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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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書名:巧娘 字數:3687 更新時間:2025-03-07 15:35:32

和離那日,我荊釵布衣。

隻收拾了帶在身邊多年的布袋。

管事嬤嬤仔細盯著我,生怕我多拿走侯府一針一線。

兒子的嬤嬤追到門口,語氣焦急。

「夫人,小公子發熱了,哭著找娘親,您快去瞧瞧吧。」

我跨出那大院高門,平靜而溫和。

「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他娘親,他想要的娘親在將軍府。」

魏稷自外打馬歸來,居高臨下睨我。

「我隻問你最後一回,你當真能舍下侯府的一切,舍下孩子?」

我看著他微慍的眉眼,後退一步。

不要了。

侯府的權勢還有他和孩子,我都不要了。

1

提和離那日,與往常並無不同。

晨起向婆母問安,親自送魏允去學堂,午膳前還定下了中秋闔府入宮參宴的衣裳料子,等魏稷下值回府時,我已經過完了府上這兩日的賬目。

瑣碎而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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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飲完那碗安神湯後,我提了和離。

他持碗的手微頓,抬眼瞧我,看不明情緒。

「你又鬧什麼?」

他說,又。

上次他說我鬧,是他的心上人從北疆凱旋。

我知曉那人在他心中的份量,未曾敢不知天高地厚的對魏稷生出妄念,阻攔他們相見敘舊。

可時至傍晚,該是早已散學歸家的魏允,遲遲未歸。

遣人去書院問,卻說夫子有恙,今日學堂未開。

我心急如焚,生怕魏允遭遇不測,遣了府上大半府兵全城去尋。

動靜驚動了婆母。

案幾上的茶盞被她擲於我腳邊,飛濺起的碎片在我手背擦出細痕。

她當著所有下人厲聲斥我:

「身為母親,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夜裡整個侯府燈火通明,等候著尋人結果。

子時將過,才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緩出現在門口。

是魏稷和魏允。

二人不知說著什麼,臉上還帶著清淺的笑。

擔憂心懼整晚,心終於落下,淚意和怒意交織升起,我難得嚴肅了聲音訓他。

「魏允!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祖母和娘親一直在擔心你。」

魏允看著我,一慣乖順的他,卻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爹爹,娘親兇我,我不要她,我要溫姐姐!」

魏稷將魏允抱在懷裡,蹙眉看我。

「你在鬧什麼,是我帶走他的。」

我心中發酸,忍著淚意看他:「既是世子帶走允兒,為何不遣人告知我?」

「我兒在我身邊,自是安全的,便忘了。」

「況且,靈月想見見允兒。」

我聽出他的未盡之意。

溫靈月想見允兒,他怕我會鬧,會阻攔。

所以他私自帶走我們的兒子,與溫靈月敘舊至此。

我滿心苦澀,卻又聽他說:「過幾日靈月要來府裡做客,探望母親,吃食上你注意些,她不喜河鮮,愛吃酥烙,果子酒也備一些,尋常酒她吃了易醉。」

他平靜地同我吩咐著,像吩咐侯府裡最普通的丫鬟婆子。

魏允聽到溫靈月要來,激動得拍掌。

「溫姐姐要來!太好了,允兒喜歡溫姐姐!」

魏稷唇角微微勾起,疏朗的眉眼因為允兒的話都溫柔了幾分。

月色下,父子二Ţŭ₋人其樂融融。

我像是怎麼也融不進去的一道影子。

2

我從匣子裡取出已經籤好字的和離書,恭敬奉上。

魏稷淡然的神情方出現一絲裂痕。

他眼底浮現出慍色,眸子盯著我。

「我不問你為何胡鬧,但和離並非兒戲,你若執意如此,侯府的一切,你休想帶走毫釐。」

我平靜應道:「好。」

他譏诮出聲:「莫非,你連Ŧŭ̀₍允兒都不要了?」

「不要了。」

「……娘親。」門口忽然傳來聲音,魏允呆呆看著我,嘴巴委屈地癟著,「你不要允兒了嗎?」

伺候他的嬤嬤畏懼地瞥了眼魏稷:「世子,小公子夢魘了,非要來尋夫人。」

魏稷起身,拂開衣袖:「允兒今夜和你睡,我去書房,方才的話,我就當你昏了頭,不作數。」

他語氣淡漠,將事情輕輕揭過。

魏允卻跑過來,猛然推了我一下。

生氣又委屈。

「娘親壞,娘親竟然不要允兒!允兒生氣了!」

我未設防,被推個趔趄,後腰撞到案幾上,痛得錐心。

他眼底閃過一絲驚慌,想近前看我,忽又忍住,別別扭扭大喊:

「哼!娘親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娘親!娘親是壞人,不像溫姐姐,是大英雄!」

再聽這話,已不如初次聽時,那般心痛悲傷。

我揉著後腰,目光落在我懷胎十月近乎要了我半條命的孩子身上。

溫柔又殘忍地對他重復道。

「是的,我不要你了。」

「你可以去找你的大英雄溫姐姐了。」

魏稷扯住我的手腕,橫眉怒視:「林巧娘!你在允兒面前胡說什麼!」

胡說嗎?我有些倦怠的笑了。

我知曉在魏稷心中,我是無論如何也替代不了溫靈月。

但魏允是我九死一生得來的孩子,是我在偌大的侯府裡,唯一的慰籍。

故而溫靈月做客侯府那日,我按魏稷囑咐的,所食所用,皆為她的喜好。

暑氣還未散,我又在廚房忙活了許久。

當我端著一碟親手做的,魏允撒嬌打滾說他想吃的蒸糕,滿頭是汗匆匆過來時。

卻聽到亭子裡,稚子純真而殘忍的聲音。

「溫姐姐你太厲害了!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娘親啊!」

溫靈月爽朗笑著,捏了捏魏允的臉頰。

「不要這樣說,你的娘親,也很厲害。」

「娘親一點也不厲害!書院的人都說我娘親是爬床丫鬟上位,允兒在書院裡丟死人了!」

這話一出,我怔愣在原地,心口像破了個洞。

就連亭子的另外二人,都默默相視又錯開,氣氛微妙。

但魏允感受不出來,他繼續說出刀子般扎我的話。

「溫姐姐是將軍,爹爹也是將軍,溫姐姐為什麼不嫁給爹爹?」

溫靈月笑著岔開了話題,魏稷端杯飲茶,垂眸掩蓋眼底的黯然。

我看著手上的糕點,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魏允發現了躲在樹後的我,他興高採烈跑過來。

我還來不及難過他的童真之言,臉上忙掛起笑容。

又擔心他跑太快會跌倒,正要勸他慢點,他已經拿走我手中的盤子,跑回亭子裡。

他遞給溫靈月,眼巴巴看著她。

「溫姐姐,這是允兒最喜歡的糕點,你快嘗嘗,是不是味道極好!」

難看的笑僵在我唇角,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心髒泛起密密的刺痛。

原來,他催著我做,是想討好他的溫姐姐。

3

我五歲那年,鎮裡鬧飢荒,爹娘想把我當兩腳羊賣了。

恰逢侯府買僕人,爹娘歡天喜把我賣進侯府。

直到我如今的婆母,當時的侯夫人親自面見我。

我才知曉,我是買來給侯府的世子魏稷擋災的。

魏稷七歲時忽染惡疾,靈山寺的大師指點道,需尋命格相符之人日夜相伴,直至魏稷及冠。

擋災這等陰私事,不便為外人知曉,故而侯府上下,隻知曉我是魏稷的貼身丫鬟。

直到十六歲那年,我跟隨魏稷去西南剿匪。

替他擋下流矢,重傷昏迷,整整五日。

回京後,不知何故,全京城都在傳,魏稷的丫鬟舍命護主,如今怕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

可我知道,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為魏稷有心上人,是榮威將軍的嫡女,溫靈月。

二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若無意外,或許明年侯府就會有世子夫人了。

可偏偏,溫靈月信了京城中的流言,說魏稷同我怕是早就有了首尾,辜負了她的感情。

傷心欲絕之下,溫靈月獨自奔赴北疆,與她的父兄一同上戰場。

溫靈月離京,魏稷低頹了數日後,忽然賭氣說,要以救命之恩娶我。

在侯夫人多番阻攔無果後,我以側室身份嫁給了魏稷。

自此,京中紛紛流傳,平昌侯府的世子側夫人是個挾恩圖報、心思險惡的爬床丫鬟出身。

我出身低微,見識不多,卻並非不會難過。

那時,娶了我卻對我極為冷淡的魏稷,難得展現兩分柔情。

他說不用理會外人,我們隻管過好自家的日子。

魏允便是那時候懷上的。

或許,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魏稷在朝中領了官職後,他又恢復了往昔冷淡的態度。

侯府的生活變得苦澀難捱,腹中的孩子成了我唯一的期盼。

而今,這期盼也成了笑話。

4

那夜,我沒有陪夢魘的魏允。

魏稷帶著怒意拂袖而去。

次日,闔府上下皆知,我要和離。

婆母難得對我緩了臉色,隻問道:「你當真要走?」

我頷首應道:「是,世子早已及冠,已不需要我來擋些什麼。」

「你倒是個沒心肝的人。」婆母撥動著佛珠,語氣冷嗤,「罷了,和離文書我自會安排,你今日便離去吧。」

婆母身邊的管事嬤嬤,送我回院子裡收拾包袱。

我沒有嫁妝,侯府的金銀錦服他們是萬萬不會讓我帶走。

幸好這些年存了點體己錢,看著也夠以後生活。

剛行至正門,伺候魏允的嬤嬤急匆匆過來,神色焦急。

「夫人,小公子發熱Ṱű₌了,哭著找娘親,您快去瞧瞧吧。」

我未回頭,語氣平靜:「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他的娘親。」

「小公子病了,夫人您何必……」

「小公子病了,侯府自有府醫,若非要尋娘親,你去給將軍府下拜帖便是。」

「林巧娘,你當真要咄咄逼人?」門外傳來陰沉的聲音。

是下朝的魏稷打馬而歸。

我眉眼淡然,恭順頷首:「和離書已呈交侯夫人,請世子盡快籤下。」

他捏緊韁繩,居高臨下睨我,眼底一片冰冷。

良久,問道:

「我隻問你最後一回,你當真能舍下侯府的一切,舍下孩子?」

我看著他的眉眼,片刻,淡淡笑開。

「此番離去,巧娘祝世子青雲直上,得償所願,與溫姑娘終成眷屬,恩愛百年。」

5

我站在街角,思索了片刻,決定去南州。

聽聞那裡遠離京城,傍水而居,百姓以漁業為主,民風頗為淳樸。

此去路途遙遠,即便坐馬車也要十餘天,於是便去鏢局僱佣了兩人在路上保護我。

我深居侯府多年,除開五年前魏稷去西南剿匪,我隨軍侍奉,便再未出過京城。

故而雖知曉世間或有兇險,卻不知是何地步。

直至行至蒼州,地勢復雜,又遇上傾盆大雨,聽聞官道被落石阻塞,隻能改走山林小路。

我並不著急趕路,但護送我的一名鏢師,說他的娘子將要臨盆,他想早點送完我這單,領了銀子回家照顧娘子。

另一名鏢師嘿嘿一笑,說他是孤兒,路上全聽我的,隻要給他包飯就好。

我瞧天色尚早,隻因下雨才顯得黑壓壓的,便也同意了。

路上,有娘子的鏢師開了話匣子,一直誇我心善,誇著誇著就說起了他的娘子。

他趕著馬車,目視前方,嘴角卻一直上揚,連語氣都帶著幾分得意。

「日後若有機會,林娘子定要來我家嘗嘗我娘子的手藝,十裡八鄉就沒有不誇贊的!」

我掀起車簾聽他講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陳大哥有這樣好的娘子,真是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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