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無圓滿,我們貴在夫妻一心、闔家團圓,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可偏偏,年關將近時,當朝太後駕崩,晉王在封地不老實,請旨要回京守陵。
梁勁松自然帶領御史臺力諫,可帝王也有私心,擋不住聖上也以守陵這樣的幌子,強行接自己最喜歡的小兒子回來。
我臨近生產,挺著孕肚去書房找梁勁松。
他將自己關了大半夜,隻留一盞燭火,我實在擔心凍壞了他。
敲開房門,我默默安排小廝架起火爐,也不敢多言,轉身便要走。
卻被帶進寬闊的懷抱裡,聽他怒不可遏的聲音:「西南遭了雪災,可賑災的差事遲遲沒定下帶隊人選。這可是又能得名又能得利的美差,每回我都能參幾十個人下來。」
「我還以為當今聖上轉了性,真要挑個有擔當的大臣。結果到頭來,竟等來了晉王。若真讓他得了這差事,以後可得名正言順調回京城了!」
我忙屏退小廝們,捂住他的嘴:「夫君慎言。」
我輕撫他的後背,待他平復心緒後,才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讓這種皇子將來繼承大統,那數千百姓就當真枉死了。」
他久久不言語,我也知道他為何沉默:如今晉王重返京城,不是他自己卷土重來,而是聖心一意孤行。
所以梁勁松若要勸諫,一條路走到頭,極大可能是死路。
而他最放不下的,便是我和孩子。
所以他隻能在我的懷中沉默。
我仰起頭,將下巴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我逼自己不要落淚,扯出笑容,輕快地說道:「這是你該做的。你若不去做,將來又該如何教導孩兒,做個頂天立地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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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用力地抱住我,一串無聲的眼淚,滑落在我的後頸上。
那是熱淚,如爐中火,既灼傷我心,更傷他自己。
世間安得兩全法?
在梁勁松天天跪於朝堂之上勸諫的日子裡,我心裡不安,私下與娘合計,讓她帶著我攢了多年的錢,回老家再置辦點田產。
我囑咐我娘,等明年開年了,我若是回家,就把包子鋪開起來。
她聽得懂我的話,眼淚止不住地落下,滿眼心疼地望著我。
「娘,別哭啊……」我勸她別哭,可話音未落,自己也流下了眼淚。
她見狀忙來擦拭我的淚水:「好孩子,怪娘犯懶,隻想著要回家去得走遠路,這才掉了兩滴眼淚。你千萬別多想啊,哭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我也忙止住眼淚,扶著我娘上馬車。
一直目送她拐過街口不見,隻餘兩條車轍印,我才回過頭來。
卻見不遠處,長街之上,孤松似的身影,佇立在茫茫雪中。
風吹霜打,都岿然不動。
煙雪迷人眼,我聽到梁勁松無限疲憊的聲音:「是我無能。賑災的差事,終究還是落在了晉王頭上。」
向來大步流星的人,這一刻似老態龍鍾,每一步都很沉重。
他走到我面前,我心疼地抬起手,想幫他拂落官帽上的雪。
卻被他拽住,往我手裡放了一個長條錦盒。
我打開來,裡邊放著不多的幾張銀票,我猜得到,該是他的全部積蓄。
最底下壓著一張折起來的信紙,我看都沒看,取出來撕得粉碎。
我將紙屑全數揚在梁勁松的臉上:「別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有骨氣!我不怕做寡婦,到時候我回老家,侍奉爹娘,操持農田和鋪子,照樣能把孩子養大!」
他愣怔地凝視我,如星的眼睛沒了往常的明亮,兩行淚倏地就落了下來。
少年心性,一日蒼老。
「我名叫勁松,可我的夫人,才是風雪不折一勁松。」
這樣刀槍不入的人,終究丟盔棄甲了。
11
開年新春時節,我生下一個女嬰。
那是陰雲籠罩之中,我與梁勁松短暫的欣喜時刻。
而我們的女兒連路都不會走的時候,晉王就被立為儲君了。
冊封太子大典,依禮法,群臣需上朝觀禮。
可那天雪落深庭,梁勁松抗旨不去,懷抱女兒,與我煮了一整日的清茶。
清茶入口苦澀,可比起心裡的絕望,倒也能嘗出幾分甜味來。
他陪我賞了一夜的雪。
像我們最初隔著畫屏,無言相守的那個雪夜。
那晚後,他既不稱病,也不告假,直接不去上早朝。
連已經告老還鄉的鄭老大人,都親自登門勸他,說聖上到現在也不降旨怪罪,可見是愛惜他這忠良。
恩師指著我們妻女逼他:「你不為自己考慮,總得為她們考慮啊!劣徒!」
我看著那站在園子裡,仰頭望竹葉的消瘦背影,喉間霎時一片酸澀。
我哽咽道:「鄭老大人,如今您能讓他為我和孩子退一步,向聖上服軟。可以後呢?晉王登基,他可會向魚肉百姓的主子,俯首稱臣?」
老大人聞言,啞然失語,茫然四顧,在雪地裡一趔趄。
我忙扶住鄭老大人,他回眸看我一眼,終究是絕望地蓄滿熱淚。
那一日,前來押解梁勁松進宮的禁軍,與無力自責的恩師擦肩而過。
一邊言說:「聖上有旨,召梁勁松入宮領罪。」
另一邊言說:「他可是我最、最好的學生啊……」
而人群簇擁處,鐵甲寒兵中,那個穿著破舊的煙綠長衫的人,隻對我溫柔一笑。
明明隻隔著幾步路,卻似隔著遙遙山水遠。
眼淚早已決堤,我緊咬牙關,不願哭號出聲。
他的聲音也是溫柔的:「冬月寒冷,夫人快進屋去,烤烤火。」
「等我回來,再帶你讀書。」
我衝他重重點頭,聲音沙啞地嘶喊:「我等夫君回家……」
可我知道,我等不到他回來了。
我等到的,是龍顏大怒,要於半月後,將他在南市處斬。
行刑臺前,春暖花開。
那是我與梁勁松,見的最後一面。
本就清瘦的人,被折磨得形銷骨立。
一同行刑的還有其他幾人,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隻有他,即便跪著,也時刻挺直脊梁。
他的雙眼被血汙覆蓋,我湊到最前排,也不知他能不能看見我。
我衝他虛弱地揮了揮手,便見他結了厚厚血痂的嘴角,輕輕向上牽了牽。
監斬官身旁擺著漏刻,一滴一滴,是他死亡的倒計時。
可他絲毫不懼不慌,啞著嗓子喚我:「歲檀,你來了。」
「你不該來的,你身子不好,初春仍寒涼……」
「可我又想、想再見你一面……」
「我又偷偷寫了封和離書,蓋了手印,就藏在臥房的屏風下邊……」
「歲檀,我還偷偷學著做了隻護膝。你的腿傷得重,以後要多護著些……」
從他喚我名字的那一刻開始,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誰說他是頑石?
誰說他又臭又硬?
所有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不知道他一個人一路走到今天,每一個腳印都沾著血與淚。
「歲檀,不哭了。你快告訴我,你給女兒取了什麼名字?」
我狠勁抹掉眼淚,抽泣著回他:「梅娘。我願她如峭壁紅梅,凌寒亦能盛開。」
「好,好哇……」
重重的枷鎖,壓得他撲倒在地。
我心急如焚,卻被官差抽刀阻攔,不能上前扶他。
最後的時刻, 他還是拼盡殘力,跪直身板,挺直脊梁。
他對我說出最後一句話:「望夫人如竹石,千磨萬擊還堅勁。」
原來,你也記得我啊。
抑或, 他原本就記得見過的每一個無辜百姓的臉。
劊子手手起刀落, 那株勁松,終究是倒塌了。
12.尾聲
後來,我為梁勁松收了屍。
我將梁府所有的奴僕的賣身契還給他們,帶著梅娘, 扶棺回到我的家鄉。
我將他安葬在離我家不遠的松林裡, 依著一塊堅硬穩固的巨石。
我撫摸著他的碑,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夫君若累了,便倚在這塊石頭上歇一歇。想我和女兒了,就去西北邊,門口掛著個梅花燈籠的人家看看我們。」
「我為你長亮這一盞燈, 這樣你魂魄歸家, 就不會找不到路了。」
我垂下頭,無限的心痛漫過胸腔, 「你一定要來看我呀……」
叫我如何舍得他。
後來的後來,陳三郎來看過我。
「去榻上躺著。待會兒吃了藥就歇下,我不為難你,自有我的要緊事要做。」
「—你」我直言拒絕了他的好意。
彼時, 梅娘已經能跑會跳,天真無憂, 又是新的希望。
我又想起那個寒門出身,一身煙綠長衫穿了許多年的孤松。
我對陳三郎說道:「他的處境,尚且比我難百倍不止。他都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我為什麼不可以?」
我從前生怕多事,可現在, 好像連死都不怕了。
再後來,我經營著包子鋪, 供梅娘讀了好些書。她長大後, 不少城裡的閨閣千金請她做塾師,倒也能養活自己。
待我白發蒼蒼時, 梅娘也成了家,兒女成群。
我年紀大, 看不清字了, 梅娘時常來看望我,每次她要走時,都會對我說:「娘, 等我下次來, 再念書給你聽。」
曾經, 也有人要我等他回來讀書。
我等不到他了。
我至死,也等不到他。
可我想,我對他, 這輩子也算沒有食言。
千磨萬擊,還堅勁。
我該當是做到了。
你說是不是呢,梁勁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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