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我轉身，抬頭問母妃：

 

「他來做什麼？」

 

「不知道。」

 

莫不是來氣父皇的？

 

或者是來看昭貴妃的？

 

6.

 

近幾日朝廷上很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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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沈將軍把父皇氣得跳腳，早朝之上，竟然搬著椅子坐在正中央。

 

頗有種分庭抗禮的意味。

 

可他的對面，坐的可是帝王。

 

朝堂這邊劍拔弩張，後宮卻一片祥和。

 

流水一般的禮物送進了昭貴妃的宮裡，其中有一封信，信上寫著：

 

「願我阿妹，快快樂樂，平安一生。」

 

昭貴妃一邊罵著哥哥大手大腳，一邊摸著那封信。

 

那天她的笑柔柔的，眼睛亮晶晶的。

 

轉而看向一旁的我，眼淚往上一抹，抬頭問我：

 

「做甚？」

 

「那個…」

 

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能教我騎馬嗎？」

 

她挑眉，輕輕點了點頭。

 

「好啊，我冬日教你，馬蹄踏雪，配上紅梅，拿捏那些小郎君。」

 

我嘿嘿一笑，轉而看到她宮裡的人每人都換上了新衣。

 

「喔，我哥哥帶過來的。」

 

她說：

 

「沒你的份。」

 

啊…她好討厭。

 

我能感覺到她很開心。

 

直到沈將軍走時，她還總是笑著，連父皇都得了她一些好臉色。

 

她好像很容易知足。

 

我以為這隻是一段小插曲。

 

可半月後，我給六弟弟送母妃繡的香囊時，房間裡傳出了魏執的聲音。

 

「平州刺S之事瞞不了多久。」

 

「沈將軍身S的消息早晚會傳到昭貴妃耳中。陛下實在操之過急。」

 

我慌張的後退一步，揮退了身後的宮人。

 

打開門，同屋內詫異的六弟弟和魏執對視。

 

「你們說誰S了？」

 

「殿下！公主殿下！」

 

我回頭，昭貴妃宮內的人跌跌撞撞的朝我跑過來。

 

她跪在地上，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流下一塊血跡。

 

「殿下！娘娘提著劍往陛下那裡去了！」

 

！

 

我立即朝前跑去，卻被六弟弟和魏執一同握住了手腕。

 

「李元姝，你瘋了嗎？！你去了隻能被牽連！」

 

「殿下，萬萬不可。」

 

「放開！」

 

我用力掙扎，一口咬上魏執的手腕。

 

「阿姐。」

 

六弟弟握住我的肩膀。

 

「她今日所為算作刺S，你若幫她，便是同盟。」

 

「那我和母妃呢？」

 

話落，我猛地頓住。

 

我息了聲。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六弟弟和母妃在亭中玩耍，她便遠遠的看著。

 

那時我真的很討厭她，說她孤身一人，說她活該。

 

那時七皇弟還沒有出生，她被人陷害謀害皇嗣，我便篤定了她是個惡人，說出口的話總也不留情。

 

可她呢？

 

她說：「是呀。」

 

「但我有哥哥，小元姝，你說的不對。」

 

現在，她沒有哥哥了。

 

她的夫君S了她的哥哥。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她。」

 

我抬頭，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拂下六弟弟和魏執的手，像她一樣把眼淚往上一抹。

 

「我就任性這一回。我…就去看看。」

 

話落，我轉身向後跑去。

 

來到父皇的寢宮時，宮人皆被遣走。

 

地上有一道血跡。

 

我抬頭，昭貴妃持劍，對準了父皇。

 

而父皇的肩膀，赫然是一道劍傷。

 

昭貴妃紅著眼質問父皇：

 

「李景修，你憑什麼S了我哥哥！」

 

父皇上前一步，握住了劍身。

 

「憑他狼子野心，豢養私兵！」

 

「憑他內著黃袍，妄圖篡位。」

 

「樁樁件件，朕不該S他嗎？朕不S他，難道等著他打到家門前嗎？」

 

「阿昭，你的心裡隻有你哥哥，一點也沒有我，是與不是？！」

 

「你明知我在，哥哥不可能會出兵。」

 

「因為你在，朕才留了他這麼多年！」

 

父皇失望了看著她，大吼道：

 

「來人！將昭貴妃禁足於長春宮，收去一切尖銳物件！」

 

「阿昭，等你冷靜了我們再說。」

 

「李景修。」

 

昭貴妃扔下劍，攥住父皇的衣領。

 

「哥哥早就說了，他說他把兵權還給你了，可你還是S了他！」

 

「李景修！你拿我脅迫他的對不對？你不得好S！」

 

她被帶離後，父皇因著最後一句話久久不能平靜。

 

他忽的砸了所有的東西。

 

「是誰告訴她的？給朕查！」

 

他忽的發現了我，朝我招手。

 

他說：

 

「元姝，去陪陪她。」

 

7.

 

打開門，昭貴妃正坐在地上。

 

她打開沈將軍送她的匣子。

 

裡面是一個珠釵。

 

紅色的，明亮的，像她一樣。

 

她見我來，也不看我，隻對著鏡子把珠釵插進了發間。

 

「我十四歲時，同哥哥說，哥哥，我要嫁給廣平王。」

 

「哥哥說，好呀，我替你去說媒。」

 

「於是我嫁給了那個說要陪我歲歲年年，一生不離不棄的少年郎。」

 

「少年想要皇位，我便同他一起努力。我看著他娶了正妻，看著他逐漸擁有了自己的勢力，看著他坐上皇位，納了一個又一個妃子。」

 

「皇後不是我也沒關系，他愛我便好。」

 

「後來呀…」

 

她輕笑一聲，緩緩倒在地上。

 

「我遭人陷害，他信了旁人。於是我便開始不喜歡他了。」

 

「可我，早就走不了了。哥哥有謀反之心，我知道的。可隻要我在宮裡，他便永遠是沈將軍。我是他的珍寶，他不想我傷心。」

 

「李景修也是個好君主，我不知道他們誰會勝誰會輸，我隻知道，若是有戰爭，必會有人失去生命。」

 

「那些將士，也是丈夫，兒子，父親。我做了牽制住兩方的線，困在高牆裡，呼救無門。」

 

「李景修或許沒做錯，可我，不會原諒他的。」

 

我同她躺在一起，沉默的看著屋頂。

 

「李景修說他想讓我做回從前的沈昭禾。」

 

意識逐漸模糊，我感覺到她親了親我的額頭。

 

「可我不願。」

 

再醒時，屋內沒了人。

 

我急忙起身，視線落在迷香上。

 

「昭貴妃呢？！」

 

門外的宮人跪了一地，皆說不知。

 

我看著遠處的宮牆，忽的想起她從牆上摔下的那一日。

 

於是我發了瘋般的往城牆跑。

 

視線中，那一抹紅越來越清晰。

 

「昭…沈昭禾！」

 

我喚她的名字，朝她伸出手。

 

語氣有些哽咽：

 

「你還沒教我騎馬呢。」

 

她輕笑一聲，任風吹亂她的頭發。

 

「李小五。」

 

她柔聲說：

 

「謝謝您的枇杷。」

 

我隻給過她一次枇杷。

 

是七皇弟走後，她摔下宮牆的那一天。

 

她…早就想起來了。

 

心神一顫。

 

我不自覺的加大了聲音：

 

「要說話算話！」

 

「沈昭禾！你答應我的，不能騙我。」

 

「抱歉。」

 

她輕閉上雙眼，一滴淚流下。

 

「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她張開雙臂，如蝶般墜落。

 

「阿昭！」

 

父皇終於趕到。

 

身後是父皇驚慌的聲音，他從我身後跑過，而後是一個個宮人。

 

可我的眼中灰白一片。

 

這個世界短暫的失去了色彩。

 

回過神，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我想，她自由了。

 

番外：

 

「哥哥，我不要嫁廣平王。」

 

我轉身，看見少女抱著少年的胳膊，正跺腳撒嬌。

 

「哥哥，我要隨你上戰場。先前我說的那些混賬話，通通不算數。」

 

轉眼間，少女騎馬踏雪而來，她手持紅纓槍，一個回身將敵人斬於馬下。

 

「犯我國土者，S！」

 

一襲紅衣隨風飄揚，她一往無前，隱沒在了陽光下。

 

我想去追，可下一秒，場景開始變化。

 

「你是誰？」

 

轉過身，我看見青絲散落的少女，一身淡粉色的長裙，正疑惑的看著我瞧。

 

我搖搖頭，回她：

 

「我是一個不重要的人。」

 

「喔。」

 

她點頭，轉瞬去尋了哥哥。

 

我看她走上了同記憶力不同的路。

 

她去見了人間大好風景，做了一名保家衛國的將軍。

 

再醒時，我眨了眨眼，翻了個身想繼續睡下。

 

「阿姝，還不起床？」

 

驸馬在我腳邊撓痒痒，我笑出了聲，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他便委委屈屈的趴在床邊看著我，可憐極了。

 

我的驸馬陳淮鄉，是景德三十七年的探花，這門婚事，起初是母妃相中的，後來變成了陳淮鄉日日來我處，再後來，我便嫁給了他。

 

成親那日魏執在我殿外站了一夜，見到我時，他嘴巴張了張，也隻是說了一句：

 

「臣，祝殿下，新婚快樂。」

 

我收下他的祝福，並如他所願般過得安穩如意。

 

但我總是夢見那個人，那個教我習武，教我敢做自己的沈昭禾。

 

她走後第三天, 父皇走進了我的殿內。

 

我才看見, 他的頭上又添了白發。

 

「元姝。」

 

他問我：

 

「她, 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麼話？」

 

「沒有。」

 

我答得極快，聲音裡有些怨懟。

 

「她說，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父皇一愣，扶額笑出了聲。

 

「是了, 是我困住了她。」

 

「小五, 你也以為長麟是我害S的麼？」

 

我一愣, 沒想到父皇會同我說這件事。

 

「是沈長安, 是他！命林貴人害S了我們的孩子, 是他想我與阿昭離心，他要帶走我的阿昭！朕, 不會讓他如願！」

 

「朕要他S！朕有錯嗎？！」

 

我平靜的說：

 

「所以父皇拿這件事逼迫他交出兵權了嗎？然後在他為了妹妹妥協之後S了他。她被陷害謀害皇嗣之時，她在後宮孤立無援之時, 在她一次次為父皇擋下刺S之時，父皇您，又在哪裡冷眼旁觀呢？」

 

真相猛然被揭開。

 

父皇搖晃著起身，竟是不敢看我了。

 

他們都是害S她的兇手，連我也是。

 

但如今, 都不重要了。

 

她走了。

 

他們說沈將軍的S訊是父皇授意傳到昭貴妃耳中的。

 

他們篤定了父皇對她沒有一點兒感情。

 

可隻有我看到，權傾天下的帝王，在她離去的那個晚上伏在她的棺木旁, 泣不成聲。

 

也隻有我看到，她跳城牆時, 唇邊的一抹笑。

 

後來母妃說，是太後告訴她的。

 

我點頭。

 

這才對。

 

想她離去的人，一直是太後啊…

 

我的祖母，一直不喜歡這個年少時「離經叛道」的兒媳。

 

她走後第十天, 昭貴妃宮裡的人給我送來了一套首飾。

 

「娘娘說平常的首飾配不上您，特令人打造了這一套出來，裡面是她精心挑選的珍珠與明珠。」

 

「我才不要。」

 

我說著違心的話，抱著那個盒子哭得泣不成聲。

 

她走後第一個月, 我經常夢見她跳下去的場景。

 

大多數夢裡，那裡下著雪。

 

她一襲紅衣, 說要教我騎馬。

 

可轉瞬就跳了下去。

 

她走後第三年, 我嫁了人，也去看了她。

 

我正嘆息著，一抬頭，對上了她戲謔的目光。

 

「（自」我答：

 

「我的先生。」

 

她走後第五年，父皇病逝, 走時下令與她同葬。

 

彼時六弟弟登基, 我成了手握重權的長公主。

 

於是父皇沒能如願, 他同他的皇後合棺而葬。

 

她走後第六年，我又去見了她。

 

我同她說，我要走了。

 

我去見她眼中的山河, 回來講給她聽。

 

於是我，母妃，和陳淮鄉，興衝衝的拜別六弟弟。

 

六弟弟哀怨的看著我們, 要我們常回來看看。

 

她走後第七年。

 

我夢見了她。

 

這一次，她成了女將軍。

 

自由，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