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

過了這麼多年，所有的一切早就和書裡的劇情不一樣了，有時我甚至忘記自己活在一本書裡。

我不是那個偏心眼禍害自己女兒一輩子的糊塗媽。

我的女兒也不是那個苦了一輩子的孫招娣。

她是自珍。

自珍自重，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孫自珍。

9

自珍的成績很好，從一年級開始一直都是班級第一。

她見過村裡一輩子不識字的阿婆，見過十幾歲還在田裡幹活的姐姐，也知道自己能上學家裡被說了多少風涼話。

她對自己來之不易能受教育的機會倍感珍惜。

可鎮上的教育資源和市裡到底不一樣，轉過來以後自珍的排名下降了很多，所以她隻能加倍努力。

有時夜裡很晚了，她還開著燈看書。

我走過去問她怎麼還不睡。

她說，她不想讓爸媽被人戳脊梁骨，花了那麼多錢送閨女去上學，結果打水漂了。

她說，她想給爸媽長臉，以後成為比弟弟還厲害的人孝敬爸媽。

她想讓村裡的人說，閨女比兒子還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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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了她的燈，把她送進被窩，告訴她，「你以後會爭氣的，是全村最爭氣的孩子。但是現在先睡覺，睡覺不會耽誤你爭氣，但不睡覺會長不高。」

自珍確實很爭氣，高考那年她考了六百八十多分，在市裡名列前茅，報喜的人把家裡門檻都踩爛了。

我忽然想起書裡那個孫招娣。

原書裡她一邊創業，一邊讀夜校。靠著勤勞的雙手創造千萬財富後，還對自己沒文化一事耿耿於懷。

我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考了六百多，清華北大都能衝一衝的孫自珍。

心裡頭說不出的欣慰。

孫二柱也高興，大手一揮要回村裡擺席，擺三天！讓全村人都知道他閨女爭氣。

連她那個偏心眼的奶奶都高興的給她塞紅包，說她隨了老孫家的聰明。

村裡人都冒出來，爭先恐後的和自珍搭話。

「自珍自珍，你記不記得大娘。哎呦當年大娘還抱過你，你媽送你去讀書，別人都不看好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一定能行！」

「認不認識嬸子了，自珍。當初你娘不願意送你去上學還是我勸的，我說你從小看著就聰明，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這是嬸子家的小子，兒子叫姐姐，以後學習上有問題就來問你姐姐，她是高材生呢！」

辦完了席，孫二柱的興奮勁還是沒下去。

這是他閨女，是這個山溝溝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學生。還是重本！

孫二柱說要獎勵，必須獎勵，叫來自珍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通通滿足。

自珍轉過來看著我，我點點頭。

「可以給村裡捐錢，讓村裡的女孩讀書嗎？隻讓女孩。」她頓了頓。

「我上學的時候，發現好多女孩的成績不比男孩的差，可是大多數女孩都沒有機會。」

我突然一下就哭了，嚇得他倆來哄我，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

我就是想起來，原書裡的孫招娣賺到錢也是最先在村裡辦了個女校，女子免費讀書，男孩收費。

為了這事，村裡的人罵了她很久。

在村裡人的觀念裡，男孩讀書是頂門戶的，女孩讀書幹嘛，不如給家裡幹活賺錢。村裡人罵她憑什麼不給男孩免學費。

可是慢慢的，還是有人想佔便宜，把女兒送過來讀幾年書再回去教自己兒子。

慢慢的，能讀書的女孩越來越多，也有人開始走出這個窮山溝。

原書裡的孫招娣淋過雨，所以想給別人撐傘。

現在的孫自珍擁有了自己的人生，還念著別人的苦難。

我點點頭，以孫自珍的名義每年資助兩個女孩讀書，還讓她經常給被她資助的女孩寫信激勵她們。

自珍報考的時候選了一所軍校。

我跟她說，你就看自己喜歡什麼，不用考慮學費，我跟你爸供得起。

自珍看著我，「我知道啊媽，可我就是喜歡軍校。不是因為有補貼，是真的喜歡。我覺得女孩也不比男孩差，我比大多數男孩都優秀，為什麼不能去軍校發光發熱呢！」

自珍沒有按劇情成為千萬富婆，她沒有再白手起家辛苦創業。

她按照自己的計劃順利保了本校的研，像她說的那樣不比任何一個男孩差。

我不知道書裡的孫招娣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的夢想，卻礙於現實，選擇賺錢養活自己。

我隻是選擇了尊重和支持。

她快三十的時候，自珍嫁給了自己的一個戰友。

我和孫二柱商量了一下，把一半的家產陪嫁了過去。

自立沒有意見，他抱著姐姐的胳膊撒嬌說舍不得姐姐嫁人，能不能把他一起陪嫁過去。

結婚那天，自珍很漂亮，她挽著孫二柱的胳膊一步一步的走向未來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那是她自己選擇的人。

恍惚間，我又想起書裡的劇情，為了還她弟弟欠下的賭債，招娣被賣給了一個瘸子。

那個瘸子是個愛喝酒的，有時喝多了喜歡打招娣。招娣滿身傷痕回到娘家，說想跟瘸子離婚。

可是她媽卻勸她忍一忍，忍不住可以打回去，但說什麼都不能離婚，隻因為還不上彩禮錢。

後來有一次瘸子喝多了在路上走，不小心被車撞死了。

肇事者賠了幾萬塊，孫招娣籤下了和解書，那筆錢成了她日後創業的原始資本。

給瘸子出殯的那一天，孫招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村裡人都誇她是個好的，哭得這麼傷心。

隻有孫招娣知道，她在哭自己終於自由了。

她那年不到三十，一半的時候為弟弟而活，另一半的時候捆在瘸子身上，現在她終於自由了。

一想到這，我的眼淚哗哗地流出來，停都停不住。

萬幸，我的女兒不是招娣，是自珍。

自珍站在臺上，一邊哭一邊笑，她說，「我最感謝的人是我的母親。在那個重男輕女的落後年代，謝謝她沒有把我扔進河裡，而是將我撫養長大。謝謝她力排眾議，在別人都說我是賠錢貨的時候，把我送去讀書，讓我明理。謝謝她尊重我的喜好，尊重我的人生。」

「謝謝她讓我學會自珍自重，活成自己的樣子。」

10

孫自立十七歲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來原劇情。

其實這麼多年了，除非觸景生情，我已經很少去回想書裡的劇情了，但他十七歲這個節點實在太重要了。

那一年，他在鎮上迷上了打牌，一開始贏了點，後來越輸越多。

要不是為了給他還債，自珍也不會被賣給個家暴的瘸子，一想到這，我坐不住了。

趁著過年時候一家人聚在一起，我拆了一副撲克。

孫自立興奮的過來洗牌，看他洗牌時嫻熟的姿勢，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

「你小子怎麼這麼熟練，不會在外面偷偷打牌玩吧，我告訴你孫自立，你要是敢賭，不用別人砍你手，我先打斷你的腿。」

孫自立一捂腦袋委屈地說，「媽，你說什麼呢？我想賭兜裡也得有錢啊。」

雖然我沒有窮養兒富養女的觀念，可也不曾讓孩子大手大腳的花錢。他們兜裡時時刻刻好像都揣點，但又不夠亂花的。

自立剛好是能吃的年紀，吃什麼都沒剩，平時兜裡揣點錢全都拿去買吃的了。

要不是家裡剛好做餐飲，還真的不一定能養的起他。

我又一巴掌拍過去，「想？你還敢想？這個念頭你都不要有。」

自立抱著頭欲哭無淚，「知道了知道了，我要是敢違法，您先打折我一條腿，我姐打折我另一條，我爸幫我打急救。我本來也不敢賭啊，偶爾和朋友們玩也都是貼紙條，我們可都是正經三好學生。媽你怎麼還帶釣魚執法的。」

看著耍寶的兒子，我的心徹底放下來。

自立不能說被我教育的很好，但他尊重他姐姐，孝敬長輩。

平日裡最自豪的就是有個對他好的姐姐，可也從不覺得他姐姐對他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

要是遇見有人家裡重男輕女，他還會上去打抱不平。

「我媽說了，重男輕女的意思是重的男的來，輕的女的拎，是尊重女性的意思。」

被別人嘲笑，「成天你媽說，你媽說。孫自立你該不會是個媽寶吧？」

孫自立就搖搖頭, 「非也非也，我媽又說了。即使是她說的話，也分對的和錯的。對的我要聽，錯的我得指出來。我不是媽寶, 而是堅決的維護真理, 這麼簡單的事你都想不明白嗎？」

所以說, 世界上原本不該有這麼多熊孩子，是父母的溺愛寵壞了他們。

溺子如殺子，可惜大多數的父母不懂。我也是一朝覺醒才明白這個道理。

十八歲那年，自立考上了一個不錯的一本，村裡人誇他有出息，他就實話實說, 「不如我姐姐，我姐姐比我高了五十多分呢。」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自立也沒闲著，成天在外面兼職賺錢。

七歲時兒子還會拽著我的衣領要喝奶，我覺得那是跟媽親，長大了肯定孝順。

「擁我」孫自立咧開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才不要呢。在店裡大家都認識我, 不讓我幹重活還得給我高酬勞。我哪是打工啊, 那是給別人添麻煩，在外面人家誰都不認識我，該說說, 該罵罵, 誰也不給我特殊待遇。」

那年夏天, 他拿著早起貪黑賺的錢給我們一人買了一件禮物。

給我買了個小項鏈, 給他姐姐買了雙鞋，給他爸買了條皮帶。

用他的話說, 人人都有，人人平等。

背過人偷偷到我耳邊說，「媽, 給你買的是最貴的，因為你生我養我最辛苦。」

跑到他姐姐那又嘟嘟囔囔，我偷聽了一嘴, 他說，「姐, 給你買的這個最實用, 因為你平日裡最疼我。」

轉頭又跑到孫二柱跟前賣乖, 「爸，給你挑的這個我最用心，跟給他們的都不一樣。誰讓你是我爸呢。」

油嘴滑舌的勁, 真不知道學了誰。

後來他在學校也經常做家教兼職，他真的像我給他取的名字一樣，自立又自強。

我終於放下心來，他不會成為書裡的那個好吃懶做的不孝子。

真好, 我也不是書裡那個糊裡糊塗一輩子的渣媽。

我的女兒是孫自珍，兒子是孫自立，他們都像我對他們期待著的那樣。

擁有了更好的人生。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