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焰並沒有驚訝，不過神色有些古怪，漆亮的眸落在我胸膛上，又抬頭看我。

我第一次在酷哥的臉上看到欲言又止四個大字。

「你有什麼想表達的？」

我正把自己的死講得蕩氣回腸，看到他的樣子，停下來問他。

秦清焰揉了揉太陽穴：

「我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的。」

他頓了頓，伸出另外一隻插著兜的手，灰霧升起散去，另外一個和秦清焰長得一模一樣的黑發青年出現在他身邊：「如你所見，這是我精神偏移之後的第三突變枝——精神分身。他擁有我 30%~50% 的力量，同樣也有一定的自我意識。」

話音未落，剛剛被塑造出來的秦清焰二號機已經大步上前將我攬了過去，把腦袋放在了我的頸窩，輕輕蹭了蹭：「香香的。」

秦清焰：「……」

我：「……」

麻木的精神已經讓我能夠自然而然地忽略身後的龐然大物，我無語片刻，轉動僵硬的腦袋問他：「你的意思是？」

「今日我計劃帶你去見你的母親，劉女士，應該是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不得不去一趟的事情，才會捏造出分身來暫時護在你身邊。」他抿抿唇，垂下濃密鴉睫，我竟然品出了幾分歉疚和溫柔來，「對不起，你，疼嗎？」

「……氣得不疼了。」

本來以為驚天動地蕩氣回腸的救世主行為，現在看來原來是烏龍。

又想死了，但覺得該死的另有其人。

我惡狠狠地瞪著秦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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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歹也得告訴我一聲，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以前扎個針都怕，那麼尖的刀我自己給自己捅了個對穿。」

「對不起。」

黑發青年垂下腦袋，低聲下氣地道歉，「在分別的日子裡，你變化太大了。」

不像是罪犯榜 TOP 1 的精神偏移者，反而像是一個小媳婦。

「那這樣，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不然我這一命也太浪費了。」我這麼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我肯定要借這件事情搞到最大的利益，「你們之前都認識我？」

這是最讓我困惑的一點。

不應該啊，我是穿越過來的。

怎麼會和這些小說中都沒怎麼提到的人相熟？

秦清焰嘴角下撇，抬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寬大，指尖微涼。

他蹲下來，以仰視而虔誠的目光望著我，一字一頓：

「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但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請你不要再用你的命當作交易的籌碼，每一次死亡都很疼的。」

「拜託了。」

雖然現在秦清焰看起來很真誠。

但是……

我抽了抽嘴角。

「在煽情之前，我建議你把另外一個你收回去。」

我說。

前後為男，這樣真的很奇怪啊喂！

19

當他松開我的手的時候，我的掌心已經一片溫熱。

不僅如此，手裡還多了一枚銀幣。

是他剛剛把玩的那一枚。

「你把這個給我幹什麼？」

我詫異地端詳著手裡的戒指，一時拿不準他要幹嘛。

「你的母親給我了這枚銀幣，讓它來拘束我的人生。正面是獲得，反面是放棄。在我每次行動前，以它為基準。現在，真正的基準已經出現，我也用不著這個了，物歸原主。」

他輕笑一聲，側頭。

深邃的黑色眼瞳看向窗外的日光，神色帶著懷念。

微涼的風從外面吹來，吹動了青年額前的黑發。

「其實這些應該你媽媽來說的，但是既然你想知道，我來說也沒關系。」

「你的生命，就是你精神強化之後的能力。」

我眨了眨眼睛。

秦清焰微微彎起眼睛，這是我見到的他的第一個弧度很大的微笑。

生機勃勃，富有生命力，讓我驚覺他不過也才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在我當初的世界裡，同樣年齡的男生還在象牙塔中生活。

「走吧，去見你媽媽。」秦清焰伸出手，保證，「這次，不會發生那些事情了。」

20

如果我生活在一本小說裡，那本小說應該叫《吳洵找媽記》。

但不管怎麼說，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媽媽。

場景要是不這麼詭異的話。

母親的身後是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幕。

裡面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乖乖，你還是回來了。」媽媽打量著我，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側頭看向電子屏幕，「老吳，計劃失敗了。」

「老……吳？」

我捕捉到了關鍵字眼，腦袋發出了巨大的警報聲，下意識抓住了身邊人的上衣下擺。

秦清焰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脊背，不動聲色地往我身前移了半步。

「不管怎麼樣，小洵永遠和清焰關系這麼好。」媽媽把一切盡收眼底，笑著說。

而電子屏幕裡的人下意識往前，就像是趴在了屏幕上，臉上也有了微微的笑容，但不知為何，我竟然還看出來了哀傷，「我……我的閨女啊，長這麼高了。」

我眨了眨眼睛。

那已經覆蓋上厚重灰塵的記憶此時此刻竟然重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是有力的臂彎，還有跑調的童謠。

「媽媽，這究竟是……」

母親嘆了口氣，說道：「簡單來說，其實這個世界才是我們真正生活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太過於危險，在兩百年前，人類打開了上帝在腦域內設置的最後一把鎖，無數人因此得到了不同分支的能力。但是因為是強制進化，導致很多人不僅無法運用這個能力，而且反過來被腦子裡的黑暗思想所控制，這就是——『精神偏移』。」

這麼說著，電子屏幕裡的男人像是媽媽的 PPT 一樣，展示出來一個人腦簡筆畫，並且其中一個模塊上了鎖。

「我以為這是小說中的設定……」

「當然不是，我和你父親——對，就是屏幕裡現在已經成為電子生命的吳長春男士，」媽媽笑了笑，拍了拍電子屏幕，「本來是為了研究如何阻止精神偏移現象加劇。但是，很不幸，這件事情就算上帝在場，給我們的回答可能是『不要解開腦域鎖』。」

「不過既定事實已經發生，我們並不能夠在歷史的墓前痛哭流涕，而是想方設法去扭動人類正衝向毀滅的馬車下面的軌道。」母親一邊說著，一邊用胳膊肘搗了搗電子屏幕，「老吳，我說得對不對？」

「當然。」

吳長春點點頭。

「而你爸這樣子，你也別怪他。精神偏移一度被稱為『上帝的詛咒』，我們呢，為了對付這個狗日的『上帝』，因為他，勉強算打個平手。」

母親說。

「他，這個樣子？」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不就是視頻通話嗎？」

「當然不是。記得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我陪你一起看的電影嗎？電子生命，你的生理學父親，簡稱親爹，吳先生和這個很像隻有精神依附電子機器的存在，強行穩定了不少人的精神偏移，比如小秦。」

母親像是並不在乎一樣，輕而易舉地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但是她的頭飛快地低了一下，抬手擦了下眼睛。

我的……

父親。

好吧，可能小說名字應該改一改，變成《吳洵認親記》。

這麼想著，我有些五味雜陳，看了一眼電子屏裡的父親，他正好也在凝視著我，那雙眼睛，熟悉又陌生，讓人心情也復雜起來。

21

「媽媽，你說，現在我們可以改造偏移罪犯了嗎？」

我側頭看向身邊平靜的青年，突然意識到，他的身份就是偏移罪犯。

但是在相處的過程中，他的情緒甚至比我還要穩定，也沒有隨手殺人——啊，那個侏儒除外。

和之前我看小說裡面描寫的殘暴的偏移罪犯好像的確不一樣。

「不是，那些已經爛了的，我們就要清除他們。」母親搖搖頭，「因為條件不允許，現在我們救助的，是幼童和在『解鎖』之後陷入精神偏移的新人。」

這麼說著，母親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語氣揶揄：

「小秦可是手術後恢復得最好的，當初在實驗室裡，那麼小一隻的時候，你天天趴在他身上非得啃他臉，他不哭也不惱，還說讓你慢點咬，別把自己舌頭咬傷了。當初因為老吳，不得不把你送走的時候，他可是躲在角落裡嗷嗷哭。」

秦清焰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脖子，把臉扭到了一邊：「……沒有哭出聲。」

我：「啊？」

這也就能解釋，所謂的青梅竹馬了。

但是……

「當初，因為實驗進展到後半程，由於太過於危險，我不得不把你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裡，你也逐漸忘了在這裡生活的一切。但是隨著你越來越大，和這個世界的連接也在不斷加深，我預料到了你會有來的這一天，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那媽媽，我的 99 條命是……」

我下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項鏈，問。

「你和老吳一樣，擁有極佳的精神力穩定性，堅如磐石。其實那並不是 99 條命，而是你在受到致命創傷後，以自己的精神力附帶項鏈為擴散媒介，進行的類似時空穿越的回溯行為。這就是你的能力，99 次，是你能進行回溯的最大次數，保護好自己，不然你和你爸就隻能在電子屏裡相聚了。」

「這幾天我因為一些事情，沒有來得及去找你，而是讓小白和小秦幫我找，是小秦先找到了你。你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能力要怎麼用，不過這個也是有限制的。雖然你的精神力強大，但肉體孱弱，這個吊墜類似於你精神的擴散器，幫你在每一天零點的時候標記了一個『存檔點』，防止你不明不白就死了。」

母親雙手抱臂，把死亡說得輕飄飄的，笑得讓我有些發怵。

「反正來都來了，就別闲著，該我幹的活也輪到你試試了，做好準備，之後萬一你就要拯救世界了呢？」

我抽了抽嘴角：「我有拒絕的選擇嗎？」

劉桃花：「很明顯，你沒有。」

「我會陪你的。」秦清焰說道，「你不會有事。」

「這倒是其次……」我撓了撓腦袋，又看了一眼電子屏幕裡的我的父親，最後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穿越沒好事，既然如此，那我就盡我的全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吳洵尋親記》變成拯救世界的熱血番了。

但是似乎……

感覺不錯？

（正文完）

番外：秦清焰

年幼時的秦清焰與其說是情緒穩定，不如說是死氣沉沉。

當搗毀了一個地下實驗室之後，劉桃花看著瘦骨嶙峋的秦清焰有些頭疼。

她在實驗室中發現這個小孩的時候，小孩深深地嵌入刀牆之中，鮮血已經流幹。

本來劉桃花以為這個小孩已經死了，但她卻發現這具屍體一直在輕微地痙攣。

劉桃花把屍體放了下來，沒想到幾分鍾後，他竟然又活過來了。

「已經到了瘋狂的臨界值。」同事把實驗報告遞給她時，還附帶一聲同情的嘆息，「這麼優秀的精神體，可惜被改造太多次了，精神偏移到已經無法挽回的地步了。這麼小一個小孩，那些人真夠畜生的！」

似乎感覺到他們在討論自己。

幹瘦到幾乎像是骷髏的小孩抬起空洞的大大的黑色眼睛，看了他們一眼。

隻是一眼，就讓兩個大人遍體生寒。

「一大批人，都是問題，得開個會。」劉桃花揉了揉太陽穴，「對了，老吳怎麼說？」

「吳博士的想法，是嘗試著救下他們。」

「我不需要，請讓我死。」

沙啞的嗓音響起，是那個叫作秦清焰的小孩。

沒想到一直在那種地方待著，竟然還能說話。

劉桃花有些驚訝：

「你已經得救了，為什麼不試試活下去？」

「不。」秦清焰冷漠地拒絕，扭過臉，他破爛的衣服隻能勉強遮蓋住身體，上面縱橫交錯的傷疤，脖子上還有幾乎要到骨頭的傷口，都讓人看得心驚，「如果你們不幫我，我就自己來。」

劉桃花從來沒有在這麼小的小孩身上見到過這麼明顯的死志，這可是和自己女兒一個年齡啊。

她不忍心，做了很多努力。

但是都沒有作用。

反而是無意中跟著她來到試驗基地的女兒，竟然真的和他相處了下來。

一天到晚圍著秦清焰轉，還十分蠻橫地讓秦清焰陪她玩過家家，一個當爸爸，一個當媽媽。

「好像有些變化了。」劉桃花對吳長春說，「他不想死了。」

青年推了推眼鏡，電子屏幕裡，悶著臉的小男孩腦袋上別了好多蝴蝶結，手中抱著兩個洋娃娃，還認認真真地聽著自己女兒講著不切實際的童話，時不時地出聲附和。

「等之後我讓媽媽開潛水艇，咱們一起去海底看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好。」

「你多笑一笑嘛！哝，這是上次我抓娃娃還剩下的遊戲幣，分你一個, 到時候帶你去抓娃娃。」

「……謝謝。」

小秦清焰緊緊攥著那一枚小小的銀幣, 就像是捏著生命裡第一次屬於自己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想要揚起嘴角, 露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小吳洵愣了愣, 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撲到了秦清焰的懷裡：「哎呀，多笑笑嘛，多好看呀！」

幸福。

秦清焰垂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衣服。

時間似乎在此刻才開始有了實感，流動得緩慢。

「劉局長, 我想要變好一點, 我自願參與穩定實驗。」秦清焰在一天下午找到了劉桃花, 這麼說, 「我想……活下去, 多一天也好。」

以前那個小骷髏現在長成了很可愛的小男孩，白生生的臉蛋上還有自己女兒留下的牙齒印，他眉頭緊皺, 用嚴肅的表情對劉桃花說。

「我們會盡全力的。」

地上擺放著一具侏儒的屍體。

「（「」後來劉桃花帶著自己的同事們，又搗毀了不少窩點。

而白皦玉就是其中一個人。

他從一開始暗中窺伺著秦清焰和吳洵的相處模式。

很快, 他用無辜又可憐的表情加入到他們的行列裡，並且把吳洵哄得團團轉。

秦清焰透過略長的劉海, 用漆黑的眼睛陰冷地注視著穿白襯衫的少年。

白皦玉臉上又多了一個傷口，就用惡心的委屈表情看著吳洵, 讓吳洵著急忙慌地給他包扎。

分明是白皦玉自己搞出來的傷口。

短時間就能愈合……

吳洵不來找他玩過家家了。

吳洵不來咬他臉了。

白皦玉真是不折不扣的……

賤人！

他們明爭暗鬥的日子沒有經歷多少。

幸運的是, 白皦玉很快被他的家人帶走了。

在送他走的時候, 他輕輕地對白皦玉說：「你看, 她的青梅竹馬，隻有我一個人。」

「她會把你忘了，隻記得我一個人。我一開始就是她的朋友, 你可不是。」清秀的少年眼神裡是濃稠的惡意，一字一頓地道，「分明精神偏移那麼嚴重, 還裝模作樣的家伙，惡心死了！」

後來，因為局勢突變。

為了避免吳洵步她父親的後塵，劉桃花當機立斷用機器送吳洵離開這裡。

「逃亡派一定沒有想到, 自己制作出來的機器竟然幫助了自救派。」

劉桃花開了個玩笑, 但很明顯大家都沒有心情笑起來。

「小秦，你沒事吧？」

「沒事。」秦清焰搖搖頭，望著空曠的天空，手中摩挲著那一枚硬幣, 「劉女士，您說，如果精神偏移被治愈, 罪犯全部被清除幹淨, 這個世界恢復到最開始的樣子的時候，她會回來嗎？」

「當然。」劉桃花說道，「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不能祈求上帝給我們一艘諾亞方舟, 用些時間，我們總能自己把一切解決幹淨。」

「我會讓那一天，早日到來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