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的公司，是一家創意設計公司，每月收入很不穩定。

若不是去年底，他拉到幾家公司的項目，這次創業，他又得賠得底朝天。

找他要的錢，是我這些年陸續支持他創業的錢，也是他目前能拿得出的全部。

我並不看好他公司的後續，也不打算跟這個人離婚後再有牽扯。

所以，我打算一次性拿了錢和車，便帶著女兒與這人再也不聯系。

聊天框一直顯示對方信息正在輸入。

我實在是困，便不再理他，去睡覺。

剛躺上床，對方發來了信息：

【明天上午九點去辦理離婚手續，條件就按你說的來。】

9

第二日，我們便按約定時間，辦理了離婚登記。

等帶著女兒出現在菜場時，已是下午。

阿江見我來這麼晚，便和我闲聊了兩句。

得知我的近況，又聽說我要租房住後，他說我若不怕，可以租他的房。

他父母相繼病故後，家裡的三室兩廳，隻他一人住。

他的房子離我們菜場很近，租金便宜，我又不迷信，再加上我真正了解阿江的喜好後，當下便跟他籤了租房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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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場中的那些姑娘，聽到我們的討論，又來陰陽我。

這次，我看著她們，嘿嘿一笑，並不解釋什麼。

當天結束營業後，我就在阿江的幫忙下，搬進了他家。

第二日，做晚飯時，突然聽到有人在用鑰匙開門。

我暗自詫異，因為阿江說，今晚和他新交的男朋友有約會，不會回來。

拎著菜刀，去查看情況時。

卻在與開門人打照面時，愣住了。

來人竟然是程石。

「你怎麼在這？」

「你怎麼在這？」

我倆同時開口。

「這是我爸媽家。」

「這是我租的房。」

我倆又同時開口。

這下，都清楚了。

我有點不敢置信：「你是阿江的哥哥，方遠山？」

「嗯，認回我爸媽後，我就叫回了自己原來的名字。」

難怪我第一次見阿江時，總覺得他長得有些眼熟。

「阿江說這個房子，現在就他自己住的。」

「哦，我不在這住，六年前我結婚後就搬出去了。今天過來，是去我爸媽房中，取我曾經放這的一些書。」

「哦哦，那您請便。」

「好，那你先忙。」說完這句話，方遠山便去了他爸媽的臥室。

我拎刀回廚房繼續用鍋鏟扒拉菜。

等我做好飯出來。

卻見女兒正和他席地坐在茶幾旁玩跳棋。

畫面很溫馨。

有些兒童時期的零星畫面，在我腦中浮現。

好像我和方遠山曾經也在一起這麼玩過。

其實最初，我們是關系挺好的朋友。

隻是後來到青春期時，我倆就成了兩隻鬥雞，誰也不想輸給對方。

起因是有同學說我倆長得像，是夫妻相，然後我倆就惱了，同時表示對對方不感興趣，又嘲弄對方配不上自己，於是這梁子就結下了。

「哦，彤彤，你媽媽做好飯了，你快去吃飯吧，我也該回去了。」

見我將菜端上桌，方遠山收了跳棋，拿食指在女兒鼻子上輕刮了一下。

女兒看看我，又看看他，眼中有些不舍。

「媽媽，咱們能留叔叔一起吃飯嗎？」

「啊？你不方便吧？」我抬頭看向方遠山。

「方便，怎麼不方便，我幫你打下手吧。」

說著，方遠山竟是撸起袖子，要去廚房端菜。

「可，你不回家和愛人一起吃嗎？」

聽到我的話，方遠山頓住。

好一會，才落寞地說：

「我愛人四年前出任務時，發生意外，走了。」

我愣住，一時間有些無措。

我聽阿江提過，他說他哥和他嫂子感情很好，卻不知他嫂子已經走了這麼多年。

「對不起。」

「沒事，你也不知道。」

「那吃飯吧？」

「好，我去端菜。」

圍桌用餐時，我和方遠山先開始，不怎麼交流。

後來，見他與女兒越聊越開心，我便不再拘謹，也加入了進去。

我們聊到了那些年我倆的鬥法，說出對方當年出的一幕幕洋相時，一度笑得肚子疼。

一餐結束後，我和他算是徹底冰釋前嫌。

他走的時候，女兒偷偷跟我說：「媽媽，要是爸爸是這個樣的，就好了。」

我看著方遠山的背影，心中有些難受。

其實，當年同學開我倆玩笑，我下意識地反駁，隻是少女心事被人說中時的惱羞成怒。

我其實，很久以前，是想過長大後和方遠山結婚的。

10

一個月後。

我和沈家明領了離婚證。

沒幾天，便聽說他又接了個大單，還和蔣清領了結婚證，辦了一場很盛大的婚禮。

收到這個消息時，我心中已然沒什麼波動。

人的心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前一秒還愛得死去活來的，下一秒便無波無瀾。

原來放下，隻是一瞬間的事……

再聽到沈家明的消息，已經是三年後。

彼時，我與阿江合伙開的社區蔬菜超市，月純盈利已至二十萬加。

雖然不是大富貴，但比起我以往擺攤的收入，已是翻了數倍。我相信，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那天，沈家明朋友的老婆蘇麗，到我們店裡來買菜。

遇上我時，非要跟我分享沈家明的近況。

我本不願意聽，但耐不住一直看不慣沈家明的蘇麗，分享欲太強。

沈家明的公司，在半年前，又倒閉了。

原因是他與蔣清開銷過大，公司入不敷出。

禍不單行的是，上個月他還出了車禍，傷得很重。

沒人去照顧他。

因為他父母在他與蔣清結婚後，就被他們趕回了老家。

沒多久，老兩口因為煤氣中毒，死在家中。

因為是夏季，被發現時，身上爬滿了蛆。

而蔣清呢，在半年前他公司倒閉那刻，就跟他提了離婚，現在已找了新的男朋友。

「還有個樂子呢。」說到最後，蘇麗湊近我，眨眨眼。

「？」

「聽說那蔣清當年與他分手，不是她家裡逼的。而是她自己覺得沈家明家裡太窮，影響她以後生活質量，她自己要分的。怕被人說，所以扯謊說是家裡人不同意。」

我愣住。

而後又「撲哧」一下，和蘇麗一起笑出聲。

原來沈家明也是一片痴心錯付啊。

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治。

後來。

我還是去醫院，看了一趟沈家明。

是醫院通過方遠山，聯系上的我。

說是沈家明沒幾天了，想見見我和女兒。

見到他時，他消瘦得不成樣子，身上味道很重，想來是臥床太久，生的褥瘡腐爛散發出來的味道。

看見我那刻，他渾濁的眼睛，瞬間亮起：「青璃，你來看我了？」

然後他又往我身後看：「彤彤呢？她沒來嗎？」

我笑笑，沒講話，走到他隔壁的空床邊，坐下。

然後，從兜裡掏出一隻蘋果和一把水果刀，削起來。

「到最後，還是你對我最好，除了你，我聯系的人，沒一個來看我的。」

我依然沒講話，隻專心削蘋果。

沈家明覺得有些不對勁，臉上的笑開始收斂，眼睛盯著我一動不動。

等我削好蘋果，遞給他時，他才又展露了笑容：「蘋果很甜。」

我點點頭：「我專門選的當年那個品種。」

沈家明愣住，神情有些茫然。

我知道他記不得了。

於是我幫他回憶：「那年我摔傷，躺在咱們公司的隔壁醫院裡時，特別想吃蘋果。後來，你和咱們當時的同事們一起來看我，你們拎了一兜蘋果來。一眾人中，隻有你因為覺得我手不方便，幫我削蘋果吃，事後，你還細心地幫我扔掉了核。」

「倒是，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當時我們隻是兩個部門的普通同事。你因為和他們一起合作項目，被臨時起意來看我的他們，一同扯了來而已。」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

我嘆口氣：「就因為這個，我當年才會追你。」

沈家明一怔，低聲呢喃：「原來，你不是圖我長得帥。」

我笑了，沈家明是長挺帥的，蔣清當年能和家庭條件不怎麼樣的他談戀愛，主要原因也是這個。

但，我不是。

「好了，蘋果你吃了，我們兩個也算有始有終了。至於彤彤，她說她不想見你，所以就沒跟我來。」

說完，我便起身，邁步離開。

「青璃！等等！」

我停住腳步，並不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身體健康，你還遠不願意再和我在一起？你，還愛我嗎？」

「不會，沈家明，你於我來說，已經是個陌生人。今天來看你，不過是因為我感念你當年的心善之舉。那麼，永別了，沈家明。」

說完，我繼續邁步，向門外走去。

11

晚上，我趕到家時。

女兒正在房間中寫作業。

阿江和男友正在往餐桌上端菜。

見到我，阿江笑了：「嫂子，快來吃飯咯，我哥今天下班早，現正在廚房中給你做糖醋排骨呢。」

我探頭看向廚房，隻見方遠山戴著圍裙，正拿著鍋鏟在翻鍋。

鍋中嫋嫋娜娜的煙霧，在往油煙機中鑽。

我突然覺得很幸福。

和方遠山確定戀愛關系以來的這一年，我時不時便會被這種感覺填滿。

想起一年前他跟我表白，提起以前的事，我才知道，原來那年他也和我一樣，是少年心事被人說中，便口不擇言。

其實，我倆不光長相相似，連性格都很像。

為防有情人終成兄妹，我倆還專門去做了一趟親子鑑定。

確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後，才放心交往。

「回來啦？」見我站在廚房門口，方遠山笑著跟我打招呼，「快去洗洗手，等會就吃飯了。」

我笑了，走過去，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

炒菜的人愣了一下，而後笑笑說：「怎麼了，心裡難過？要不要借我的肩膀給你用？」

我將頭埋在他背上，搖了搖：「不是，我不難過, 可也不高興。」

「正常的，他人將死, 你不高興很正常, 畢竟你是個重感情的人。」

「不是, 遠山，我的不高興, 是因為我有些焦慮。」

「焦慮？」方遠山轉過身子，雙手搭在我肩上，「焦慮什麼？」

「我怕世事無常, 我們會像沈家明一樣出意外。」

方遠山將我摟進懷中, 可能是想到前妻, 聲音有些發抖：「不會的, 我們不會發生意外, 我們所有人都不會再發生意外的，青璃。」

我輕輕拍拍他的背，幫他舒緩一下情緒, 然後開口：「遠山。」

「嗯？」

「我們結婚吧。」我說。

抱著我的人, 身體瞬間僵硬。

「青璃，你說真的？」

最近這半年，方遠山曾向我求過兩次婚。

可我怕。

我還是受到了上段婚姻的影響，不敢向前邁步。

盡管我知道，眼前這個人, 和沈家明不一樣。

可我依然忐忑。

但今天，見到沈家明後, 我想通了, 世事無常, 人生苦短。

我應該享受當下，與所愛之人, 做所愛之事。

「我說真的，遠山，我們結婚吧。」我又鄭重地，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1

「隔然」廚房外, 女兒探腦袋進來，歡呼。

我被嚇一跳, 趕忙離開方遠山懷抱，臉臊得通紅。

「嫂子，哥, 你們繼續, 我給你們善後。」

和我女兒一樣探腦袋進來的阿江，邊對我們說，邊將我女兒一把抱起。

「啊！小方叔叔, 你幹嘛抱走我呀, 你放下我！」

「你個小屁孩, 我不抱走你，讓你杵那當電燈泡啊！」

扭頭，我和方遠山對視一笑。

然後, 他又將我摟進了懷中。

隔窗，我看向外面的萬家燈火，幸福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