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果然。
我氣惱至極,手中一用力,在馮月樓的頸間拉出一道更深的血痕。
鮮血霎時流下,嚇得馮月樓驚叫道:「歲檀!好歲檀,放過我這一回好不好?」
這般鐵石心腸的人,原來也有眼淚,也會害怕,「求你了,我的瑞哥兒不能沒有娘啊……」
「原來姑娘也知道,人都是父母生養,有血有肉的啊?」一陣悲涼湧上心間,我的眼中也蓄了委屈的淚。
「你打斷我的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娘心疼不心疼?你如今收了齊王的禮,要把這個鐵骨錚錚的良臣置於死地,有沒有想過他也為人子,他的娘就在天上看著你作孽!」
原來,隻有我足夠強大有力,能拿住馮月樓的命脈時,她才肯完完整整聽我說一句話。
她被我問得啞口無言,隻抱著自己的傷腿,一個勁地哭。
府中眾人多是梁勁松的家僕,聽了我的話,這才慢慢回過神來,也退後幾步,懷疑地看著馮月樓。
一時安靜下來,我才聽到屋外風聲大作。
嗚嗚咽咽,在漆黑的夜裡,控訴這人世不公。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急匆匆,大步流星,一聽便是梁勁松的官靴。
他走路向來很著急,他總是有那麼多的急事要務要辦,步履不停歇。
他曾對我說,查辦貪官汙吏,晚一天,百姓便要多受一天的苦。
寒門出身,一路走到這一步,縱是孤臣,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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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雙明明如星的眼睛的一剎,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下。
「多謝歲檀姑娘,救梁某性命。」
我拿匕首的手勁一松,和馮月樓一同癱倒在地。
梁勁松繞過馮月樓,雙手將我攙扶起身。
鄭柏也緊跟其後,示意我事情辦妥了。
我來不及細說,指向西院,忙道:「大人,快去救火!」
梁勁松回我一個安心的笑容,說他一進府便命人去救火了。
他將手一揮,命人把馮月樓和她兒子關在一處,等天亮後發落。
我急道:「她是串通了齊王的人要害你!」
梁勁松微微一笑,屏退眾人,諱莫如深。
「若齊王真想行賄,還能被你派個家丁就跟蹤到嗎?」
梁勁松氣定神闲地扶我坐在書案邊,好整以暇地為我解釋,「就算能跟到,那三人大可一路出城去,何必進了齊王府,生怕別人抓不到把柄?」
我原本驚慌失措,聽他這麼一說,這才靜下心來細細思量。
如此看來,擺明是個圈套。
我瞪圓了眼睛:「若不是齊王,那便是晉王?」
梁勁松親手斟了一杯熱茶,遞到我手中:「我隻說一件事,你便能通曉了。那刑部尚書張祺,是晉王的大舅哥。而且這些時日我順藤摸瓜,查出張祺私佔的民田不止千畝,而是上萬畝,你以為他一個尚書,哪來的熊心豹子膽?」
我這才明白了,張祺隻是個排頭兵,晉王才是背後的主謀。
梁勁松將他的計劃,向我和盤託出。
原來他這幾天,是故意不回府的,就是想露個破綻,讓想害他的人有可乘之機。
除了我的人手外,梁勁松也留了人手,時刻守在府裡做暗探。而今夜,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他起初並不確定是誰派來的人,就在我派小廝去跟蹤那三人時,他的人也跟著,報回消息後,他看出這是個圈套,才斷定是晉王做的局。
他便立即知會齊王,裡應外合,瓮中捉鱉。
「我來時,已請齊王將那三人押住,隻等明日審問查證。」
我仍舊擔憂:「若他們一口咬定是齊王指使,可該怎麼辦?」
梁勁松莞爾,將他的披風解下,護在我受過傷的腿上:「有位恩師教過我的。」
「既說是齊王指使,那是何時何地、與何人接頭?既要接頭,又是與王府何人,姓甚名誰,長何模樣?」
見他故意模仿我那晚的氣惱神情,我的擔憂霎時煙消雲散,笑出聲來。
「大人打趣我呢。」
看著他成竹在胸的笑靨,我打心底敬服,卻不想他轉而凝視我道:「我本打算回來再與馮月樓對峙,隻是沒想到會有人先為我出頭。」
我定定地回視他道:「大人,我也為著一份公道。」
提及這些人,梁勁松原本和緩的眉眼,又聚起怒色:「私佔民田萬畝、奴役打殺數千百姓,侵吞國稅,偏偏聖上還最偏心晉王這個小皇子。」
梁勁松長嘆一口氣,「這公道,難還予百姓。」
我有些後怕,擔憂地仰頭望他:「大人頂著天子之怒參奏,若是晉王此招誣陷成功,那當真是要大人丟了性命。」
他垂眸,定睛看我:「我死並不足惜。隻恐他們將我打成齊王一黨,到時候變成奪嫡之爭,反倒大事化小。」
「那被奴役打殺的數千百姓,就當真是含冤而死了。」
夜雨不知何時落下,將煙困柳,淅淅瀝瀝。
不見竹林,隻見他如孤木,頂天立地於旋渦中心。
我不免替他委屈,鼻腔一酸,眉眼低垂:「數千百姓足惜,你也足惜啊……」
他半晌未言語,風起杏花稀。
待我再抬頭,梁勁松卻在我面前蹲下身子,換他仰頭望我。
雙眸熠熠,倒映著淚雨涔涔的我。
「我今晚走進院子時,聽到你最後說的那句話了。」他聲音溫柔,似乎對我有無限耐心。
「歲檀,我爹娘亡故得早。我一人讀書求學,赴京趕考。這麼多年,隻聽了許多遍『梁勁松不得好死』,倒是第一回有人怕我死。」
他輕輕一笑,如春風化雪,「鐵骨錚錚的良臣,我愧不敢當。」
我狠勁搖頭:「你當得!你當得!」
面如冠玉的梁勁松,眼中笑意愈深:「我娘在天上看著,現下該當很是寬慰了。」
我一時不解,他挺直腰身,湊近我,鼻息熾熱,「有一姑娘,腿傷未愈還要拼命護我周全,那我也不算是孑然一身了。」
他說這話時,我隻看見他的唇一張一合的,湿潤的唇瓣,意外的嫣紅好看。
我為著自己的出神一時羞赧,卻見梁勁松更欺身而來,雙臂一展,將我抵在圈椅上。
四目相接,我看到他眼中的真摯:「歲檀,你曾對我說,你在我身邊不算拘束。我當時想不明白,現在想明白了。」
我咬了咬下唇,呼吸急促地問他:「大人想明白了什麼?」
他湊到咫尺前,溫熱的唇,劃過我的眉心:「我如今……」
「也想求姑娘的一份真心。」
一吻覆落,輕紗帷帳落下,他溫柔得如同窗外的綿綿細雨……
8
梁勁松參奏晉王一黨的事,正值關鍵時期,天不亮便起身要去上早朝。
我撐起身子,攀住他的脖頸,本想再親他一下,卻被他鄭重其事地推開。
「青天白日,不合規矩。」他見我擰了眉頭委屈巴巴的,便握了握我的手,抱起官帽大步流星出了房門。
果然還是那塊頑石。
我躺回枕上,端詳方才被他緊握過的手。
卻是無限暖意漫過心頭:雖是頑石,亦有真心。
定了定心神,我收拾梳妝後,去見了馮月樓。
我怕她狗急跳牆,帶了鄭柏保護我。
推開房門,掀起珠簾,我看見她抱著瑞哥兒坐在榻邊。
她的腿如同幾個月前我的腿,紗布包裹,傷筋動骨。
瑞哥兒睡得很熟,這麼小的孩子,還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而馮月樓呢,一夜間憔悴不少,眼下一片烏青,大概是通宵醒著。
她知道來的人是我,並沒轉頭:「我竟不知道,你與那梁勁松,關系居然這麼好了。」
我凝視著她的側臉。
八年了,哪怕是塊石頭,也該焐熱了。
我仍有悲戚:「姑娘,原本,我們才該這麼要好。」
她嗤笑一聲道:「我真不明白,那麼個窮鬼,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我不答反問:「姑娘,你是得了齊王的信,才來害大人的嗎?」
馮月樓說我明知故問,我便將昨天的真相,全說給了她聽。
「姑娘也是被人利用。而且大人說過,涉及黨爭,步步兇險,一旦他死了,姑娘難保不會被斬草除根,說到底是昏招。」
她這才肯扭頭看我一眼,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梁勁松當真是這麼說的?他難道不想我死?」
我氣到無奈:「一命換一命,有什麼意思?姑娘若不那麼剛愎自用,睜眼看看廣闊天地,又豈能舍得傷害梁大人這樣的好人?」
我難得見她眼中,浮現愧疚之色。
她低下頭,仍舊嘴硬:「我長這麼大,從沒人敢給我這樣的氣受。我隻想讓他知錯,讓他跪在我面前說他後悔了。」
我一針見血地說道:「梁大人後不後悔我不知道,可姑娘現在是真後悔了吧?」
馮月樓抬眸剜我一眼,冷冷一笑道:「你別以為你現在做了他的愛妾,就能蹬鼻子上臉。說到底,我昨天做的是家中醜事,他沒臉捅出去的。」
「既沒有足夠的理由休了我,我就算後悔,也能從頭來過!」
她總是這般自信,認定她想得到的,別人就會巴巴地捧到手心裡來送給她。
我無奈地搖搖頭,霧蒙蒙的熹微晨光,從窗中泄進房裡。
我站在一片光亮中,而她被床帏遮擋,陷在昏暗裡。
「姑娘,你當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梁大人。」
「這是家醜,更與國事利益相關,他一定會捅出去的。」
果然如我所言,梁勁松今日去上早朝時,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正晌午,大日頭下,老爺跟著梁勁松一同登門,站在馮月樓的房門口,止不住地嘆息。
「月樓啊月樓,你這回,真真是闖了大禍,丟盡了為父的臉面!」
馮月樓驚得放下瑞哥兒就想起身,可她的腿被我刺傷了,才走了一步就跌倒在地。
我冷眼旁觀,看老爺跑來扶她,卻還要聽她的責怪:「爹如今落井下石做什麼!若非當初爹逼著我嫁梁勁松,我今日怎會被他們欺凌成這樣?」
馮月樓惡狠狠地瞪著老爺,可我看得出,她是色厲內荏,果然聽她心虛地質問,「他還真要休了我?」
老爺恨鐵不成鋼地拉她坐下:「他今日鬧得滿朝文武皆知不說,還讓聖上下口諭,允準他休妻。我想拿官威壓他都不成,可不是下足了決心嗎?」
馮月樓瞪圓了眼睛,茫然無措地看了看她爹,又扭頭來盯著我。
她伸出手,我下意識嚇得退了兩步。
此前,她每一次向我伸手,都會有傷痛落在我的身上。
可這一次,她卻伏低做小,來攀我的袖口:「歲檀,好歲檀。大人向來聽你的話,你去幫我說和說和,好嗎?你這樣乖巧懂事,總不能真讓我被休棄趕回家去吧?」
「聖上口諭,你逼死她也沒用。」
梁勁松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馮月樓循著聲音望去:「你甚至都不想再看我一眼嗎?」
「看與不看,你現在都得走。休書我已寫好交給你父親,既有聖諭,限你午時三刻前搬離我家,否則我參奏你抗旨不遵!」
如此肅重的氣氛,我卻被他的「參奏」二字逗樂了。
我自然不敢笑出聲,隻退到鄭柏身後,冷眼看伯府來的婆子丫鬟收拾物件。
我沒想到,馮月樓居然能當著她爹的面,對梁勁松說:「大人,我們圓房,我給你生兒育女,好不好?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她梨花帶雨地哭起來,臊得她爹原地亂轉,無處容身。
梁勁松簡短地回答:「我才不要。」
我不禁笑出了聲,添油加醋道:「姑娘怎能變卦呢?當初說好的,要我為大人生個兒子,再認養到姑娘膝下做嫡子,這樣好保全瑞哥兒的前途。」
「怎麼?姑娘是不在乎瑞哥兒要和人分娘親了嗎?」
馮月樓一記眼刀殺過來,罵道:「你們可真是鐵石心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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