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的是程亭蘊。

我恨極了自己，竟將樹妖一族的弱點告訴楚月，害得我樹妖一族盡數覆滅！

這無妄之災，全源自我的貪心，一個樹妖怎配貪戀人族的感情？

正惱恨崩潰之時，邱是意忽然冒出來幾近嘲諷。

我與他打了起來，一時打得難舍難分。

打到最後心中鬱氣稍平，他卻告訴我，對於我的族人他無能為力。

我崩潰大哭，我終成了樹妖一族的罪人。

賴在堯山數月，邱是意見我要死不活，屢次激怒我跟他打架。

我便跟他打架，時常打得周圍山川湖泊震蕩，

打得我與他都負傷不起，兩人繼續半死不活地躺著，待恢復了又打起來。

邱是意見我不依不饒，大有借著打架跟他不死方休的架勢，直直嘆了口氣，「你少在我這裡逃避，山下情緣未了，總躲在山上是何道理？」

「我瞧你仍在意你那人族的妻子和女兒，若在意，為何不下山看一看？」

我悶頭不語。

邱是意甩了一堆藥草在我面前，「喏，失憶草，吃了便忘了這段記憶，回去好好跟你妻子和女兒過日子吧。」

我盯著那藥草，久久不言語。

邱是意不耐煩地抓起一把草往我嘴裡塞，「吃了趕緊滾蛋，老是賴在老子這，影響老子修煉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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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把將我踹到山下。

16

我再次回到與楚月的家。

楚月見我回來，怔愣片刻，盈滿淚的眼睛，神色復雜地望著我。

「你怎麼才回來！」

隨後，帶著歉意上前牽我的手，「對不起，驚玉不見了，我當時一時慌了神……」

「你、你的家人還好嗎？」

我反牽她的手，直愣愣地盯著她看。

好一會兒，才出聲，「驚玉何在？」

躲在門背後的女兒，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嘟著嘴，「爹爹！你去哪了！女兒遇到危險了，也不見爹爹來救我，幸虧當時有狀元爹爹，不然女兒就慘啦！」

我捏了捏驚玉的臉，「嗯，都是爹爹沒用，幸虧有你狀元爹爹。」

楚月在一旁解釋，「我表哥他很喜歡驚玉，所以認她做幹女兒，驚玉才這麼叫他。」

我忽地笑了，「阿月，你們餓不餓，我給你們煮面吃吧。」

驚玉直搖頭，「爹爹！面條有什麼好吃的，我剛剛才吃了狀元爹爹買的御景樓的點心，太好吃了！」

我將驚玉抱在懷裡，摸著她的頭發，「驚玉喜歡點心，那爹爹就不煮面條了。」

驚玉出去玩，楚月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或許是因為愧疚，過後很長一段日子，她對我很溫柔。

有親戚相邀，她也很少再出門。

許多次，程府的轎子已停在家門口，她也不願意出去。

驚玉鬧著要出門，她拘著不讓外出，「你爹爹好不容易回來，我們好好在家陪你爹爹。」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去找狀元爹爹！」

驚玉哭鬧著，楚月滿臉尷尬地看我，牽著驚玉進到房間輕哄，「往後不要在你爹爹面前提起狀元爹爹……」

我怕楚月和驚玉在家悶著無聊，遂提出去郊遊。

驚玉一聽能出門玩，頓時興奮地拍著手，跳起來。

圍著我轉圈圈，忍不住上前抱著我的腿，「爹爹，你真好！」

「我們去找狀元爹爹一起玩吧！驚玉都好久沒見到他了，驚玉好想他！」

我正要撫摸她頭的手停在半空中，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尋了一處草地，旁邊有一條溪流，驚玉剛到就鬧著要放風箏，我便陪她放風箏。

待風箏飛上天，將線交與驚玉，囑咐她不要跑遠，便走回楚月身邊。

見她匆忙收回視線，臉上的兩行清淚來不及擦拭，「怎麼了？」

我望向她剛才看的方向，見一穿著寶藍色衣服的男子，站在柳樹下，遙遙望著這邊。

再看楚月慌亂的神情，我抿了抿唇，伸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若你不開心，我們便回吧。」

楚月直搖頭，再看向那個方向時，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身影，「我沒有不開心。」

又過幾日，我眼見楚月在收到一封信後，越發鬱鬱寡歡。

我借故外出幾日，她胡亂答應。

我不在家，她遂又頻繁地出門去，還帶著驚玉。

原是程亭蘊要調回京城。

這一走，再見面不知又是何時？

難怪楚月她近期如此反常，總是眉頭緊蹙。

我在對面，遠遠看著楚月牽著驚玉下了程家的轎子。

程亭蘊與楚月對望著，兩人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眼神交匯卻像是在擁抱。

看著他們越是戀戀不舍，我嘴角的笑越是瘋狂。

17

我沒有失憶。

滅族之恨，區區失憶草，如何忘得？

可我偏偏騙自己，假裝忘卻，就如大夢一場，給自己一個圓滿。

我愛楚月，更舍不得女兒驚玉。

我知楚月另有所愛，可她不提，我便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守著她們母女二人。

過完這一生，我再去向族人贖罪。

18

我如瘋魔一般，興奮地等著，等程亭蘊回京。

那樣，楚月和驚玉就還都是我的！

程亭蘊回京那日，楚月帶著驚玉去送。

我沒有絲毫介懷，在家準備一桌飯菜，等她們回來，迎接屬於我們一家三口的團圓。

門開了，是程亭蘊，他身後跟著楚月和驚玉。

楚月是笑著的，仿若終於衝破某種禁錮，我能感受到她此刻是真心的快樂和輕松。

我渾身興奮的血液就此凝固，全然忘了程亭蘊與我說什麼。

隻記得驚玉的話。

「爹爹，你跟我娘和離吧，娘本就是出身高貴的世家貴女，你的身份配不上娘，如今狀元爹爹幫外公平反了，娘應該嫁給狀元爹爹，跟狀元爹爹一同去京城過好日子。」

「我也是要跟娘一起走的，爹爹，你就成全娘和狀元爹爹吧！」

我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痴痴笑了幾聲，「好。」

19

我無法再上樹仙山，因為一上山，就恍若看到漫山火海，耳邊都是族人痛苦的嘶鳴聲。

隻得在山下支起一方茶攤，我怕火，輕易不會生火，隻得花錢請生火的伙計。

楚月似是想到什麼，無措地看著我，嘴裡隻說著「對不起。」

我淡淡地笑，「無事，太晚了，帶驚玉回吧。」

驚玉似乎還未明白，「爹爹，你一點都不喜歡驚玉給你準備的驚喜嗎？」

我點了點頭，「驚玉，爹爹很喜歡，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隻是往後莫要再做了，好好跟你娘回京去吧。」

楚月忽地掉了淚，抓著我的手，「阿離，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見楚月情緒失控，嘆了口氣，有些事今夜終究要跟她談清楚。

「珏兒，景兒你們帶驚玉先回去休息吧。」

文珏和文景會意，立即架著驚玉往外走，還將門關上。

我從楚月手裡抽出手，看著她道，「楚月，我們已經和離了。」

楚月點頭，「我知道。」

「可是我忘不了你，阿離。」

「驚玉也忘不了你，我們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我笑著搖頭，「楚月，你怎的也跟驚玉這般任性。」

「你這般，將程大人放在何處？」

楚月搖搖頭，「我沒有嫁給他。」

她自嘲地笑著，「姨母早在京城為他尋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他是狀元郎，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我一個嫁過人還帶著孩子的婦人，怎配嫁給他。」

「他拗不過姨母，要我當小妾，我不肯。」

「後來我靠父親的舊部下接濟，將我家原來的鋪子做了起來，有了銀錢，自己置辦了家宅。」

「表哥他仍放心不下我，成婚後依舊時時看看望，但京中之人都在罵我狐媚子，自甘墮落做他的外室。」

「他珍惜羽毛，便不再來看我，我也漸漸明白，他的愛沒有那麼值錢。」

「阿離，那時我才意識到，隻有你才是真的愛我，我曾回到江州的家找你，但你已不在，後來我組織商隊天南地北地走，就盼著能再遇見你。」

「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和驚玉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也能團聚了。」

我安靜地聽她訴說著這些年她遇到的事情，說實話，我的內心已毫無波瀾。

不管她有沒有嫁給程亭蘊，我都不在意了。

楚月見我神色如常，尤其是撞上我毫無波瀾的眼神時，整個人一晃。

淚水如注，「阿離，你、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點了點頭。

楚月不可置信，「不是的，你愛我！你明明愛慘了我！」

「你是怪我害了你的家人對不對？阿離，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以贖罪！」

「阿離，隻要你還願意同我在一起，我做什麼都可以，阿離，你不要丟下我和驚玉！」

我搖頭，「楚月，我們真的再無可能。」

「我也真的不愛你了。」

楚月怔愣，忽然情緒失控，眼淚潰不成軍。

但她向來自尊自愛，哭了一陣，抹了抹眼淚，苦笑，「給你添麻煩了。」

我依舊笑著搖頭，「無事。」

楚月將驚玉帶走的時候，我聽到驚玉在門外大聲地哭鬧，不肯離開。

一直大聲叫著爹爹，一度哭鬧到昏厥。

楚月這才趁機令人將驚玉抬上馬車。

待楚月和驚玉二人徹底離去，文景，文珏和文問三人，圍在我的床前，欲言又止。

終是文珏忍不住，「爹爹，你是否傷心？」

文問有樣學樣，奶聲奶氣學著, 「爹爹你莫要傷心。」

我笑了出來，揉了揉文問的頭，「爹爹不傷心，爹爹有你們陪著，就足夠了。」

自那以後, 我再未見過楚月和驚玉。

隻聽說楚家商隊走南闖北，逐漸壯大，老板是一對容貌昳麗的母女，女兒驚玉行事潑辣，日日將前來求娶她娘的男人打到趴下。

逢人便說，「我爹爹還沒死呢！來一個本小姐打一個，敢覬覦我娘的，都給本小姐滾蛋！」

彼時已官居丞相的程亭蘊上門, 被驚玉攔在門外，「你也滾。」

三個孩子愣愣地點頭，我又嘆了口氣，去廚房給他們各自煮了一碗面。

「作很」兩年後, 文景連中三元, 衣錦還鄉後，就要入京上職。

恰逢驚玉及笄，她寫信極力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及笄禮，我並未到場，隻備了一份禮物，讓文景帶去京城。

整整一箱都是她兒時的玩具, 文問那些是我後來新做的。

文珏以醫官的身份入了軍營，經常居無定所，隨著軍隊遷徙。但我時不時能收到她的信, 有時候是長篇大論的流水賬, 有時隻有寥寥幾語, 信紙上不知沾著誰的血，有時是一幅邊疆的畫。

待戰事結束, 她跟著軍隊班師回朝，皇上賜她當女官，這孩子轉頭就跑了，如今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已半月不見她的信。

文問仍待在我身邊, 調皮搗蛋，整日就知道逗狗掏鳥窩，偏偏他每門功課都被先生誇獎, 我這個過時的樹先生自然也拿他無法。

我日日守著樹仙山下的茶攤, 恍若從未出過世，也從未愛過人。

21 番外

又跟邱是意打了一架, 我突然發現邱是意飛升的最後一步是什麼了。

他本體是一株藥仙草, 但因為修煉千年, 隻有神而缺了形。

恰好，我是那個形。

父親曾說, 我起初隻是一株草, 因為天賦長成大樹。

但我本體仍是草。

我趁邱是意閉關修煉, 悄悄將自己獻祭給他。

邱是意知道後大怒，氣得差點成魔。

我用最後一魄對他說，「老邱, 成了仙你總有辦法救我樹妖一族了吧？」

於是邱是意飛升的時候罵罵咧咧，剛上崗就急著去樹仙山幹活。

很快，樹仙山又鬱鬱蔥蔥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