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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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書名:鎮國公主 字數:3461 更新時間:2025-04-14 16:36:43

重華沒有日後,他們留不住我。

可當晚,國師進宮了。

一年來,他翻遍命理書籍,終於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辦法。

取萬人指尖一滴血,凝煉成丸,名曰「百歲丸」。

此丸若成,便是集萬人誠心祝禱,有生S人肉白骨之效,裝於香纓之中,日日佩戴,不得離身。

這樣,便可保被祝禱之人,長命百歲。

但要義在於,奉血者必須心甘情願。

父皇母後一夜無眠。

次日,他們一身素衣,自皇城而下,一步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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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抱著我,跟在他們身後,一步一叩首。

行至半途,百姓迎了上來。

為首的老人家拿著拐杖,捋了捋花白胡子,「像咱們公主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就該長命百歲啊!」

他身旁的小孫女糾結了好半天,才顫顫巍巍地朝父皇攤開掌心。

「陛下,可以輕輕扎麼?小花怕痛痛......」

母後紅了眼眶,「小花怕痛還願意給公主奉血麼?」

小花咧嘴一樂。

「願意!」

「爺爺說了,其餘三國終年動蕩,唯獨我們東楚百年太平,這全靠皇室庇佑,將士舍命!」

「陛下與娘娘護我們安寧無虞,我們護公主長命百歲!」

......

我終於醒了過來。

手向下伸,摸到了那枚陪了我十八年的香纓。

我原本活不到今日的。

多活這十二年,是他們給我的。

這條命,是時候還回去了。

14

隔著重重帷幔,我看到了赫連禛。

宮殿寂寥,他溫柔地摸著一塊手中繡布,其上青紅交錯,一看便知繡者學藝不精,背面雜線錯亂,還不如七八歲女童繡得漂亮。

看著他,恍惚間我又想起從前。

憫蘇很會做紅豆。

夏日做紅豆冰,冬日做紅豆粥,甜絲絲的,我很喜歡。

可赫連禛不喜歡憫蘇。

他說天下女子沒有婚後和另一個男子如此相近的道理。

我說憫蘇是我的侍臣,是我的影子,我們怎麼能不來往呢?

可說著說著,他就將我壓到床上,一遍遍地親我,意亂情迷間,我被他親到軟得不成樣子,他說什麼我都暈乎乎答應。

第二日,我倚在廊下,見他走出書房,我連忙咳了咳嗓子,大聲朗讀詩卷。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他走到近前,我驚詫一聲,裝作剛剛看到他的樣子。

「诶?阿禛,你來啦!你看這書上寫紅豆呢,哈哈,紅豆......紅豆,紅豆很好吃,你說是吧?」

他重復了一遍,「願君多採擷?」

我覺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那雙墨色繚繞的桃花眼盯著我:「嫌夫君採擷的還不夠?」

床榻作響間,雨打風吹落,又是一夜梨花壓海棠。

第二天我窩著生悶氣,宮女跑來叫我看熱鬧。

紫陽殿外,烈日炎炎,他背對著我,親手種下株株紅豆。

憫蘇來送紅豆冰時,正趕上赫連禛挽著褲腳在地裡插秧。

他沉默了半晌,沒忍住:「驸馬這是?」

赫連禛冷著臉:「我廚藝實在拿不出手,以後你給重華做紅豆時,便摘我種的,這樣…就也不全算是你的功勞。」

憫蘇瞄了我一眼,見我也在笑,他才放聲笑開,氣得赫連禛面紅耳赤。

記憶中,他施肥澆水的背影與昨日屠我子民時的樣子重合。

我靜靜看著赫連禛。

他用指尖不斷摩挲那幅不成型的繡布,循環往復,宛若珍寶。

想了太多,有些乏了。

我拽了下褥角,發出一聲輕微的嚶嚀。

赫連禛連忙走過來,快到床榻時,腳步聲忽然停了。

像是膽怯。

我閉著眼小聲呢喃:「阿禛......」

下一瞬,帷幔輕掀,有人躺到我身側,輕拍著我的背。

就像多年前夜半夢魘,皇兄安撫我時那樣輕柔。

「我在。」

殿外忽有宮女來報,說齊若雪哭著鬧著要見他,卻被他低聲呵退。

他說,不要吵到重華。

我攥緊香纓,裡面的百歲丸如同安神藥一般讓我穩下心來。

15

我醒來的時候,赫連禛已經去上早朝了。

他派了幾個西詔的女孩兒來伺候我,這些女孩年紀都很小,最大的也不過才十三歲,比當年採蝶、小花入宮時都要小。

我問她們:「憫蘇呢?」

她們面面相覷,像是完全不知道憫蘇是誰。

過了一會,我又指著外頭掃雪的人問她們,「那是誰?」

「他啊......是剛被淨身的太監。」

其中一個小宮女往外瞧了一眼,臉頰染上些紅暈,「他還挺好看的,可惜了。」

「怎麼,你想找個獨眼龍做對食啊!」

旁邊的宮女撞了下她的肩,她們嬉笑打鬧,互相追逐,帶著西詔女孩特有的熱烈活潑。

我笑著將安胎藥一飲而盡,不再言語。

赫連禛的母親......不,是太後宣我前去喝茶。

宮女們一齊為我梳妝,滿頭的珠翠釵環,額上墜著玉鏈,肩上披著金絲雲錦,是西詔女子的裝扮。

我看著鏡子,險些認不出自己。

踏出宮門時,一道身影從廊下一閃而過,腳步還有些踉跄。

我頓了頓,沒有回頭。

途徑紫陽殿,裡頭傳來一陣女子肆意的笑聲,我剛想進去看看,隨侍的宮女就叫住了我。

她面色有些緊張,「娘娘,還是別了。」

我垂眼看了她幾秒,沒有反駁,腳步一轉,就往另一條路上走去,可不出三兩步,我忽然就崴了腳。

宮女慌了,她們年紀尚小,根本背不動我,就算背得動,我腹中懷著赫連禛登基之後第一個孩子,誰又敢碰我呢。

「還是進紫陽殿去歇息一下,若是強行走動,陛下不悅,太後動怒,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憫蘇不知何時出現的,他扶起我的手,像過往許多年那樣陪著我往前走。

幾個小宮女見事已至此,也隻好跟著。

憫蘇將我送進去後,便停了腳步。

「公主,臣......奴才還要去給陛下刷恭桶,就不陪您了。」

他彎著腰,如同宮中許許多多的太監那般佝偻著身子,壓低的聲音隻有我聽得見。

「明日封後,燕北的那位正在試喜服。」

他說公主,萬事小心。

他說公主,別太難過。

憫蘇在我的餘光中離開,我來不及告訴他,我已經不害怕難過,不害怕心碎。

我甚至渴望每一次的心碎都可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每個人都隻有一顆心,碎了,就再也沒有情緒能夠妨礙我往前走。

紫陽殿中,齊若雪穿著一件繡著金鳳的喜服,在雪地的映襯下更顯溢彩流光。

見我來了,她身旁的婢女豎起柳眉:「大膽!誰允許你擅闖皇後宮闱!」

見我一動不動,她幾步就要衝上來,小宮女連忙擋在我身前。

「我家娘娘懷有龍胎!你豈敢動手!」

齊若雪冷笑,「蕭重華,原是前幾日教訓你教訓的還不夠?竟敢挺著肚子到我眼前晃?」

我看著她身下的秋千藤。

那是成親第二年,赫連禛親手給我做的。

16

當時,我溜出宮去買糖葫蘆,偶然瞧見太史公府中請了兩位小師傅,打聽了幾句才知道,是府中小姐想蕩秋千,太史公特請工匠上門去做。

我瞧著眼饞,但想想自己畏高的毛病,便打了退堂鼓,隻將這事當個見聞說給他聽。

可第二日午後,紫陽殿就多了一架秋千。

吊繩上繞著花藤,又拿金絲楠木做的踏板,懸在大槐樹下,風一吹,愜意極了。

聽見聲音他轉頭看我,話還未說,就先蹙緊了眉頭:

「怎麼又不穿鞋就往外跑?」

我撲進他懷裡。

「阿禛阿禛,你是天下最最好的夫君!」

「那最最好的夫君可以請娘子穿上鞋襪麼?」

「不可以,最最好的夫君要給我推秋千!」

「好,不過不能太高,我怕你受驚。」

......

我回過神,笑著看向齊若雪:「你身上這件喜服真漂亮,比當年我與阿禛成親時的那件,還要漂亮。」

對上她氣得發紅的眼,我福身行了個禮。

「願妹妹明日,一切順利。」

齊若雪「騰」地站起,一耳光扇在我臉上。

三個小宮女連忙跪下求她住手,說萬一傷了龍胎沒辦法向赫連禛交代,可這反而激得她更氣,接連七八個耳光扇在我臉上,原本白皙的皮膚滿是交疊的巴掌印,紅腫發紫,微微滲出些血絲,看得人心驚。

恰在此時,赫連禛來了。

我回過頭,第一眼瞧見的,是憫蘇。

赫連禛連忙將我從地上扶起來,上上下下地檢查,過後才看向齊若雪。

她又擺出一副即將暈倒的樣子,又掐出一副哭腔可憐兮兮地看向赫連禛。

「陛下......」

我哽咽著,淚眼漣漣地看著秋千藤,什麼都沒說。

赫連禛瞧見我的目光,他狠狠吞咽了一下,隨後召來我身邊的小宮女,「扶娘娘去太後宮中,不得有任何閃失!」

我剛轉過身,突然一聲響。

回頭看,赫連禛掐著齊若雪的脖子,露出的一截手臂青筋暴起。

「孤不喜歡女人太矯情,你最好安分些,離重華遠一點,否則,孤就送你回燕北,和你老子團聚!」

她漸漸失了力氣往下滑,旁邊的侍女全都在哭勸著。

赫連禛深吸一口氣,松開手,齊若雪就像沒了骨頭的軟面條一樣,跌坐在地。

「來人,掌嘴!」

我仰頭看了眼太陽。

皇兄曾說:「心有所圖者,若想勝天半子,必以身做餌,請諸公入局,然謀士下棋,須知落子無悔。」

這個人,他亡了整個東楚卻獨獨留下我這個公主,在以為我睡著的時候來看我,對那副我繡了一半的紅豆視若珍寶。

赫連禛,以身入局,須知落子無悔。

你留我性命,一定要逼我入宮為妃,這也在你的棋局中麼?

17

其實這傷真的沒多疼,和心裡那些疼比起來,都不算什麼。

倒是小宮女們哭得很傷心。

「咱們娘娘又沒做什麼,她幹嘛這麼欺負人啊!」

我輕笑著,「不許亂講。」

「腳還疼著,你們扶我快些走,已經誤了太後的時辰,隻求她老人家莫怪。」

她們頓時噤了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才說了一句:

「太後...太後她......哎呀!總之娘娘您一定要謹言慎行!」

可惜,太後沒給我謹言慎行的機會。

她讓我在門口跪著。

一是罰我誤了時辰,影響太後喝茶賞花的心情。

二是罰我目無尊卑,衝撞了即將封後的齊若雪。

這場大雪連下了三四天,如今乍然放晴,日光照下來時映得房檐上的冰晶剔透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