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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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書名:入畫 字數:3942 更新時間:2025-03-27 14:40:30

我觀察著裴敘的臉色,輕聲說:


「隻為皇上作畫。」


裴情咯咯笑起來,看向裴敘,尾音不由自主地帶著點撒嬌的意思。


她問:


「既然是唯獨為阿敘作畫的,給我作畫是不是不合規矩?」


裴敘毫不在意地說;


「下賤東西哪有什麼規矩。」


他的眼裡滿是嫌惡,看我的眼神仿佛就是在看地上的牲畜。


我裝作看不見,附和著回答:


「是,能給皇上和長公主作畫是我的殊榮。」


裴敘離我離得遠,自然看不見我眼睛裡蓄著的淚。


他與他阿姐一同坐著,滿目柔情。


裴情則護著她的肚子,笑得甜蜜。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了,肯定以為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而事實是,我才是與裴敘有肌膚之親的侍妾。


可他甚至都沒有問過我一句,我的臉究竟怎麼樣了,能不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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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裡,我根本不重要。


7


然而我沒想到,我把畫卷送到養心殿的時候,聽到了裴情和裴敘的對話。


裴情對我的畫很滿意,她說我畫得這樣好,想必是個美人坯子。


裴敘卻不以為意,說我的臉醜陋不堪,不能汙了阿姐的眼睛。


他似乎不想多聊我,把話題往畫像上引,說如果阿姐喜歡,可以叫我日日為她作畫。


反正我隻是個奴婢,沒有什麼利用價值。


裴情似乎小聲問了句什麼,然而接下來裴敘的回答卻讓我的心一下子墜入了谷底。


裴情問的是我的臉。


裴敘毫不在意地說,我的臉不會再好了。


他叫人送的那碗湯藥,下了十足的量。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為何裴敘對我毀容這樣無動於衷了。


明明從前他最愛惜我這張臉,無論是脂粉還是首飾,都是最好的。


原來一切起因,都是他的算計。


而他來見我時,臉上神色依舊,一點都沒有任何愧疚。


我把畫卷轉交給門外的小太監,自己回了長樂宮。


當時就下起了暴雨。


謝耽早在門口等著我了,他看見我湿漉漉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連忙端了姜湯給我。


我太狼狽了,接住湯碗的時候手都有些抖,謝耽看出我的不對勁,輕聲道:


「淑妃娘娘,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呀。」


他這句話差點讓我沒繃住,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般掉下來。


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在地上。


我叫他起來,問他,你日日對著一個相貌醜陋的主子,不會害怕嗎?


謝耽堅決地搖搖頭,說,淑妃娘娘人美心善,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人。


就連天上的仙女都沒您好看。


我心知他是在寬慰我,不由得破涕一笑,說,滿宮之中,最數你花言巧語。


他也看著我笑,神色卻是少有的正經,他說娘娘您對下人最好,滿宮上下都知道您的名聲。


我說大家都是苦日子過來的,我自然知道這宮裡的日子難熬。


可是裴敘卻不知道,他隻覺得我靠著這張臉上位,恨透了我。


狐媚惑主、蓄意勾引的名聲盡數落在我的身上,可那一夜荒唐,分明是他自己找上門的。


8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到裴敘,他一心掛記著裴情,早把我拋諸腦後。


裴敘對我不聞不問,陪在我身邊能說話的隻有謝耽。


他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搗鼓一些中草藥,在他的照料下,我臉上的紅疹子竟然真的消了不少,雖然恢復不了最開始的狀態,但好歹能夠見人了。


我出門踏青的時候,天氣很好。


謝耽陪著我逛御花園,遇到了同樣陪著裴情賞花的裴敘。


裴情的月份漸漸大了,能看到肚子微微隆起,裴敘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看我的眼神卻很冷:


「病還未好,跑出來作甚?」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風吹來,激得我不住咳嗽。


謝耽連忙拿出披風,說:


「御花園風大,娘娘注意著身體。」


看見他,裴敘的表情更差了,冷笑道:


「看來霜娘的日子過得滋潤,賞花有人陪,起風有人添衣。」


他這番話說得難聽,明眼人都看出了他在刁難我。


可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能頂嘴。


直到裴情都好奇地看過來:


「這是哪宮的娘娘?我怎麼沒見過?」


她上次見我還是我遮著臉的時候,現在我的臉變了模樣,她貴人多忘事,自然認不出我的樣子。


趁著裴敘還未張口,我搶先一步回答:


「勞煩長公主惦記,隻是個不足掛齒的丫鬟罷了。」


裴情問我臉怎麼了,我平靜地回答,我不慎毀了臉,不會再好了。


這是裴敘的原話,我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他。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罕見地愣了愣神。


當夜,裴敘破天荒地翻了我的牌子。


他的動作又兇又狠,逼得我直掉眼淚,我不知道他這股無名之火從何而來,隻能咬牙受著。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我伏在他的身下,叫天叫不靈,叫地地不應。


他逼著我叫他阿敘,情亂意迷之間,我聽見他叫我阿情。


可我根本不叫這個名字。


我叫阿霜,從前是他府上的貼身侍女,現在是他後宮裡的淑妃。


我輕輕地問他,陛下覺得,我的臉還能好嗎。


我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是還是不死心,想從他嘴裡聽到回答,哪怕是哄我也好。


可他沒有。


他說,好不了就算了。


至始至終,我都沒等到他的一句真心話。


9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入夏之後,給我診脈的太醫卻帶來了一個令人詫異的消息。


我懷孕了。


這是裴敘的第一個孩子。


從前他每次都逼著我喝避子湯,慢慢地我也摸清了規律,在他來之前就灌下湯藥。唯獨上一次他突然來訪,讓我忘了這件事情。


沒想到就是那一晚上,我的腹中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生命。


血緣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我輕輕地撫摸肚皮,似乎能感受到那裡傳來了小小的心跳聲。


我從小無父無母,到裴敘府上更是舉目無親,原本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親人,可沒想到,上天竟然給我有了一個孩子。


但裴敘並不喜歡我,想必也不會想要這個孩子。


我緊緊地摟著小腹,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這個消息最終還是被裴敘知道了,他什麼都沒說,而是給我送了一碗墮子湯。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不想要我這個孩子。


我掙扎著問,我自己搬到冷宮,絕對不會再出現在裴敘面前,他能不能放過這個孩子?


來送藥的小太監於心不忍,委婉地提醒我說,他要看著我喝下去,才能回去復命。


我問他裴敘在哪,我想去見他一面。


小太監卻說,長公主胎像不穩,皇上正在她宮裡看著,怕是一時半會見不到。


我說我能等,等多久都可以。


可裴敘卻等不了,他聽見我不肯喝,不免火大,他叫幾個侍衛按著我,硬是把湯藥灌了下去。


謝耽和小桃為了救我,雙雙被前來的侍衛按在地上,我看著他們,心裡倍感悽涼。


裴敘拿著他們倆威脅我,我沒辦法,隻能端起了那碗濃稠的湯藥。


湯藥又苦又酸,我的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把當日的吃食都吐了幹淨。


當天晚上,我就落了紅。


隨著小桃的哭喊聲,我昏死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小桃眼眶紅紅的,緊攥著我的手不放。


我感覺到身上掉下了一塊肉,血淋淋的,是我未成形的孩兒。


我甚至都沒能給他取名字,連小衣服都沒來得及做。


前來診治的太醫向我嘆了口氣,說,以我的身體素質,往後怕是難以懷孕了。


我抱著小桃,崩潰地大哭起來。


10


我失去孩子的那一個月,幾乎都在床上休養。


我沒事的時候整理我的畫像,千百張畫像裡,幾乎每張都是裴敘。


唯獨有一張是我宮門前的山水畫。


就是我把謝耽畫進去的那幅。


那幅畫是裴敘上次來宮裡時就畫好了的,原本我隻是畫著無聊,可沒想到,那張畫卷竟然傳到了裴敘的手裡。


長廊柳樹,明明是一副常見的山水畫,可傳到裴敘的耳朵裡,就成了我與謝耽有私情的證據。


裴敘大怒,當日就把謝耽下了獄。


我拖著還沒好的身子去養心殿向他理論,可傳信的小太監卻說,長公主生產在即,叫我莫要煩擾。


時至現在,裴敘還在關心他的阿姐,可他隨意的一個舉動,就能徹底要了其他人的命。


我在牢裡找到謝耽的時候,他已經氣息奄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好肉,隻有那雙眼睛,一如我初見他時的澄澈。


他向我道歉,說是他害了我。


可怎麼會是他害了我呢?


分明是我,連累了他。


謝耽入獄,很快就到了裴情分娩的日子。


然而她生產那日難產,裴敘請來大師算命,說是宮中有人衝撞了她。


好巧不巧,指的就是我長樂宮的位置。


說是長樂宮陰氣太盛,裴敘聽了,輕飄飄地說,那就把那個小太監殺了吧。


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裴敘卻說,不過是一個閹人而已,霜娘這麼在乎幹什麼?


難道真的與他私相授受?


他的話像一柄刀插在我的心口,賭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明知我對他一心一意,卻一定要對我萬般猜忌,直到我身邊的人一個個死了,他才放心下來。


我嘶聲問他,我喜歡誰,難道皇上不是最清楚的嗎?


我問他,從前那麼多畫作,皇上都不記得了嗎?


我為何而拿起畫筆,又為誰而作畫?


我絕望地跪坐在地上,千百張畫像隨著我的動作而散落在地。


像一群翩翩的蝴蝶。


自那之後,我大病了一場。


病中我昏昏沉沉的,總是做夢,夢見我還是在宮中的時候。


當時候我還叫阿霜,是個最低賤的婢女。


彼時裴敘隻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我奉命照料他,一場高燒,差點奪走了他的命。


是我叩響了宮門,求宮裡的娘娘們救他,娘娘們都覺得我在胡言亂語,沒有一個人肯來救他。


直到我求到了長公主那裡。


裴情好心救了裴敘一命,但他醒來時,忘了很多東西,包括我。


他隻記得阿姐,卻不記得有個小宮女叫阿霜。


可他在病重的時候,分明握著我的手,說不會忘記我。


我給他畫了很多畫像,希望他在看到畫像的時候能夠想起我。


可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直到十五歲,陰差陽錯,我被分到了他的府中。


他見我的第一面,就差點掐死我。


他說我不配有這張臉。


但事實上,我跟裴情長得並不像。


他覺得像,也許是因為從前見過我。


但他早已忘記了。


我醒來時,久遠的記憶從我的腦海裡襲來,我心中酸澀,眼淚沾湿了一片。


11


裴敘在我昏睡的時候來過一趟長樂宮。


小桃告訴我,裴敘來了之後盯著我的那些畫卷看了許久。


我面不改色地聽完她的話,囑咐她把那些畫都燒了,權當給謝耽做紙錢。


小桃急了,說這些都是我這些年的心血,怎麼能隨便燒了呢?


我笑了笑,心想,就算是心血,這麼多年過去,早應該幹涸了。


我追著裴敘跑了太多年,現在,我累了。


然而我把那些畫燒了的第二天,就傳來了消息,長公主要帶著剛出生的女兒出宮祈福。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包括裴敘自己,他忙著挽留裴情,卻隻得到裴情淡淡的一句話:


「這麼多年,阿敘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她回宮的這幾個月,以旁觀者的角度,把我和裴敘的事看了個清清楚楚。


直到出了人命,她才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她問裴敘,阿霜真的和我長得像嗎?


她遺憾地道,明明所有人都覺得我們不像,隻有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裴敘看著眼前人,因為這句話而久久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