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出一個笑容。

爸爸來看我的時候，還沒走進房間，電話就響了。

 

「什麼？找到夫人了？

 

「她還是不肯接受資助嗎？好，我現在過去。」

 

爸爸轉身就要走，管家連忙走了出來。

 

「裴總，來都來了，看看大小姐吧。」

 

「夫人和小小姐那邊需要我盡快趕過去，你在這邊盯著點。」

 

爸爸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管家走了進來，有點為難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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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的。」

 

我聽見自己輕輕地說。

 

回回好像也聽懂了一樣，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毛茸茸的腦袋蹭了我一下又一下，是在爸爸媽媽那裡未曾得到的溫暖。

 

8

 

半夜裡，我燒得迷迷糊糊。

 

卻看到有一個身影不停地擰毛巾敷在我的額頭上為我降溫。

 

我下意識喊出聲：「媽媽……」

 

那人卻笑了，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蛋。

 

「我們清清是不是燒傻了呀，我不是媽媽，是明月阿姨。」

 

是明月阿姨。

 

我抱著她開始悲傷嗚咽。

 

「明月阿姨，媽媽不要我了，爸爸去找媽媽和妹妹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明月阿姨嘆了口氣。

 

「清清，你辛苦了。但是你一定要明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不是你的問題……」

 

那天夜裡，明月阿姨和我講起了她和我爸爸還有媽媽的曾經……

 

明月阿姨和爸爸是青梅竹馬，他們小學初中高中還有大學都是在同一個學校。

 

她和爸爸，一直都是朋友關系，沒有其他的想法，相處也算是融洽。

 

直到大學的時候，爸爸遇上了媽媽。

 

媽媽家裡條件很差，學習卻很努力，爸爸被媽媽的堅韌所吸引。

 

像所有男孩一樣，爸爸對媽媽開始了猛烈地追求。

 

但是媽媽卻不喜歡爸爸，她說爸爸這樣的富家子弟，身邊全是鶯鶯燕燕。

 

來往的人也都是明月阿姨那樣白富美，根本看不上她，隻是在逗她玩。

 

因為那一句話，爸爸和明月阿姨再也沒有了來往。

 

明月阿姨也表示理解，恰好遇上家人的安排出國，她順理成章地與爸爸斷了聯系。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成了媽媽的心病。

 

她篤定地認為，明月阿姨是爸爸的白月光，是明月阿姨不要他了，他才會和自己在一起。

 

所以，她才會在結婚之後，一次又一次地與爸爸發生爭吵。

 

說著，明月阿姨摸摸我的頭。

 

「清清，按理說，我不應該再出現在這裡的，但是你爸爸因為你媽媽，和家裡鬧翻了。你的爺爺奶奶關心你，想你，所以才拜託我來看一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在你需要的時候照顧一下你。」

 

我忍不住痛哭。

 

原來，在我以為自己不被愛的時候，還有人在默默地愛著我。

 

9

 

明月阿姨走之後，我一個人獨自坐了許久。

 

腦子裡是明月阿姨對我說的話。?

 

她說，爺爺奶奶很想我，他們想問問我，願不願意回去。

 

之前的時候，我想著如果我一直留在這裡。

 

我可以等到媽媽回來，和她好好解釋。

 

我會學著當一個讓媽媽開心的女兒，讓她不再難過。

 

但是我現在漸漸有些明白了。

 

媽媽好像根本不在意我。

 

她把我丟在這裡，是為了讓爸爸時刻想起來她為爸爸生了孩子。

 

她利用我，利用離開，一次又一次地證明自己在爸爸心目中的價值。

 

而爸爸，心裡未必有我這個女兒。

 

他喜歡的是，媽媽不斷遊離的過程中給他的刺痛感。

 

那種感覺，他以為是愛。

 

至於我，隻是他在勸媽媽回家時的一個理由而已。

 

其實我在這個家，就是可有可無的。

 

爸爸媽媽生了小孩，但是依舊停留在年輕的時候。

 

他們追求愛情的刺激，卻忘記自己應該承擔起父母的責任。

 

他們需要的，是妹妹那樣甜美愛笑的小女孩，為他們的愛情錦上添花。

 

我已經想好了，爺爺是我們市的首富。

 

跟著他， 我可以接受到更好的資源，他也會用盡全力將我往接班人的方向培養。

 

凌晨六點，我打通了爺爺的電話，告訴他，我想回去。

 

他語氣嚴肅：「裴家的規矩可不少，你知道最大的規矩是什麼？」

 

「不要像爸爸那樣，被愛情所左右。」

 

他滿意地「嗯」了一聲：「清清，你和你爸媽不一樣。」

 

我低頭摸了摸回回。

 

爸爸媽媽，你們繼續帶著妹妹演著「她逃他追」的狗血偶像劇吧。

 

是我不要你們了。

 

10

 

回到爺爺家的那天。

 

他看著我，表面上還是神情莊嚴的家族掌門人。

 

但我還是依舊從他凌厲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慈愛。

 

那是長輩對於晚輩獨有的慈愛。

 

是我未曾從自己的親生父母眼裡看到的——

 

慈愛。

 

我走到他身邊，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爺爺」。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奶奶笑著走過來拍了一下他。

 

「裝什麼呢，孩子沒回來的時候天天想著盼著，結果回來了話都不多說兩句，別把孩子嚇著了。」

 

我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奶奶。

 

從我出生起，我就沒有見過奶奶。

 

我聽說過，媽媽和奶奶的關系並不好。

 

媽媽覺得奶奶看不起她，總是讓她去上課，讓她融入這個圈子。

 

但是媽媽卻覺得，他們應該要接納最真實的她，而不是改變她。

 

於是她在嫁給爸爸的第一年，就和爸爸搬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媽媽說，我的奶奶是一個刻薄的老太太，她勢利、高傲，看不起所有人。

 

她並不認同媽媽作為兒媳的身份，時刻都想讓她拿著錢滾蛋。

 

於是，許多年來，我也覺得我的奶奶是個壞人。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奶奶是這樣地和藹可親。

 

她溫柔地拉著我的手。

 

「孩子，這些日子，在外面受苦了吧？以後，爺爺奶奶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任由她牽著，瘋狂地汲取著這種被愛的感覺。

 

回回也跑過來蹭我的褲腿，開心地「斯哈斯哈」。

 

回回，我們再也不是兩個人了。

 

我們有家了，是一個有爺爺奶奶、有人關心我們的家。

 

晚上的時候，我偷偷聽到爺爺奶奶的談話。

 

「還沒有找到嗎？這像什麼樣子，帶著自己的女兒在外面流浪，另一個女兒丟在家裡不聞不問。」

 

奶奶扶著額頭。

 

「從始至終，我隻是希望她做好一個媽媽的本分，他們夫妻倆怎麼吵怎麼鬧，也不應該讓孩子來買單。」

 

爺爺嘆了口氣。

 

「你兒子又出去找了，這樣他的公司還要不要了，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自己已經是父母了。」

 

我沉默許久。

 

盡管我已經漸漸意識到爸爸媽媽並不愛我。

 

但是當我再次聽到他們的時候，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

 

我可以決定不再愛他們了，但是我依舊不能明白為什麼。

 

父母不一定愛孩子，但是孩子生來就知道自己是父母的。

 

帶著他們最赤誠的信任，直到最後遍體鱗傷，帶著殘忍的真相獨自出走。

 

11

 

我在爺爺家住了下來，在這裡，爺爺每天會給我安排課外培訓班。

 

課程涉及金融、馬術、高爾夫、藝術鑑賞。

 

奶奶看著我對每一節課都激情澎湃，總是欣慰地看著我。

 

她笑眯眯地看著我。

 

「清清，我本來還擔心你不愛上這些課，因為你的母親就很厭惡。

 

「她總說，我們想改變她。

 

「其實不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是一個人的品位和給自己制造樂趣的能力。

 

「我們隻是想在我們有能力的時候，讓你們多攝取一些知識，多培養一些愛好。

 

「這樣，在漫長的一生中，才不會那麼無聊呀。人生，不是隻有愛情。

 

「人更多的時候，是在和自己獨處。」

 

這段話對於八歲的我還是太深奧了。

 

但是我聽懂了那一句話——「人生，不是隻有愛情啊。」

 

而我漸漸地也發現，我不會再聽到媽媽這個詞就開始掉眼淚了。

 

這個詞對於我來說越來越陌生。

 

大概是從前我以為，媽媽是這個世界最有可能愛我的人。

 

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呀。

 

我瘋狂地想從她那裡汲取愛，帶著極大的期待。

 

但我卻無法得到，於是我開始失落和痛苦，每一次回憶起媽媽都是帶著沒有被愛的不甘。

 

所以，我每次都會掉眼淚。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知道有人在愛著我。

 

人一旦被愛，就會瘋狂長出血肉，那些不被人在意的日子已經被我漸漸遺忘。

 

偶爾我會想，也許媽媽會不會也和我一樣。

 

她一直在期待爸爸的愛，卻發現她沒有得到自己想象中那麼多的愛，於是她需要證明。

 

這樣想，媽媽也活得很悲哀。

 

12

 

爺爺奶奶沒有放棄尋找媽媽的消息，他們也知道爸爸一直在找媽媽。

 

為此，爸爸把自己的公司賣掉了。

 

因為他找媽媽的時間太長，公司已經經營不善，沒有辦法再維持了。

 

除了賣給別人沒有別的辦法。

 

聽爺爺奶奶說，媽媽藏得並不隱蔽。

 

其實我絲毫不意外，媽媽的本意從來都不是逃離。

 

而是刺激爸爸讓他去找她，如果她藏得太隱蔽了，怎麼會達到她的目的呢？

 

爸爸也不是沒有找到過她，隻是每一次都被媽媽狠狠羞辱。

 

爸爸說，他已經把公司賣了。

 

但是媽媽冷哼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公司經營不下去了，你才會賣掉。」

 

「但是我是因為找你才忽略對公司的經營，我在乎你才會一直找你。」

 

媽媽說，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話，就不會在她第一次說把公司賣掉的時候拒絕了。

 

爸爸神色絕望：「可是沒了公司，我怎麼給你更好的生活呢？我已經為了你，和家裡決裂了。」

 

但是媽媽卻激動起來：「不要總說為了我，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會把『為了我』幾個字老是掛在嘴邊！」

 

他們之間似乎陷入了一種僵局。

 

媽媽用盡一切辦法尋找爸爸不愛她的證據，又不斷刺激爸爸，希望他能做出更多的舉動證明他愛自己。

 

我總是聽爺爺奶奶講述他們的消息。

 

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後面的麻木。

 

直到聽見的時候，再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就像在聽兩個陌生人的故事，甚至還會在心裡暗想，他們太無聊了。

 

春去秋來，爸爸媽媽之間霸總追妻的故事一遍遍地上演，我也漸漸長大。

 

其實五年過去，我已經不太能回憶起他們的模樣，他們不再在我的生活中佔有一席之地。

 

但是妹妹出現在我班級的那一天，我還是認出了她。

 

13

 

我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女孩微笑對我揮了揮手。

 

「好久不見啊姐姐。」

 

若是以前，我肯定是要驚惶失措一番，再回以一個弧度更大的笑容。

 

生怕讓她覺得自己冷漠。

 

但是如今，我隻是淡定地點了點頭。

 

「確實很久不見了，我的妹妹。」

 

沒有得到她想象中的反應，她的嘴角抿了抿。

 

我沒有理會，徑直走進教室。

 

她跟著我走了進去：「姐姐，這麼久沒見，就是用這種態度對我嗎？」

 

我有些頭痛。

 

畢竟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了，我對這個妹妹的印象也隨時間而變得淺淡。

 

為數不多的印象，就是當年她吃著油焖大蝦對媽媽說我不吃沒關系，她愛吃的場景。

 

我抬頭看向她：「是媽媽帶著你回來的嗎？她不躲著爸爸了？」

 

她笑得譏諷。

 

「怎麼還關心起我們來了，聽說你現在在爺爺奶奶家過得不錯。」

 

她俯在我耳邊，聲音輕輕的，卻透露著一股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