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可教。」

「我是女的。」

 

我糾正他，世子嘆了口氣，抬手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10

 

金釵突然給了我一盒東西，神神秘秘地叫我打開。

 

「什麼嘛。」

 

精致的檀木盒子用著一枚銀色的鎖扣，我小心翼翼打開，裡頭是一個粉瓷罐。

 

揭開蓋子，鋪面而來一股清雅的香味。

 

「茯苓霜。」

Advertisement

 

金釵託腮笑著用盒子裡的小銀勺舀出一些擱在白瓷碗中，又拿了溫熱的奶衝開。

 

「這東西是粵海來的，不容易得。喝了能潤澤肌膚，美容養顏。」

 

金釵說完，便要給我喝。

 

「是大夫人賞你的？」

 

我欣喜接過，金釵卻笑出兩個酒窩來。

 

「世子爺專門叫我給你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有如此好心。

 

「翠翠，世子爺對你真不錯，興許你往後真能做正經主子呢。」

 

金釵又認真起來，我笑著擺手。

 

「他嫌我皮膚粗糙罷了，前兒才笑話完呢。」

 

金釵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給我看的心裡直發毛。

 

「困了，我要睡覺。」

 

我把茯苓霜裝回去，仰頭一咕嚕喝完那一碗，佯裝困了。

 

「嗯嗯，好夢。」

 

金釵臨走幫我掖好被角，熄了燈，提著燈籠搖搖曳曳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幹瞪著眼，沒控制住打了個飽嗝，嘴巴裡頭滿是牛奶混著茯苓霜的香味。

 

甜甜的，很好喝。

 

11

 

世子沒問我茯苓霜好不好喝，但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謝恩了。

 

「多謝世子爺賞的茯苓霜，我這輩子都沒喝過那麼好喝的玩意呢。」

 

「不過一個小東西，你便感恩戴德，村姑就是村姑，沒見過世面。」

 

世子搖頭，表示不屑。

 

我笑吟吟給他捶腿，「對對對，以後還要請世子多讓我見見世面。什麼燕窩人參，鹿茸，妾都沒吃過呢。」

 

「滾。」

 

一個冷冰冰的滾字，使我的笑容凝固。

 

哼，開開玩笑罷了。

 

又過了兩日，從汴京城千裡迢迢趕來的太醫終於到了侯府。

 

這是老侯爺用軍功換來的恩典，官家派了資歷最深的李太醫前來問診。

 

世子風輕雲淡，任由李太醫替他診脈。

 

他看起來毫無波動，我們其他人倒是緊張壞了。

 

「世子爺的眼疾有痊愈的可能，隻是這腿有些難。」

 

大夫人差點當著外人面哭出來，「能治就好，哪怕隻眼睛好了也是天大的喜事。」

 

世子的手指微微抖動，他臉色仍舊平淡。

 

直到眾人都跟著李太醫一塊去寫方子，我才蹲下身子在他耳邊小聲道。

 

「沒人了，你想樂就樂吧。」

 

我沒料到，世子卻隻是冷漠低頭。

 

「我情願S了。」

 

我並不明白世子為何會這麼說，直到後來金釵告訴我。

 

忠勇侯府靠的都是在外徵戰的老侯爺，若無軍功，在朝便沒了依仗。

 

世子縱然眼睛好了，可雙腿隻怕會一生不能動。

 

文不能科舉入仕，武不能上陣S敵。

 

侯門又隻有他一個獨子，一旦老侯爺解甲歸田，這一門的榮耀富貴恐怕都要敗了。

 

金釵說完，落下幾滴眼淚。

 

我蹲著身子在走廊底下給世子煎藥，小藥爐子湧出來的煙迷了我的眼睛。

 

「若這樣想，世上這萬萬人便都該去S。」

 

「隻要活著，哪裡想不到出路呢。我這般蠢笨的豬腦子都能尋出生路，何況是世子那樣聰慧的人。文武皆不能走，難不成沒有第三條路。」

 

我說這些話時，並沒有注意到世子已經醒了。

 

他自己坐著輪椅靠在門邊，對金釵比了個噓聲。

 

「他長得那麼漂亮，大不了去做兔兒爺也行呀。」

 

我咧嘴笑，這粗鄙的話也是在村裡的時候聽那些大漢們亂說的。

 

「你還知道這個。」

 

世子的聲音陡然響起，嚇得我跌了手中蒲扇。

 

「你見過嗎？試過嗎？花錢買過嗎？」

 

我頭搖出花了。

 

「沒錢。」

 

世子不滿意，手指點銀鈴，一陣又一陣不耐煩的鈴聲傳進我耳朵，我心砰砰跳。

 

「沒興趣，沒膽子！妾不該胡言亂語，妾錯了。」

 

12

 

世子生氣了，顯然我的回答不讓他滿意。

 

金釵叫我去哄，可我田翠翠活了十五年，從沒哄過漢子。

 

再說我不懂他為何生氣。

 

我認認真真打了一盞完美的茶端到他面前，他理也不理。

 

我又折花遞到跟前，他仍舊冷漠。

 

甚至於連一句話都不肯同我說。

 

半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生怕世子生氣去找大夫人。

 

他老人家一句話把我趕回去了倒也沒什麼要緊，隻怕那五百兩銀子也保不住。

 

想到此處我便睡不著，喝了大大一碗水，翻身跑進世子房中。

 

世子還沒睡，他坐在椅子上。屋內隻有他一個。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側了側身子，隨後冷笑。

 

「田翠翠，你好大的膽子。」

 

世子休息後，任何人都不能進這扇門，這是他親自定的規矩。

 

「世子爺，您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

 

我一個滑跪，滑到這位爺面前。

 

「您是不知道，這幾天您不和我說話，我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

 

世子冷漠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許松動，「我不理你，你果真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千真萬確，若有半個錯字，叫我天打雷劈。」

 

外頭募地響起一陣驚雷，我嚇了個哆嗦。

 

春日愛打雷，熱乎的潮湿天氣透過窗戶縫鑽進來，吹滅了唯一的燭火。

 

我下意識抓住世子的手，縮到他身側。

 

「田翠翠。」

 

世子喚我，我嗯了一聲。

 

「怎麼了？」

 

我抬眸，外頭走廊打進來一些微弱的燈光，叫我看見了世子爺空洞的眼眸。

 

我這麼怕黑，可世子的眼前卻一直都是黑的，他好可憐。

 

他下意識握緊我的手，感覺到我的害怕。

 

「什麼把你嚇成這樣？我知道了。」

 

他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

 

「你方才立誓皆是謊話，所以怕老天打雷劈S你？」

 

可憐歸可憐，腦子是真的聰明。

 

我撇嘴，倒也不是完全謊話。

 

「飯吃了一些，但覺確實睡不著。」

 

「滿嘴謊話的臭丫頭。」

 

他搖搖頭，卻始終握著我的手。

 

「叫金釵點燈吧，沒想到你竟然怕黑。」

 

我迅速掙脫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您看得清了？！」

 

太醫的藥眼下不過喝了半月，竟這樣有用嗎？

 

「勉強能看得清光線，還有……別再別晃你的爪子了。」

 

世子復又抓住我的手，叫我老實一點。

 

13

 

春天的雨總是又急又多，從前這個時候我都在地裡陪爹娘栽秧苗。

 

但眼下我可以坐在走廊裡頭，悠闲地賞雨。

 

世子在旁邊撫琴，我不懂樂曲。

 

他問我有何感想，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您的手真長诶。」

 

世子嘆了口氣，說像他這樣的人眼下居然隻能淪落到對牛彈琴的地步。

 

我懶得和他吵架，聽著聽著便覺得困了。

 

醒來時，身上多了件大氅，穿堂風穿過雕欄畫棟的正廳，吹起世子的發絲。

 

他此時正在磨墨，早起我給他穿的那件大氅此刻捏在我手裡。

 

我低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距離太醫來府已經過了兩個月，世子仍舊還是隻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

 

但這已經很好了，至少說明有所好轉。

 

小丫鬟笑吟吟舉著傘過來，對我道。

 

「翠翠姐，你家裡來人了？」

 

我高興地一口氣坐起來，「真的？」

 

世子松開墨條，若有所思。

 

「真的，來的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說進城買犁耙，特意來見見你。」

 

「大夫人已經答應下來了，叫你過去呢。」

 

我樂得趕快跑進雨中，跑了兩步覺得不妥，轉身向世子請示。

 

「你家中來人去就是了，從前也不見你這麼有規矩。」

 

「多謝世子。」

 

我同那小丫鬟共擠一把傘，笑吟吟去往角門。

 

角門旁邊的耳房裡頭果真坐著兩個人，我笑著推門進去。

 

「翠翠！」

 

來的人是柱子哥，他比去年越發高了，整個人還是那麼羞澀。

 

「我來瞧瞧你，順帶著給你帶些田嬸子做的青團。」

 

春天就是要吃青團的。

 

我巴巴接過來，沒忍住紅了眼。

 

「爹娘好不好？」

 

「很好，去年我幫著他們蓋了大房子，現在田叔田嬸身子都可好了，你放心，家裡有我。」

 

柱子哥看起來就很可靠。

 

「有我在，你還擔心什麼？」

 

「不是擔心，我隻是有點想你們。」

 

柱子哥聽到這裡，臉紅了。

 

他撓了撓頭，「我也一樣，你在侯府過得好嗎？」

 

「我很好，對了。」

 

我拿出這一年在侯府撿的所謂破爛，足足有一大包。

 

「這些你帶走，是世子不要的。雖然他不要，卻是很好的東西。」

 

柱子哥將東西好生放起來，「翠翠，你在這裡沒有人欺負你吧。」

 

他眼神誠懇，我捏著青團想了片刻。

 

「隻有世子爺會欺負我。但他的病估計快好了，我想等他好全乎，我就能回去的。」

 

「世子清高矜貴，他若好了，保管不會要我。你放心，等不了我多久呢。」

 

柱子哥卻有點著急，握住我的手。

 

「翠翠，你別這樣說。你很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

 

在我們村，我第一漂亮，但在這……狗都比我好看。

 

14

 

我揣著青團回院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原本以為世子早就睡下，哪裡料到他竟還在花廳坐著。

 

金釵跟在世子身邊，主僕倆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畫面很是養眼。

 

「田翠翠，回來了。」

 

我給世子請安，趕忙從懷中拿出青團。

 

「什麼腌臜之物。」

 

世子皺了皺鼻頭。

 

「我娘親手做的青團，世子爺若嫌棄就罷了。」

 

「等等。」

 

世子卻朝我伸出手，光下他的手骨節分明，關節處還有些粉色。

 

他勾勾手指，「給我吃。」

 

「好嘞。」

 

我給他剝開面紙遞到嘴邊，世子張嘴咬了一口。

 

「還不錯。」

 

「您喜歡就好，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來找你的漢子是你什麼人。」

 

「他是妾的鄰居哥哥。」

 

「你倒是同他有許多話，說到如今這個時辰。」

 

何意，生氣了？

 

我蹙眉對著他的臉虛虛地來了一拳頭，當然不敢真的打上去。

 

金釵站在身側，卻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

 

「我和柱子哥說得都是爹娘的事，我這麼久沒回去，想他們了。」

 

「就隻說了這些？」

 

「千真萬確。」

 

世子卻叫我看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我朝他做鬼臉，語氣卻慫慫的。

 

「我和柱子哥哪裡還敢說別的呢。」

 

「沒說什麼要回去之類的話嗎？」

 

「沒說，若是說了天打雷劈。」

 

這回外頭沒有打雷，世子展顏笑笑，我也放松了許多。

 

「你放心，你這輩子都是我侯府的人，想回去是不可能的。」

 

15

 

他的話我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眼下還是個瞎子。

 

我名義上是他的妾室，但我的容貌和他身邊伺候的丫鬟們比起來都要差許多。

 

世子爺眼光挑剔，到時候若能看清了，哪裡還會留我。

 

隻怕會巴不得我滾得越遠越好。

 

我本以為他的眼睛就快痊愈了，卻沒料到這麼一等又是三年。

 

我今年十八了，和四年前比並沒有多大區別，至少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

 

世子卻變了許多，他從前臉看起來還有些稚嫩，可年歲越大，臉頰上的肉也就慢慢地消退了。

 

他的性子也逐漸沉穩，對旁人又恢復了彬彬有禮的狀態。

 

當然這旁人裡頭並不包括我，他仍舊不把我當回事，張嘴閉嘴罵我村婦。

 

這日是世子生辰，一桌子的佳餚他愣是一口都不想吃。

 

我捧著碗在旁邊憨憨地等著，「您若是沒胃口，不妨賞給妾吧。」

 

世子放下筷子，神色鄙夷。

 

「四年了，田翠翠，你怎麼還是改不掉骨子裡的窮酸味。」

 

我低頭聞了聞，「妾身上沒有味道呀。」

 

世子無奈扶額，「罷了。」他推了推自己的碗，示意我可以吃了。

 

我一屁股坐到他身邊，大快朵頤。紅燒醬肘子是我最愛的一道菜，鮮嫩多汁，一口咬下去回味無窮。

 

世子拿帕子擦嘴，他眉間的紅痣襯得一張臉越發如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