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說,我天生是做妾的命。
入了侯府,尚未見到侯爺。
一夜之間,侯爺成了通敵叛國的罪人。
全族無一幸免。
沒人注意到,一個侯府小丫鬟,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小姐偷偷逃走了。
1
我娘說過,我這樣美貌的女子,若生在好人家,能嫁入高門世家做個正頭娘子。
可惜生在泥腿子家裡,這輩子也隻能是個美貌的泥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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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一心想把我嫁給縣老爺做個姨娘。
那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爹娘狠心將我賣了個好價錢。
隻因我是家裡最美貌的女兒,能賣五兩銀子。
「小葉兒,你別怪娘,去了富貴人家,你還能做個姨娘,生下一子半女,這輩子也有了指望。」
我便知道,買我的那戶人家,是要我給老爺做姨娘的。
2
蔣府是縣裡極有名望的家族。
就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知道,縣裡大半珠寶首飾店、綢緞布莊都是蔣府所開。
聽說蔣府在京裡有個做了大官的親戚。
入府十日,我曾遠遠見過老爺和夫人。
蔣夫人是個頗有手段的,滿府丫鬟姨娘在她面前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她容貌昳麗,壓得繡滿金線的華裳都淡了顏色。
我小手一抖,頭頂的水盆就傾倒在地,灑了我一身。
那夜我被嬤嬤罰了不許睡覺,在院裡守夜。
三月春寒料峭,我穿著湿透的衣衫蜷著身子渾身發抖,感覺下一秒就要凍S過去。
我心裡默念,娘,女兒怕是沒有這個大富大貴的命了。
「你是哪個院子裡的?為何不穿棉服?」
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頭一看,竟是個漂亮的小公子。
他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
我娘常說,我這樣的美貌十裡八村都是少見的。
這個小公子貌美更在我之上。
然蔣府夫人並無子嗣,是以找了這麼多姨娘妾室,盼蔣府能夠香火鼎盛。
這小公子恐怕是府裡哪個管事嬤嬤的孫子。
「小公子,奴婢幾日前新進府,不曾領冬季的袄子。」
我努力搓了搓凍僵的臉,試圖笑得和善些,好討好這位小公子,讓他同那祖母求求情。
小公子為難地撓了撓頭,從兜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個雞翅膀,遞到我眼前:
「你先吃。我去求祖母拿身厚衣裳給你。」
小公子撒開腿跑了。
沒跑兩步又回頭看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可不許告訴別人我偷藏雞翅膀。」
不一會兒,小公子帶著一張薄毯和一身舊袄子來了。
那袄子雖然看著有些舊,但款式面料都是上等,許是哪個主子的舊衣服。
我戰戰兢兢蓋上薄毯,卻怎麼也不敢接過那身袄子。
小公子說:「你隻管拿著,這是我娘不要的衣服,她允了我才敢拿給你。」
我見小公子不像說假話,接過袄子,給公子實實在在磕了幾個頭。
「今日多謝小公子,和小公子的娘親,葉兒無以為報。」
3
一同進府的丫鬟共 6 個,個個都是買進來做姨娘的。
我是其中容貌最出挑的。
隻是我大字不識,說話粗鄙,嬤嬤費心教了許久,我也隻堪堪認得自己的名字。
嬤嬤看著我的臉長嘆一口氣:「可惜了這樣的臉。」
嬤嬤越是看重,其他人便是把我當成眼中釘了。
大家以後都是姨娘,誰先入了老爺的青眼,便在府中有了立足之地。
那夜,又輪到我守夜。
我許久不見那位小公子,還想尋個機會把那袄子還給公子。
卻看府裡個個行色匆匆。
平日裡管教我們的嬤嬤也急忙向主院去了。
我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發生何事。
直到第二日,府裡個個喜氣洋洋。
平日管教嚴格的嬤嬤也露著笑臉,我背錯了詩都不曾訓我。
往日嬤嬤可要罰我抄書的。
「今日府上有喜,府裡每人賞半月月銀。」
我拿著到手的半兩銀子竊喜。
但喜悅還不過半晌。
蔣夫人帶著丫鬟婆子,一群人浩浩蕩蕩往這裡來了。
「府中貴客丟失了貴重物品,你們是才進府的丫鬟,保不齊有人錯了心思。」
蔣夫人掃過眾人,眼神凌厲得像要把我們千刀萬剐。
我想起初見蔣夫人她訓人時的模樣,自己遇上了才知道這種壓力。
我們一個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哪個大膽的丫鬟,敢偷貴客的物品。
我想得出神,旁邊的曼香卻有了動作。
「夫人,奴婢知道是誰偷了東西。」
「是她,蘇葉兒,奴婢曾見她避著人在箱籠裡放了衣裳,那衣裳是上好的雲錦織的,絕不是奴婢買得起的。」
我詫異地抬頭看向曼香。
我和曼香是同鄉,自幼相識。
此次進了同個府邸,還能一起做姨娘,我們說好相互扶持。
我心中有些悲切,再深的情誼,也被眼前利益所蒙蔽。
婆子們從我的箱籠裡找出那件袄子。
「蘇葉兒,你可知這衣服是京城那位夫人的衣物,你剛進府,府裡必有同謀。」
「叛主的東西,合該一並打S了事。」
夫人說這衣服是京城那位夫人的,該不是小公子偷了主子的衣服給我。
他曾救我一命,我更不能供出他。
想到這裡,我連連磕頭。
「夫人,此事是奴婢一人所為,奴婢知錯。」
蔣夫人不怒反笑:「你倒是個有骨氣的,拖下去,打到她招認為止。」
我心如S灰,任由婆子把我按在木凳上。
比手臂還粗的木棍打在我的後背,我感覺後背火辣辣的。
額頭的冷汗滴下來流進我的眼睛,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蔣夫人還在訓斥奴僕:「手腳不幹淨的,膽敢背主的,你們都看好了,這就是下場。」
曼香附和:「奴婢雖和蘇葉兒自幼相識,卻也不能明知她犯錯還包庇。」
我被打到意識蒙眬,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慢著。」
一群僕婦圍著一個年輕婦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個小公子。
4
「母親,這就是那個小丫鬟。」
小公子等不及,衝到最前面,推開幾個行刑的婆子。
那位年輕婦人,似乎身體十分虛弱,穿得厚厚,一點風都灌不進去。
「表嫂,這件衣裳是我賞給這個丫鬟的,怎的驚動了表嫂。」
蔣夫人是聰明人,一下就想明白了症結所在。
她指向曼香:「這丫鬟來我院裡,報府裡的丫鬟偷了弟妹的貴重物品。弟妹剛生產,不好驚動。」
年輕婦人輕咳了兩聲:「既是誤會,便請個大夫給這可憐的丫頭治治傷。」
小公子抹著眼淚看著我:「小葉兒,你怎麼不說實話,白白挨這頓打。」
我有氣無力,要不是以為你是個奴才,我也不至於這麼大義凜然。
哎喲我的背,真疼啊。
後來我才知道,曼香自恃讀過幾年書,向來看不上我們幾個。
沒想到做人妾室美貌便是頂頂要緊的。
眼看嬤嬤看重我,其他姐妹也暗中討好我。
她不甘心,便一心尋著我的錯處,好讓我無法翻身。
趁著我守夜,她翻到我箱籠裡的衣裳。
那夜京城的夫人生產,曼香趁亂去了蔣夫人院子,告了我一狀。
後來蔣夫人打了曼香二十棍,賣到了青樓。
我在府裡養傷養了一個月,來為我治傷的是京城蔣夫人的醫女柳姑娘。
她比我隻大上幾歲,卻有一身好醫術。
我的背原本皮肉綻開,肯定要留下疤的。
柳姑娘不知道給我塗了什麼藥,涼絲絲的,一個月後皮膚光潔如新,一點疤痕都沒留下。
小公子偷偷來找我,被柳姑娘抓個正著。
在門外訓了他半個時辰。
「小葉兒是丫鬟,更是個姑娘家,傷在背上,你怎好進去探望。」
小公子眼巴巴地在窗外遠遠看了眼,就被柳姑娘拎著耳朵撵走了。
四月中,天氣暖了。
京城的蔣少夫人也該回京了。
小公子哭鬧著要帶我走,蔣夫人知道了,忙不迭把我的賣身契送過來。
她悄悄在蔣少夫人耳邊嘀咕了幾句。
我知道,我的命運,便是從蔣府姨娘,變成了另一個蔣府姨娘。
5
渝縣離京城半個月的車程。
作為沒名沒分的丫鬟,我本是沒有車輦的。
夫人體諒我重傷未愈,便讓我和乳母,小姐一輛車。
小姐剛出生一個月,便要出遠門。
日常啼哭不已,乳母和夫人百般哄著也是不行。
眼看著小姐哭得嗓子都啞了,小臉憋得通紅。
我大著膽子:「夫人讓奴婢試試。」
我拿了幾床柔軟的毯子圍出一個小窩,下面又用厚厚的棉花墊了。
小姐睡在窩裡,我和乳母一人一邊,小姐果然不再哭鬧。
原是車行至顛簸地段,小姐受不得。
夫人十分感激,我有點不好意思。
還好曾經照顧家裡小妹便是這樣,否則我都不知如何能報答夫人和小公子。
為了小姐,整整一個月,我們才回到京城。
永寧侯蔣府。
那渝縣的蔣府和眼前的龐然大物比起來,簡直不如這裡的十分之一。
我隻顧著驚訝,連下車都忘了,鬧了好大一個笑話。
我今年十三歲,原本在蔣老爺身邊做兩年筆墨丫鬟,便能開臉做通房丫頭。
但如今府裡老侯爺戰S沙場,侯爺在沙場奮戰,大公子二公子皆在書院念書,常年不在府中。
唯一的小公子,今年才八歲。
一月後便要出發送去哪個山裡的高人師父那裡。
我的身份便尷尬了。
夫人想了想,便讓我和乳母一起照顧小姐了。
小姐才兩個多月,不似我家小妹,出生時黑黢黢的,跟個黑猴子一樣。
小姐的皮膚雪白,眼睛圓圓的,嘴唇粉嫩嫩的,連臉上的絨毛都極細,不仔細看都看不見。
長大了一定和夫人一樣貌美。
我心中如此想著,看到小姐笑了,我也跟著傻笑。
夫人是個頂好的人。
府裡的丫鬟個個感恩戴德。
夫人請了女學究,教我們這些小丫鬟認字念書。
三日裡有兩日上課,一日念書,一日學刺繡算賬做糕點,隻有一日伺候主子。
夫人說:「你們雖為奴僕,但也要學一身本事,將來若有一天你們出了侯府,也能夠安身立命。」
「身為女子本不易,但自身要立得住。」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話。
從前在家裡,我娘隻盼我能嫁個家底殷實的,好幫襯著家裡的哥哥弟弟。
後來進了蔣府,嬤嬤教我們詩詞歌賦,舞蹈樂律,教我們討好主君的手段。
夫人請的女學究,不教我們女則女戒,而教我們自尊自愛。
從前嬤嬤說,女子以夫為綱。
但是夫人說,女子要靠自己。
是以府裡的丫鬟個個都沒有那攀龍附鳳的心。
做通房做姨娘?
這樣的心思要是被旁人知曉了,怕不是會被狠狠啐一口。
在府裡這一年,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侯爺一年不曾回府,小公子在山中學武。
夫人說,等我哪天不願意留在侯府了,她便做主把賣身契給我,再給我一筆銀錢,讓我安安心心出府。
我才不傻呢。
夫人待我那樣好,給我吃給我穿,教我讀書認字,明辨是非,還教我本領。
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夫人。
噢還有小姐。
我做的糕點以後都給小姐吃。
我繡的手帕衣服,也都給小姐。
沒想到,意外來得這麼突然。
6
那日小姐哭了一天,怎麼都哄不好。
夫人也心神不定。
有人快馬加鞭送來消息,侯爺通敵賣國,已經逃到敵國。
老夫人當即暈了過去,夫人踉跄著後退幾步,穿上诰命朝服,進宮面聖。
我心中憂慮,悄悄跟在夫人後頭,在宮外焦急等待。
夫人一封血書,寫滿侯府前人的功績。
然而一封通敵叛國的信擺在皇帝案頭。
字字句句皆是鐵證,夫人一眼便認出那是侯爺的字跡。
在聖上面前生生吐了一口血,被押入天牢。
另一邊,我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夫人,回到侯府卻發現侯府已被重兵把守。
老太太,洗嬤嬤,珍珠姐姐,翡翠姐姐,小姐的乳母葉嬤嬤……都被銬了鐵鏈。
我不敢露面,我是個膽小鬼。
然而人一個個出來,我卻看不見小姐的蹤跡。
直到侯府人被抓了個幹淨,我都不曾看見小姐。
難道小姐已經……
我不敢再想。
蹲在侯府附近,等這些人走了,我就偷偷鑽狗洞溜進去。
夜深了,侯府依然重兵把守,我揉了揉酸痛的腿,不敢閉眼。
突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到隱秘處。
「小葉兒,別出聲。」
是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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