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動聲色地接過那本書:「不認識。」
她嘆氣,語氣失落:「奴僭越了。」
這副模樣倒是少見,我問她:「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拿出一方繡帕,上面是兩隻喜鵲。
「奴有一小妹,找她好多年了,原本她是跟在靈犀公主身邊的,可是公主喪生火海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當年火勢那麼大……」
「不,奴去翻了那些焦屍,沒有奴的妹妹!」
聞言我放下手中的詩集,直直的看著她:「那你想見她嗎?」
她眼神閃躲,最後似下定決心般跪在我面前。
「娘子,奴是陛下派到您身邊監視將軍府的,之前您與陛下爭執,奴多聽了幾句,奴知道這詩集上的詩詞乃是公主生前所著,非親近之人不可得,奴也知道您的身份有問題,可如今,奴手上的線索都沒了……奴隻想找到妹妹……」
「你妹妹可是喚細雨?」
和風一愣,隨即滿含期切地看著我。
「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兒,可有一條件。」
她額頭點地,細細道了聲好,而後問:「娘子想要奴做什麼。」
「一方玉佩。」
以及,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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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琳兒流產了。
她躺在床榻上蒼白著臉,同時怨恨地看著顧流光。
「我同你在大漠經歷生死,到後來入了這四方院不得自由,可是你呢?你心裡除了那個害死景州百姓的靈犀公主,何曾將我放在眼裡?」
顧流光僵在一旁,陰沉著臉色不說話。
琳兒流產,原是她在顧流光書房看見了靈犀的畫像。
上次我的挑撥隻是刺了一下他倆,可如今,將有孩子的琳兒再看見這些,心裡自然不舒服。
和顧流光用飯時沒忍住刺了他幾句,不想顧流光當場翻臉。
琳兒胎氣大動血流不止,顧流光也恢復理智急忙叫來了府醫。
可惜這個孩子還是沒保住。
失去孩子的琳兒,徹底和顧流光撕破了臉皮。
她拖著孱弱的身軀,不顧眾人的阻攔,執意跪在皇宮前請求燕斐準允她與顧流光解除嫁娶關系。
事關定北將軍,燕斐給了個薄面接見了她。
「陛下,民女不願與這等鍾情前朝罪人的人牽扯半分,還請陛下恩準。」
說著她將本該藏於顧流光書房內的靈犀公主畫像扔在大殿上。
滿朝文武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顧流光。
前任儲君靈犀公主,肩負皇室賑災職責,卻不顧景州十萬百姓的生命,將賑災物資與銀子吞入腹中,導致景州餓死凍死人數之最,實為南朝罪人。
不期然,琳兒還拿出一份名單。
「這上面,都是定北將軍所擬,當初與靈犀公主勾結之人,民女不忍景州百姓魂靈不安,特將名單獻予陛下。」
小黃門將那張薄薄的、泛黃的宣紙呈給燕斐。
燕斐看著上面的名字,赫然都是自己的心腹。
昭懿皇後歷來注重寒門學子,她在時,明裡暗裡提拔了不少人。
而這些人,順的,也是她的志向。
即使靈犀已不在,念著那份火中送炭的情誼,他們也會為靈犀正名。
14
據說那日,年少登位的天子被群臣逼得下旨,徹查名單上的人。
無一例外,都從他們的家裡搜出了成箱的黃金白銀與千擔糧食。
那是燕斐登位前,他所給的承諾。
菜市的斷頭臺,血三天三夜都衝不幹淨。
經此一事,燕斐元氣大傷。
我看著窗外的雨滴,伸手感受它們的冰涼。
靈犀,你死的時候,該是心冷的吧。
你知道因為自己,燕斐流落民間,所以當他找到你時,你是愧疚的。
你知皇家多薄情,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兄長僅有幾分憐惜。
可就是這幾分,讓你背上汙名,屈辱地死在了那個冬日。
先帝惱怒昭懿皇後所為,連帶你被牽連不為他所喜。
朝臣察覺若你登位,他們禁錮世間女子以夫為天的利益將會受到顛覆。
天下女子在山腳仰望著你,她們既希望你成功,又盼望你墮落。
這人啊,還真是復雜。
當初他們在紫宸殿上裹著骯髒的心一派大義凜然地指認你。
如今他們懷著巨大的怨恨痛罵燕斐背信棄義。
他們臨死前還是想起了,那個被舉世大儒稱贊「正直如松、公平仁善」的儲君。
可惜,遲了。
來到我院子時,燕斐又換上那副柔和的模樣。
他摟著我,言語間都是疲憊。
臨走,他盯著我的小腹良久。
「卿卿,咱們的孩子,合該繼承將軍府。」
聞言我抬頭看他,那裡面是惡狼般的狠厲。
他要顧流光的命。
顧流光從戰場回來至今,雖上交了兵權,可顧家歷代用血肉之軀在軍中積攢的威望,可比冰冷的虎符更有用。
若是他喪命,作為遺孀的我,腹中的遺腹子,會是這些將士繼續效忠的存在。
真是好算計。
便是當初我為他設下的局,我自己,才是局中人。
15
顧流光被貶了。
定北將軍成了江北節度使。
燕斐知道不能操之過急,特意安排了一個餞別宴緩和。
觥籌交錯間,君臣盡歡。
猛地,一股腥味竄入我鼻中。
我沒忍住幹嘔了起來。
場面寂靜。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反應過來的紛紛開始恭賀顧流光。
在眾人的目光裡,他的臉色黑得嚇人。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一隻手掐住我脖子將我提了起來。
「聞卿語,我碰都沒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孽種?」
空氣漸漸稀薄,我開始掙扎。
剛離席而回的燕斐看見這幕,大喊讓他住手。
「愛卿,宮廷宴席,你想做什麼?」
顧流光無視他的話語,隻是盯著我。
通過他的眼睛,我看見自己漲紅的臉,與雪白的脖頸形成對比。
我艱難地看向帝王座前的燕斐。
他很冷靜。
可是燕斐,我怎麼會讓你輕易逃脫呢?
「……孩子是……陛……陛下的……」
我的聲音很小,但足夠讓在場所有人聽清楚。
瞬間,顧流光血紅的眼睛看向燕斐。
燕斐皺著眉呵斥:「汙蔑皇家,顧卿還不將你夫人帶下去!」
宮人上前將我扶起,拖著我就想往外走。
「等等,」顧流光出聲,「陛下何不讓她說完,若當真汙蔑皇家,不勞陛下動手,臣自會了結了她。」
場面僵持,目光又聚到了我身上。
我拿出一枚玉佩遞給顧流光,羊脂白玉雕刻的雙龍戲珠。
那是和風用命換來的,燕斐的貼身之物。
燕斐很細心,他同我在一起這麼久,可從來沒留下過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腹中這個孩子,我不會讓她成為棄子。
我要她,名正言順。
16
燕斐最終還是將我留在了宮裡。
即使如今朝野內外流言不斷。
隻是再見我,他撕下了那張偽善的皮。
他將我軟禁在這裡,倒也不曾苛待,隻是除了「和風」,我見不到任何人。
沒人和我說話。
他想用這種靜謐逼瘋我。
而此時,和風正在給我煎藥。
泛著奇異色彩的藥汁,滾過幾輪冒著升騰的熱氣。
「和風」憐憫地看著我,問:「真的想好了?」
我晃著藥碗,笑著點頭。
「這藥喝下去你腹中孩子便成定局,且疼痛非常,若是忍不住,你大可叫出聲來,周圍都是顧流光的人,不必有顧慮。」
藥汁入腹,幾息之後四肢百骸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渾身都是灼燒的熱痛。
就好像那日,我放火燒毀的公主府一樣。
那年,眾臣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將靈犀在景州的貪汙描繪出來。
他們說,儲君懼寒而舍千金購虎皮。
他們說,儲君厭糧非精細魚膾不入口。
他們說,儲君好酒非百年陳釀不得嘗。
……
樁樁件件,死去的靈犀成了景州雪災的罪人,成了南朝的罪人。
而她的兄長,被尋回時,正組織當地官員分發救濟糧,正搭建簡易的屋舍給災民留宿,正懷抱幼兒安撫他們驚惶的內心。
可是這些,都是靈犀做的。
她被廢除儲君之位,先帝念著骨肉之情,其餘罪責皆未追究。
可從景州回來的,是易容的細雨。
她說靈犀被燕斐喂下毒藥扔到冰河裡活活凍死。
便是屍體,他也請妖道封其五感後挫骨揚灰。
而後讓她裝扮成靈犀替她活在這世上。
「文大人,殿下直到死都還請求那賊人莫傷害景州無辜百姓,她說她知道你會為她報仇的。
「求求你,不要放過他,也不要放過我姐姐和風,是她找回那賊人的,她太想超過我得到從龍之功,才會釀成今日的局面。
「細雨無顏再見殿下,可奴還有點用,願為大人世間耳,大仇得報之日,自會下去見公主。」
我冷了眉目,在本應該屬於我與靈犀的大婚之日燒毀了公主府。
新科狀元文清昱與靈犀公主喪生火海。
燕斐奪其功勞害其命,他與他的擁趸踩著靈犀的屍骨上位,那如今,他也該嘗嘗這滋味了。
痛楚將我纏繞,我眼前爆出陣陣白光。
最後還是沒忍住叫喊了出來。
迷糊間,我抓住一雙手,細細的指甲死死地嵌入那血肉中。
那人將我抱起,柔聲安慰:「清昱,還剩最後一步,你不能認輸!」
再次醒來時,痛處已經消失,身上汗湿的衣物已被換了。
除了指甲縫裡的殘存的血漬。
是顧流光來過。
17
和風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秀美熟悉的臉龐,是琳兒。
她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在燭光下分外惹人注目。
那是巫山一脈的傳承。
「你可醒了,顧流光那個愣的在樹上守了你好幾個時辰了。」
我看向窗外,那裡有一棵樹,可在夜幕的籠罩下,不見其輪廓。
我起身推開窗戶,不消一會兒,他出現在我面前。
深陷青黑的眼窩,胡茬深茂的下颌,布滿血絲的眸子。
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
我倆沒有說話,隻是相互笑笑。
「好了好了,你才醒,老實回床上待著吧,可別讓我的心血白費了。」
琳兒出聲,說著就想將我拉回去。
我未動,隻是問顧流光:「你何時走?」
他答:「就這幾日。」
我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日大火蔓延時,顧流光不顧自身危險,衝進火場將我與細雨秘密帶出。
彼時我吸入太多的煙塵昏迷不醒。
可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文清昱,若你死了,我不會為靈犀報仇,你甘心她背負汙名被後世唾棄?若你醒來,我承諾,傾盡全力助你……」
我知道,即使我沒了,他也會為靈犀報仇。
他與琳兒的那些荒唐事,都是為了如今的一切做準備。
一個有軟肋的大將,更能讓燕斐安心。
臨走前,他盯著我的眼睛問了一句:「文清昱,你隻是想為靈犀復仇嗎?」
我喝藥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看我片刻離開了。
我望著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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