溫和有禮,從沒有家暴,衣食錢財上更是從無虧欠。

「我到底何處虧欠了你?」

姥爺有理有據,振振有詞。

他說完,目光犀利地看著姥姥,等著她反應。

「情感上的虧欠就不是虧欠了嗎?

「你裝病要青禾跟裴漾結婚生孩子,給那個孩子起名叫孟思殷。

「你把青禾的幸福當作籌碼,把和殷子如再續前緣的夢寄託到她身上。

「你甚至,要把他們的孩子當作是你們愛情的證明。

「孟玉書,你真的惡心!」

姥姥說到這裡,已經幹嘔起來。

她雙眼蓄滿淚水,心口因為激動劇烈起伏著。

我幫她順著氣,一直壓抑的憤怒也終於在這一刻被點燃。

我眼裡的姥爺,精神世界豐富。

是個溫和從容很疼愛我的人。

爸媽離世後不久,我高燒不退。

那一晚姥姥也不舒服,是姥爺晝夜未合眼地照顧我。

所以我從未想過這場相親,是他的算計。

我委屈地控訴姥爺的做法,說他不該利用我的感情,婚姻和孩子。

姥爺想要過來抱抱我。

被我一把推開。

他無力地抱住自己的頭。

「青禾,你相信姥爺,我從沒有想拆散這個家。

「我是真的為你好啊。」

6

「你哪是為她好?你分明是為了自己!」

姥姥氣得抓起茶幾上的秋月梨扔向姥爺。

卻沒有砸到他,而是砸到了正要進院子的殷子如。

她捂著肩膀,低聲問:「這是怎麼了?」

見姥爺要過去看她,又擺手道:

「我沒事。春來也不是故意的,你別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