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親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團團，咱能不跳嗎？」

「媽媽，我要是考上了復旦就去跳可以嗎？」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隻是心中的夢魘揮之不去，難道命運真的是在輪回中循環往復？

團團高考結束，我就和家裡人輪流看著她，堅決不允許她獨自出門。

直到收到通知書那天，我和團團迫不及待的打開。

不是復旦的臨床醫學！

而是華東師大的應用心理學專業！

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團團眼裡閃過一絲落寞，我知道，當醫生是她的夢想。

我安慰她道：「醫身或者醫心，都是偉大的職業。」

團團長呼了一口氣：「是的媽媽，心理學也是我很喜歡的專業，我覺得很多人都面臨心理問題。」

「那團團呢？團團你有這些問題嗎？」

團團沒有回答我的提問，而是反過來問我：「媽媽，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填了華東的心理學嗎？」

「因為喜歡？」

「是的，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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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能夠幫助到別人？」

「是的，但不全是，我記得小時候，就看到你在看心理學的相關書籍。我同學的父母大，他們大多都是按照網上一些道聽途說來的觀念來養孩子的，或者看一些所謂「專家」的一些不正確的言論。所以我同學，小學、初中、高中，都有確診抑鬱症的。」

團團啊，媽媽對不起你，因為上輩子，媽媽就是你口中這些無知又不願學習的父母啊！

「所以媽媽，你說得對，一定要多讀書，否則，一個人的價值觀就是由七大姑八大姨和大眾媒體決定的。」

「媽媽，你還記得幼兒園畢業時，我說的我的理想嗎？」

「你的理想？」

「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成為心理醫生，但是，我想做一個像媽媽一樣的好媽媽。」

我想起幼兒園畢業時，她小小的一團窩在我懷裡：「我想成為媽媽，因為我最愛的人是媽媽。」

眼淚不自覺的奪眶而出。

團團抱著我，用手輕輕撫著我的後背，就像小時候我安撫摔倒的她一樣：「媽媽，別哭，你一直都是我最愛的媽媽呀！」

19

團團執意要去 W 酒店 24 樓的餐廳參加畢業聚會。

我公司有千萬級網紅到訪，跟拍棒棒雞的制作全流程。

流量為王的年代，我不敢怠慢。

爸爸說他陪團團去。

我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有任何差池。

爸爸拍著胸口向我保證：「放心吧，要有任何閃失，你把我剁了做棒棒雞。」

送走網紅，已是深夜，我攔了輛出租車，幾分鍾後，車子堵在路上。

「師傅，怎麼都半夜了，還在堵車？」

「群裡說前面有人跳樓，封路了。」

本來昏昏欲睡得我，轟的一下，感覺全身的血液往上湧。

我想掏出手機打給老公，但手抖的沒法撥號。

我深呼一口氣，把手機放在腿上，兩隻手支撐著，給老公打過去電話。

——關機。

又打給團團，

——無人接聽。

「群裡說跳樓的是個女學生，今天在 24 樓參加畢業聚會呢！不知道現在孩子怎麼那麼容易想不開！我們小時候……。」

「師傅，停車。」我打斷師傅的話。

前面的 W 酒店樓下用安全線圍著，旁邊的警車和救護車在黑夜中閃著刺眼的光。

這，為什麼還是和前世一模一樣？

我明明改了呀！

為什麼還是沒能逆轉輪回中的命運！

我不想繼續往前走。

如果人生注定在這樣的輪回中循環往復，

那不如，我就在這裡結束自己。

20

手機鈴聲響起，「Doctor actor lawyer or a singer，Why not president be a dreamer You can be just the one you wanna be」

鈴聲還是團團給我設置的，她最喜歡的英文歌《Be What You Wanna Be》。

我接起電話，團爸的聲音響起：「老婆，高欣茹跳樓了，我和團團剛才在地下車庫沒信號，現在剛上來。」

「誰？你說誰跳樓了？」

「高欣茹你還記得嗎？就是小時候霸凌過團團的那個小孩。」

「媽媽，高欣茹成績很好的，今年考上了復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聽到是團團的聲音，我如釋重負。

當團團跟我說，雖然高欣茹曾經欺負過她，但是她學習真的很努力。

她媽媽是單親媽媽，她爸爸再婚後又生了孩子，對她們母女不管不顧。

我看到班級群裡有家長在討論高欣茹自殺的原因。

有人說，是因為她母親的強勢，逼死了她。

團團說：「可是她的媽媽也是第一次當媽媽呀！」

我不認同團團的話。

這個世界上哪個媽媽不是第一次當媽媽呢？

即使是二胎，那也是第一次當兩個孩子的母親啊。

這個理由，不足以為一個無知的母親開脫。

婆婆說高欣茹的結局都是因果。

可是，這是因還是果？

對此刻失獨的高欣茹母親來說，這是果。

可對於帶著前世記憶，站在這裡的我來說，那又是我開始想要改變自己的因。

我看著新聞裡哀嚎的高欣茹媽媽，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仿佛是一個莫比烏斯帶。

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

任意處可以是開頭，任意處也可以是結尾。

就像人們隨意畫下的一條線，這條線既可以是開頭，也可以是結尾。

因果與輪回好像也一樣。

21

我和老公送團團去上學。別的孩子都是坐火車飛機，隻有團團，開車十五分鍾就到了學校。

團團是個極其戀家的孩子，所有的志願都在本市，她每個周末都要回來。

她很喜歡輔導弟弟妹妹的學習，爸爸常常被氣的火冒三丈，也沒能教清楚的問題，團團幾分鍾就講的明明白白。

我問團團，你是怎麼看待網上那些給孩子輔導個作業，大吼大叫的家長的？

團團說：「不是孩子不明白，而是那些家長本來就笨。」

團團壞笑著瞥了爸爸一眼：「舉個例子，剛才爸爸在給弟弟講的這一題，爸爸一直在重復公式，弟弟卻很快就忘記了，爸爸隻是一遍一遍的重復的強調公式。可是，弟弟連最基本的邊長、周長、面積都搞不懂，怎麼可能理解公式的意思呢？」

我拿起團團給弟弟畫的草稿，一個簡簡單單的圖形，團團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讓成績倒數的弟弟，明白了爸爸輔導了好多天，都沒輔導明白的問題。

我想起上一世，為了給團團輔導作業，我深夜氣到心梗。

原來不是團團學不會，而是我在用成年人的理解水平，去要求幾歲的她。

所有的暴躁，都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說的就是前世那個深夜暴躁咆哮的我。

22

團團畢業後想當幼兒園老師，問我和爸爸的意見。

她問我花了那麼多錢培養她，是否後悔她現在工資兩千八。

我告訴她，你隻管選擇你想走的路，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其他的，交給媽媽。

團團做了兩年幼師後，想自己開個幼兒園。

我正愁炸雞店掙的錢不知道怎麼投資。

於是，我成了團團幼兒園的最大股東。

團團經常在網上科普幼兒心理學的知識，網友們都親切的稱呼她為團團園長。

她成了小有名氣的教育博主，很多家長慕名而來，幼兒園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第一批小朋友幼兒園的畢業典禮上，團團放了當年她幼兒園畢業時我給她錄的視頻。

大屏幕裡，她稚嫩的小奶音：「我長大了想當媽媽。」

站在臺上準備發表畢業致辭的團團園長，看著視頻忽然哽咽。

「神無法無處不在，所以創造了母親。」她如同當年的畢業典禮上，將目光投向觀眾席上的我，「謝謝我的媽媽，因為有你，我才能夠毫無顧忌的成為現在的我。」

「也感恩臺下的每一位母親，要永遠相信，你們的愛，會成為孩子一生的底氣。」

團團的視頻賬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寶爸寶媽關注。

當然也會有一些不同的聲音，有個網友幾乎在每一條視頻下發表反對言論。

比如, 這條關於一歲半的孩子頻繁的將勺子丟在地上，家長應該怎麼處理的視頻。

視頻下那個名叫軒轅的網友又來評論：「教育學這種學科真是水到難以理解，要我說，本來一巴掌就能解決的的事, 你這種學過教育學的, 能比沒學過的父母, 培養出來的子女有多少成就呢？」

我想懟回去, 團團卻阻止了我：「媽媽, 正是還有這樣父母的存在, 才是我做教育科普的意義所在。」

弟弟妹妹在姐姐的影響下, 都選擇了師範大學。

我惆悵的望向他們：「你們三個, 就沒有一個人的理想是陪媽媽賣炸雞嗎？」

哎！原來每一種教育方式都有每一種方式帶來的煩惱。

比如, 傳說中, 年近七十的棒棒雞女王，三個孩子都不願繼承炸雞集團，看來是她的孩子都很叛逆啊！

流言四起，我成為大家眼中的教育失敗者。

最後這一個，是因為質量不佳，被剩下的。

「希這」上一世，我為了讓你們高看一眼, 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

這一世，我不再執著於任何人的認可。

23

團團三十三歲那年與她的白馬王子結婚，幾年後外孫女虎妞出生時，我已年近七十。

虎妞從幼兒園開始喜歡藍色的紗裙, 她回來說，幼兒園幾乎每個小朋友都有一條, 要穿上紗裙才能成為真正的公主。

虎妞的奶奶告訴她：「不要跟別的孩子比吃穿，要跟別人比學習。」

我問妞妞奶奶, 你平時買衣服都是什麼顏色的？

妞妞奶奶扯著紫紅色的外套和深灰色的毛衣：「我這把年紀了, 哪講究過這些, 穿的都是老太婆的衣服了。」

我告訴她：「虎妞喜歡藍色的紗裙，和你買的中老年外套一樣，不是在攀比，而是一種審美需要。」

孩子自信的來源很簡單，別人有的東西，她有。

別人有的愛，她也有。

我們都當成年人太久了, 時常忘記了當初是怎麼當孩子的。

每當育兒焦慮的時候，我都在想, 自己小時候，最希望擁有什麼樣的父母。

今生雖然再無機會擁有那樣的父母，

但一直在學習如何成為那樣的父母。

24

有人說做母親很幸福，但不快樂。

但我從未那麼覺得。

當三個孩子問我：「媽媽, 你下輩子還願意做我們的媽媽嗎？」

我將他們三個擁入懷中：「媽媽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 永遠的永遠，都能成為你們的媽媽。」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比成為你們的媽媽, 更讓我感到幸福快樂。

希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你們也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