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輕輕彎了彎唇,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可下一秒,一件仍帶著餘溫和淡淡松木香味的罩衫就將我遮的嚴嚴實實。
「烏梢。」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把世子帶回他的院子,請家法。」
風聲掠過,室內又回歸寂靜。
侯府家法輕易不請,若要請,非讓受罰人丟掉半條命不可。
可見沈梟對此事的態度。
我明白自己S期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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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S了我,才能保全他兒子的名聲。
我抱住膝蓋,蜷縮在罩衫下,輕輕閉上眼。
可並沒有預想的劍鋒落在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且堅硬的懷抱。
沈梟沒有把罩衫取下,隻是將我抱上床榻。
一片寂靜中,我感覺到他不甚熟練地拍了拍我的頭頂,聲音沙啞:
「不怪你,此事是子安的錯。」
大門重新被合上,房間裡又隻剩我一人。
一片寂靜中,我呆愣許久,才掩著面泣不成聲。
等我哭夠了,從外衣裡鑽出來時,卻看到窗外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鐵甲覆雪,寒光四射,他垂目而立,帥袍隨風獵獵作響,腰間佩劍不曾摘下。
在這一刻,我知道,我將不會受到任何流言的侵擾。
20.
院內空無一人。
我裹著沈梟的外袍跨出門,和他並肩而立。
「君侯真的信我嗎?」
我仰頭望著他,毫不隱諱地問。
沈梟穩站不動,聞言隻是垂下眼,把目光落在我臉上。
隻一瞬,又移開。
「我不信任何人。」
不知為何,我今日非要刨根問底,想扒開他的心,看看裡面裝著什麼。
有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所以,我問:「為何不S我除掉所有隱患?」
我不是你唯一看錯的人嗎?
為何不S我?
我看著天邊月,等著他的回答。
「不知道。」
沈梟仰頭同我一起望向月亮,良久,輕聲說:
「我頭一次,不太明白自己。」
我的心忽地一顫,隻覺得這弦月似彎刀,刀刀奪人命。
「主院的桃花開了。」
沈梟說完,便逃一般地快步出了院子。
主院的桃花是我嫁進來那年親手移植過來的,年年開花,結的果卻一直又苦又澀。
我仰著頭看飄落的雪花,輕輕嘆一聲氣。
大雪漫天,又要新年了。
21.
侯府近些日子出了件大事。
世子不知犯了何錯,惹得君侯震怒,親自請家法,鞭六十二。
帶著倒刺的鞭子揮下去,又勾著皮肉拽出來。
聽聞君侯打一鞭便問一次世子知不知錯。
向來乖順知禮的世子跪地筆直,隻說:
「冒犯她是我不對,至於別的,我沒錯。」
血肉橫飛,連鞭子上都掛滿碎屑。
他一聲聲皆是「我沒錯」。
室內茶香滿溢,我聽著女侍的話,輕輕放下茶盞,隻餘一聲嘆息。
「夫人有什麼煩心事嗎?」
一聲爽朗的笑,劉玉菀自門外跨進來,仿佛出入自家庭院。
我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妾見過公主。」
劉玉菀的目光並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她徑直走到桌前坐下,自顧自倒了一盞茶,笑意盈盈:
「這園中的梅花開的可真是好。」
她沒讓我起,我就隻能這麼半蹲著保持行禮的姿勢。
「夫人,您與子安關系向來不錯,想來必定知道那不知廉恥,自薦枕席的女子是誰。」
劉玉菀面上慍怒:
「可否和我說說那如此沒臉沒皮的女子是哪家姑娘,竟敢勾引沈侯世子。」
此時我已有九分篤定,那天的意外和劉玉菀有關。
可我卻不能為自己討回公道,甚至不能露出半分懷疑來。
現如今各路諸侯雖自立門戶,表面上卻還是以漢室天子為尊。
若聲稱劉玉菀陷害我這個前沈侯夫人,難免不會有人借此發動戰爭。
到時,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公主不必試探妾。」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平聲道:
「妾既與君侯和離,便再沒回頭的道理。」
劉玉菀這才露出一個笑來,親手將我扶起:
「坊間都說姐姐溫順知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話裡有話,嘲諷我懦弱無能。
我卻也隻能含笑接下,應道:「公主謬贊。」
22.
第二日天還未亮時我便已動身。
一路上,府中竟空無一人。
路過主院時,院門緊閉,桃花自院中探出頭來,嬌冶柔媚,似一團煙霞。
盡管我明白一路上沒有遇到下人是他吩咐,隻為保全我最後的自尊,也明白他生硬冰冷的外表下跳動著一顆熾熱柔軟的心;
盡管我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正在門後看著我離去的背影。
可我還是沒有停留半步。
沈侯沈梟被譽為亂世梟雄,西攬六州豪傑,東招八方英才,百戰百勝,天子忌之,淑女愛之。
他這樣的人,遲早要成就一番大業的。
到時我該怎麼辦呢?
一個早已沒落的家族中最平庸的女子,我配得上和他並肩嗎?
他會允許我與他並肩嗎?
我雖是內院婦人,卻也讀過一些書,知道前朝後宮密不可分,穩固權力需要哪些手段。
才子佳人鴛鴦雙飛的故事我聽過許多,可自古以來盛世美人點綴,亂世美人贖罪的事情數不勝數。
滾滾紅塵中飄零著太多女子的眼淚了,我不敢將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給一個男人。
不論這個男人是誰。
23.
近日雪大,城中白茫茫一片。
我攏著被風撕扯的大麾,扶著僕從的手上了馬車。
這一走,隻怕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沉沉地嘆了口氣,將凍僵的手攏入袖中,透過飄蕩的窗簾縫隙看外面的攤販行人。
忽然有個熟悉的人影闖入我的視線。
銀冠束發,白袍玉帶,形銷骨立。
沈凜披著滿身風霜,寬袍隨風飄蕩,隻沉默地佇立在原地。
仿佛一座冰塑。
侯府這些年,我待他如親子,他卻不知何時生了別樣的心思。
他是沈侯唯一的兒子,自小被嚴格要求,一絲一毫差錯都不能出。
不知多少人誇贊他有沈梟少年時的風範。
如此聰慧的人,那天,他當真不知道我們中計了嗎?
女子的清白有多重要,他也不知道嗎?
可他卻依舊撕扯掉我的衣衫,將我的臉面和與他之間的情誼踩在了腳底下。
此事若被傳出,旁人隻會道他一句風流,卻會指責我禍水。
寒風呼嘯,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正要放下簾子,卻瞧見那人慢慢彎腰鞠了一禮。
鑾鈴聲聲,風雪漫漫。
他在說,他錯了。
我怔了一怔,回過神後,沈凜的身影已經被大雪吞噬。
這一禮,是他放下身段贈我。
他的愧疚與不安,我一清二楚,卻不能完完全全原諒他。
我垂下眼,慢慢放下簾子,將他遠去的身影和風雪一起隔絕在外。
以後,就當作從沒認識過吧。
24.
半月之後,我到達滕州。
外祖家並不顯赫,也有幾個待嫁的女孩子。
我剛與名震八方的沈侯和離,此時若與外祖家來往密切,難免會連累這些女郎。
所以,盡管老人家極力挽留,我還是執著地搬去了自己買的小院子。
我自小喜歡侍弄花草,便培育了一些罕見的花草售賣。
賺的盤纏竟也夠自己生活。
平日裡逗逗與侍女們一起養的狸奴,再喂喂院裡不知哪裡跑來的小黃狗。
生活平靜而美滿。
我從未如此深刻的感覺到靈魂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在這不比洛京萬分之一繁華的滕州,我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就在我準備在這裡扎根時,戰事突發。
瑞王以沈梟擁兵自重,不尊皇族為由發兵,首先攻打的便是滕州附近的荊州。
戰爭一觸即發,我照常種花逗貓,等待他帶著捷報歸來。
可這一仗,卻打了足足半年之久。
百姓們早已習慣這種兵荒馬亂的生活,日子過得倒也算安定。
直到前線傳來沈侯戰S的消息。
消息送到我手上時,我正在串珠。
珠子灑了一地,女侍臉色慘白:「夫人,君侯戰S,滕州就該要打起來了,我們快南下回斂州吧!」
我站在原地,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沈梟不可能S,我也不能走。
我蹲下身子,一顆顆撿起串珠,盡管手在發顫,嗓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想走的人拿上賣身契可以自行離開,我不走,也不會攔你們。「
「夫人!」
眾人皆焦急地看著我,想要勸阻。
我握著珠子站起身,笑道:
「各位放心,我自有辦法保全自己。」
手心被珠子硌的生疼,我扭頭望向窗外。
烏雲密布,要變天了。
25.
半天時間,院裡的人走了一半,幾位年紀稍大的侍從日日夜夜守著小院。
而我守著一盞燈,等著前線消息再傳來。
一天天過去,我沒盼來消息,卻等到了侯府的人。
「夫人。」
一進屋,他就拜倒在地,道:
「滕州將要戰亂,世子命屬下帶您回斂州避禍。」
我並不認識這人,「我沒在侯府見過你。」
他抬起頭,舉起一塊令牌,平聲道:「屬下名叫烏梢。」
烏梢這個名字我自然聽過,他手中的令牌我也認識。
那是沈侯獨有的斷龍紋金牌,全天下僅此一個,見此牌如見沈侯。
這令牌沈梟從不離身,現如今卻出現在別人手中,烏梢又是沈凜派來的。
隻有一種可能——
沈梟,真的S了。
「君侯呢?」
我輕聲問他:
「君侯如今在何處?」
烏梢沉默一瞬,才啞聲開口:
「玉菀公主與瑞王聯手,主人不慎中計,戰敗洗紗坡,屍骨被埋坡下,至今還未尋到。」
霎那間,天旋地轉,我頭一次體會到五內俱崩的感覺。
沈梟,不是戰無不勝的嗎?
他不是神一樣的存在嗎?怎麼會敗,又怎麼會S呢?
烏梢扶住我,急聲道:
「夫人!您必須挺住。瑞王帶兵直驅滕州,現下世子統帥,還能再撐一陣子,您快隨屬下走吧!」
我這才有了幾分清明。
沈梟戰S,沈凜替父上陣,在前線苦苦支撐。
「我不走。」
固然渾身無力,我還是硬撐著站穩,平聲道:
「我要親自去找君侯。」
25.
沈梟兵力不足有皇室支撐的瑞王,後期漸落下風。
劉玉菀見勢不對,偷拿軍中機要投靠瑞王。
致使沈梟中計,葬身洗紗坡。
洗紗坡並無水,反而漫天風沙。
這裡常年風大,沙子被風吹動就宛如河中漂浮的薄紗,美輪美奂中暗藏兇險。
洗紗坡的沙子是流沙,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沙坑中,坑中不知有多少人和動物的屍骨。
烏梢說,沈梟就被埋在了那坑中。
我是不信的。
沈梟是誰啊。
少年為質,熬過深宮十年,一人白手起家,成為蓋世梟雄。
他怎麼會這麼輕易的S掉。
烏梢說,他們的人將沙坑找了個遍,都沒找到沈梟。
他們找不到,那我就親自去找。
烏梢卻跪到我面前,攔住去路。
「夫人,您不能去。主人生前曾囑咐屬下,若他戰S,屬下便負責終身保護夫人的安危。」
我的心狠狠一顫,連忙放下幕籬上的輕紗,好遮住自己眼中的淚光。
「烏梢,你不知道,我欠他一條命。」
當年沈侯挑選續弦,曾見到畫像中的我。
他以為那是初見,可不想,我卻等待了十年。
26.
我乃溫氏嫡幼女,祖父為漢室三朝元老,官位不高,卻頗得敬重。
我雖資質平庸,因序齒靠後,在家中也很受喜愛。
祖父祖母進宮敬拜,總是會帶著我。
我與沈梟的第一面,在元豐十二年的春天。
我貪玩掉進御花園偏僻角落的深潭,因穿著厚重,沉下的很快。
就在我將要溺S之際,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少年跳進了深潭。
我意識已經模糊,因求生本能S拽著他不放,導致他體力不支,與我一起慢慢沉入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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