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陪拓跋宸祈福的路上,陪拓跋宸會見使臣的宮宴上……
我什麼也沒做。
隻是眼睜睜看著,那些偽裝成守兵或奴婢的南唐人,當著我的面,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這一年,是我來到北狄的九年了!
九年亡國恥辱!
左臉的猙獰疤痕幾乎痊愈了。
我已經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可拓跋宸無比愉悅!
李長樂,已經徹底被南唐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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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擁有的,隻有他了!
亡國十年,我十九歲。
繡滿百子圖的床幔上,我第一次主動挽上拓跋宸的腰。
濃濃的黑夜中,我聽到了自己哽咽的哭聲:
「拓跋宸,我隻有你了。」
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那年暮春。
準備許久的北狄婚宴,終於如約而至。
晴空萬裡,禮樂喧天。
在北狄人如畜生嘶鳴的樂聲中。
我穿著屬於南唐公主的嫁衣,乘著不倫不類的轎輦至祈福臺。
又以北狄王後的身份,與拓跋宸攜手登上城牆,享北狄十六部落賀拜,享北狄萬民賀拜。
風聲獵獵的高臺上,拓跋宸緊緊握住我的手:
「長樂,我們生個孩子吧!」
「好!」
我笑得放肆,伸手撫上他深邃的眉眼。
「嫁給畜生,再生個小畜生!」
他神色愕然。
我藏於寬大衣袖的匕首,狠狠向眼前人刺去。
不出意外。
匕首「哐當」落地。
拓跋宸緊緊攥住我的手腕,力度之大近乎要把我掰折。
「長樂,你果然要S我!」
「不是想S你!」
我踉跄搖頭,像惡鬼一樣幽幽笑開:
「是恨不得啖肉飲血,將爾等挫骨揚灰!」
與此同時。
一支利箭破風而入,打亂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婚禮。
北狄王城外傳來金戈鐵馬的廝S。
拓跋宸徹底反應過來。
數次遇襲,數個南奴慘S,都是為了今天。
他臉色鐵青,眼底猩紅。
「長樂,你們贏不了的!」
他是拓跋宸!是北狄的王!
在準備婚禮的那天,他便在城外布下重兵,隻等南唐精銳自投羅網。
可看清南唐軍隊的攻勢,他臉色近乎蒼白。
「不可能!」
是啊!
為防止不測,北狄王城的所有布防圖被毀。
是以,我苦尋無果!
可顯然,南唐軍隊是有備而來,專門攻陷北狄王城的弱處。
金戈鐵馬的廝S聲中,我笑得暢快。
終於問出了那個等待十年的問題!
「拓跋宸!你以為的亡國是什麼?」
16
是燒掉南唐的皇宮?掠奪南唐的財寶?
是天下賤民分為四等,把所有南奴趕到貧瘠之地?
北狄制定的每一條政策,都是想盡辦法敲碎我們的脊骨。
可亡國十年。
誰不曾親手把自己的脊骨敲碎!
誰不曾親自把為人的尊嚴踩在地上。
為復國!不擇手段地活著!
娘娘們是這樣,我是這樣。
我的父皇何嘗不是這樣!
北狄為防萬一,從不曾有什麼布防圖。
這十年,是我那裝瘋賣傻的父皇,用腳步丈量了這北狄王城,親手畫出了獨一無二的地圖。
那上邊的許多標識,都是王城布防薄弱之處。
南唐舊部集體逃亡的那夜,他交給了親自教導長大的長安。
那年秋夜,六歲的長安未說完的那句話,本該是:
「阿姐,阿爹說,讓你走!他留!」
我的父皇不是明君。
接手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江山,他努力過,可是敗了。
他也曾跪地求和,換來了陵都的平安。
可最終呢!
那幫背信棄義的北狄畜生,屠了蒼梧六州,毀了陵都。
那八年,他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地活了下來。
隻為給南唐的百姓,重新鋪出一條生路。
「拓跋宸,那些在城外浴血奮戰的南唐將士們,你認識的!」
風聲獵獵的高臺之上。
拓跋宸的神色終於一點點晦暗起來。
他認了出來!
那些人啊!
有修建北狄王城的賤奴們,有開採礦山的苦力們……
我們不是不會反抗!
一年又一年的隱忍,隻為斷骨重接,淬血重生。
隻為韜光養晦,靜待時機,於今日馬背上來報亡國之恨。
「南唐人在!國就不亡!
「拓跋宸,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我看向他,顫抖的嗓音伴著恨意,心底卻升騰起從未有過的暢快!
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你肯定在想,南唐亡國八年,才壯大到以黃河為界,兩分天下。為何兩年之內,裝備落後的南唐能迅速壯大,能壯大到揮師北上,以精銳兵甲,直接圍攻北狄王城……對吧!」
「莫非?」
他突然不可置信地抬頭。
似被冰凍在原地般,臉上是S寂般的絕望。
可我愜意極了!
「對啊!那五國寶藏並非謠言,圖紙的確存在!」
「在哪裡?」
我溫柔地撫上他的眉眼。
一字一句,卻如血淋淋的惡鬼索命。
「就在——
「我父皇親手縫補的那件破龍袍裡!」
17
那日的故事,父皇隻講了一半。
生來喪母的小女孩,得了阿爹親手做的粉色鬥篷,歡喜極了。
她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藏進去。
藏了阿爹的玉帶,藏了賢娘娘的宮牌,又藏了貴妃娘娘給的釵環……
後來啊,親手給她做鬥篷的阿爹,也學會了往龍袍裡藏東西。
這一生啊,他隻藏過一次。
卻藏起了復興南唐的希望!
北狄八年,那件涉及五國寶藏的地圖,被嚴密縫合在破舊的龍袍中,與他形影不離。
我的父皇。憲帝李修。
南唐第十一代帝王。人人唾棄的亡國之君。
親手舍棄過南唐皇室,可從不曾背棄過南唐百姓。
更不曾背棄過高祖拼命打下來的這片山河!
北狄好戰,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是以,他們也不信。
不信一個像狗一樣窩囊的亡國之君能翻起什麼花樣。
不信一個被視為恥辱的六歲女孩能帶來什麼復國希望。
更不信一個被南唐人舍棄的亡國公主,能有什麼S而後生的退路。
可是啊!
「就是那八年的窩囊求生!就是這十年的圖謀和隱忍!足以顛覆你們的北狄江山!」
大婚之日,北狄城破。
無論如何防守,都注定守不住了。
下達棄城撤退的命令後,拓跋宸緊緊攥著雙拳,眼底是猩紅的悔意。
「長樂,我該S了你的!」
「那就S了我呀!」
可最終。
他隻是拽過我的胳膊,強拉我撤退。
「我說過,我們是一樣的,都是孤軍奮戰,都是被親人舍棄的人。」
他眸中情緒翻滾,悲楚夾雜著寒涼。
「今日若以你性命為賭,你說效忠你的南唐將士們,是會選你,還是選天下?
「長樂,隨我退回北狄腹地,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我甩手掙脫他的鉗制,步步後退。
「我和你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開始?你留我一命,想以此拿捏南唐,可你留得住我嗎?」
「長樂——」
在他悲懼的目光中,我用盡全力往城牆盡頭跑去。
南唐公主李長樂。
也曾於幼時,隨我的淑娘娘遨遊於三尺書堂,叩忠骨脊梁。
也曾於月下,隨我的賢娘娘揮灑寒光利刃,祭沙場折戟。
想用我威脅南唐將士!
畜生之輩!你們也配!
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
可一切不重要了。
十年的籌謀和忍辱,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如願看到了最好的結局。
是時候把今日的好戲。
講給天上的娘娘們聽,講給我的父兄聽,講給天上無數的南唐英魂聽。
風聲獵獵,掀走我身上的紅色嫁衣。
在這場裹挾著風聲的溫柔下墜中。
熙寧十五年的日光,在我指縫間重新穿過。
巍峨的宮殿裡。
父皇把哭鬧的我放在膝頭,說要親手給我做個漂亮的粉色鬥篷。
我漫不經心應著,歪頭瞧見了窗外的風箏。
我順著風箏跑呀跑!
正讀策論的淑娘娘無奈失笑,要教我舞劍的賢娘娘蹙眉搖頭。
荷葉成群的太液池旁,正在梳妝的貴妃娘娘,朝我回眸一笑。
她笑得那麼美,說這滿冠的珠翠,都要留給小長樂做嫁妝。
跑到花影重疊的宮廊前。
剛剛戰勝歸來的皇兄,正為懷有身孕的皇嫂拂去發髻的花瓣。
看著捂嘴偷笑的我,他無奈彎腰,將手中的風箏遞了過來。
說六歲的小長安,能將槐樹下的秋千高高蕩起了。
說金鑾殿的殿檐下,還有一窩小燕子整日嘰嘰喳喳叫。
碧雲天下,新夏崢嶸!
我想,這才是我的一生吧!
番外:盼歸
自從我記事起。
母親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長生殿。
那裡供奉著一排又一排黑檀金字的牌位。
那是亡國十年,將命留在北狄的皇室家眷。
還有一尊牌位,刻有「護國公主李長樂」的字跡。
我的母親,時常因望向它而落淚。
那是她的阿姐,永遠留在北狄的阿姐!
母親是先皇的小女兒,出生於北狄,名喚長安。
何為安!
家國為安!黎民為安!長樂為安!
如果人這一生, 有自己的屬性和用處!
那我的母親,生來就是顆棋子。
為復國而生的棋子!
她是在南唐人的鄙夷和北狄人的嘲諷中,長大的孩子。
被關押奴棚的南唐忠臣們教導長大。
幼時所知所學,是為保護阿姐活著, 為了復國活著!
可母親說:不悔!不怨!
隻因那北狄十年風霜, 曾有人為了這天下, 付出更為慘痛的代價。
先皇的賢妃,淑妃,貴妃,還有好多記不清的面孔……
亡國十年,北狄城破。
我的姨母更是著一襲紅衣從城牆跳下,以血肉之軀,祭這南唐戰旗。
姨母去世的兩年後,北狄王拓跋宸戰S。
中原收復, 一統山河。
作為先皇唯一的血脈,母親沒有繼承這江山。
她說:
這家國,是南唐人的家國!
可這江山,並非李家的江山!
如今的皇帝,是徐子敬將軍的後代。
亡國第二年,賢妃用命換來的兩張路牌,是護我的姨母長樂公主平安逃離。
可那兩條生路, 被姨母親手交給了徐家的後代,也就是當今聖上。
是他, 於九S一生重回蒼梧。
是他,於蒼梧六州重新起兵。
也是他,血洗亡國十年恥辱,將南唐人的脊骨和尊嚴,一點點撿了起來。
「做皇帝, 聖上比我適合多了。」
母親總是這樣說。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比所有人都優秀的女子。
六歲臨危不懼, 在北狄險境中護阿姐周全。
同年秋夜, 身揣藏寶圖和布防圖, 和南唐舊臣一路逃亡蒼梧。
如今不過二十五歲, 已成為南唐第一個女相國。
輕省賦稅, 勸課農桑, 開放恩科,女子入仕……
她把幼時所學的一切,全部回饋給這片江山。
闲來無事。
誰能想到:
「(我」為一排排黑檀金字的牌位敬香。
亡國十年,曾以身點亮復國星火的那些女子。
世人和史書, 都理當牢記。
「那先皇呢?先皇賣國叛國, 還有好多人都這樣說!」
她並不惱,隻是蹲下身子, 憐愛撫平我的碎發:
「盼歸!這世上對錯, 並非泾渭分明!亡國十年,每個南唐人,都做了他們該做的事情。」
母親為我取名盼歸。
何為盼歸!
盼故人歸!盼親人歸!
更盼她的阿姐和阿爹平安歸!
好在這太平盛世,再做一回南唐人。
南唐人在, 國就不亡!
這是母親於北狄接受的教導。
我想,我們這代人,亦會用一生牢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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