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從昏睡中醒來，都能看見卲璃坐在床邊守著我。

 

他眉眼低垂著，泛著少有的溫柔關心。

「娆娆，已經查清楚了。」

 

「是那些宮婢冤枉你，她們已全下了大牢。」

 

「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我並不關心她們，隻是虛弱地望向卲璃的眼睛：「我的長命鎖呢……」

 

卲璃偏開了眼睛：「我會去國寺，求星雲大師重新為你做一個。」

 

「娆娆，你是我的太子妃，我要你長命百歲！」

 

我從他掌心裡抽回冰涼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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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臉埋回被子裡：「不要了……我不要了。」

 

「你送給蘇姑娘吧！」

 

你為我求得長命百歲，我不要。

 

卲璃沉默，看得出他在生氣，他耐著脾氣把湯端到床邊喂我。

 

「起來吃點東西，你太瘦了，不能再瘦下去……」

 

我學著他以前那般，推翻了他手裡的碗。

 

「我不想吃！」

 

他眼尾斂上紅暈，又氣又恨看我：「慕娆娆，你到底想怎樣？」

 

我很輕很淡地說：「我想回家，再也不當你的太子妃。」

 

14

 

卲璃趕走伺候的宮人，自己蹲下身，一片片撿起碎掉的碗。

 

他背對我站了一會，嗓音復雜低沉，又慢慢聚起戾氣。

 

「你是我的太子妃，一輩子是我的人。」

 

「我不可能放你回家。」

 

他很淡笑了一下：「就算S，也要葬入皇陵，和我合葬。」

 

丟下這句話，他仿佛忍不下去了，匆匆離開宮殿。

 

從此在我身邊伺候的換了一個人。

 

一個和玉嬤嬤有幾分相似的老嬤嬤。

 

宮女在槅窗底下嘰嘰喳喳，她們說太子馬上和蘇姑娘成婚了。

 

「蘇姑娘是殿下等了多年的白月光。」

 

「殿下為了救她，顧不得男女大防，蘇姑娘清白算是沒了，殿下那麼在乎她，婚禮定然辦得隆重。」

 

「太子妃一S，蘇姑娘就該繼位了……」

 

哦，所有人都盼著我S。

 

我遲遲霸著太子妃的位置，也挺討人厭的。

 

太子進來了，他聽到宮女嬉嬉笑笑的聲音，面色緊繃，臉色冷暗得可怕。

 

發了我見過最大的火。

 

他命所有宮女跪著，扇了她們幾十耳光，直打得她們毀了容，再也發不出聲音。

 

「滾！全都滾出去！」

 

他步伐不穩走到我面前，把我抱得很緊很緊。

 

「娆娆不會S！對不對？」

 

他眼眶紅了起來，潋滟水色，墜在我面前。

 

不可一世，對我最壞不過的卲璃，他哭了。

 

宋太醫沒瞞住。

 

他還是知道我要S了。

 

「老天已經讓你傻了，奪走了你一樣，為什麼還不許你長命百歲？」

 

我也不知道啊！

 

可能我運氣比較差，差到生來就比別人笨，又愛上不該愛的人，傻傻跟他進了東宮，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是呀——

 

我運氣又比較好，活不長久，不用一直受折磨下去。

 

其實，我是開心的，很快能到奈何橋見到阿娘還有我的寶寶。

 

東宮最近的氣氛有點怪。

 

宮女們不敢笑也不敢說話了，對我態度前所未有地恭敬。

 

我問她們：「太子何時和蘇姑娘成婚。」

 

定好時間，我才好讓出位置。

 

她們嚇得好大一跳，手中藥碗灑了一地，跪在地上一個勁地向我求饒。

 

「太子妃娘娘，奴才隻是胡言亂語！」

 

「殿下不會娶蘇姑娘，東宮娘娘隻有您！」

 

我傻傻地眨巴眼睛，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可是，太子殿下一直喜歡她呀？我跳進湖裡，他隻救了蘇姑娘，還衝我發脾氣。」

 

宮女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們嘴巴張了張，眼睛亂轉，最後隻能道：「這些事奴才們也不清楚，娘娘想知道還是問殿下。」

 

15

 

我沒找到機會問卲璃。

 

他去了遙遠的北疆，說是找一味隻開在雪巔的靈藥。

 

我估摸著，應該是蘇姑娘又病了。

 

她三天兩頭生病，宮女時不時過來請太子過去陪著她。

 

我病了這麼久，卲璃來看我的次數，還比不上看蘇姑娘的一個零頭。

 

卲璃回來的那晚，他滿身是傷，還斷了一條胳膊，笑得比我更像個傻子。

 

「娆娆別睡，看看我！」

 

「你看我找到了冰魄草，太醫說能治好你的病。」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

 

卲璃僵住，隨即貼了上來，把額頭埋入我的掌心內：「娆娆，我還沒來得及對你好……別睡了，我好怕你一直睡下去。」

 

我收了手，一臉認真：「卲璃你也沒發燒，怎麼說傻話呀？太醫說我的病治不好，他隻是騙你。」

 

卲璃僵直在我床邊。

 

他用了好大的力氣握著九S一生找到的冰魄草。

 

眼睛紅得要滴出來。

 

身子發抖，仿佛睜著眼睛做了一場最黑最長的噩夢。

 

「不可能……太醫院那些奴才不敢騙我！」

 

「我去問他們！他們治不好你，就要他們陪葬！」

 

冰魄草入了藥，卲璃一勺勺喂我喝下去。

 

可是沒有轉機，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下一次閉眼，便不知會不會再醒來。

 

睜開眼，東宮的宮女在貼喜字。

 

「太子要娶蘇姑娘了？」我迷迷糊糊問。

 

她們笑了起來：「太子妃娘娘，是太子殿下補你的婚事。」

 

「成婚衝喜後，娘娘的病準能好起來！」

 

幾年前的事情，我幾乎忘光了。

 

太子在幾十個貴女中，挑中了我這個傻子。

 

皇後娘娘氣得當場拂袖而去。

 

我和太子辦得婚禮簡單至極，皇上和皇後皆沒有露面，賓客也少之又少。

 

連天地也沒拜過，就送入了洞房。

 

那時，卲璃滿不在乎說：「兒臣已經完成了母後要求，傻子也是女子，也能傳宗接代，母後還有何不滿足？」

 

「婚禮已經算辦過，她是個傻子，不會計較全城人的恥笑，也不會懂我有沒有冷落她。」

 

「這便是娶個傻子的好處……」他冷淡且不在乎，扯起涼薄的唇。

 

他們說這些話，全然不避諱我，因為他們覺得我聽不明白。

 

可是，我都懂……

 

宮殿裡陸陸續續搬進好多東西，雕花纏枝的銅鏡，女子最喜歡的朱漆妝奁……

 

我已經用不上了。

 

成婚前的那一晚，卲璃來了我宮殿。

 

他脫了衣衫鑽進我的被窩裡。

 

自從蘇姑娘來了東宮，他沒有碰過我一次。

 

曾有宮女說，蘇姑娘是白月光，太子這麼做是在為蘇姑娘守身，不會再碰其他女子。

 

我不懂白月光的含義，追著問她們。

 

她們笑得起伏後仰，然後用可憐又諷刺的目光看著我說：「白月光啊……就是天上的月亮，美好又皎潔，念念不忘。」

 

「你這個傻子，當然不是！」

 

後來呢？卲璃親手喂我喝下墮胎藥，我在鮮血和劇痛中明白過來。

 

白月光是卲璃的全部，他為了天上的月亮，可以變成修羅，傷害身邊所有人，包括他的孩子。

 

卲璃肌膚貼近我，一隻手虛虛摟住我的腰。

 

「娆娆你身上全是骨頭，硌得我疼。」

 

「想吃江南的千層糕嗎？我可以命人千裡奔馳去買。」

 

「隻要是你想要的……」他的眼睛很亮，灼灼地落在我臉上。

 

我隻是搖頭，忽然問他：「卲璃，為什麼你不能早些對我好一點？」

 

他身體繃緊，咬著嘴唇，紅起眼尾。

 

「我現在對你好了！慕娆娆，你能好起來嗎？」

 

不能了……

 

我也不想好起來。

 

宋太醫是個神醫，他把把脈就看出來，我在東宮這些年，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帶著痛。

 

他抱著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不完全是沒娶到蘇楚薇，才娶我。

 

相看宴會上，所有貴女正襟危坐，用眼神瞄著他。

 

隻有我無憂無慮吃點心，腮幫子鼓鼓地像他養過的松鼠。

 

他也是喜歡過我的。

 

喜歡我的憨直，率真，單純至極，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東宮中沒有第二個我這樣的存在。

 

還有我掏心掏肺，一股傻勁對他好。

 

隻是明白過來太晚，蘇楚薇和他賭氣之下嫁給臨王，才叫他記了這麼多年，釋懷不了。

 

等蘇楚薇進了東宮，他反而找不到當年心動的感覺。

 

我毫不在意，聽著睡著了。

 

16

 

成親那一天，我喝了好多苦藥，才勉強支撐著坐起來。

 

滿頭白發也用石墨，暫時染成了黑色。

 

宮女為我裡三層外三層穿上繁復華麗的嫁衣時，蘇楚薇來了。

 

美人落淚也是極美的。

 

她也穿了一襲差不多的紅衣，紅衣雪膚，比我這個行將就木的病人更像是今天的新娘。

 

「慕繞繞，今日本是我和卲璃的婚禮！」

 

「他不過是可憐你這個傻子，痴痴愛慕他那麼多年，失掉了孩子，他不是愛你，隻是補償你。」

 

「你可知，我和卲璃相愛了多少年？你一個傻子，憑什麼裝病搶走他！他總會後悔的，後悔冷落我，娶了你。」

 

她眼底閃過恨意和古怪笑意。

 

「你衣服上是不是繡了大片的牡丹花，呵……這是我喜歡的花，卲璃從沒忘記。」她上前，宮女們不敢阻攔。

 

蘇楚薇尖尖指甲掐痛我手腕：「慕娆娆你是個賊，你偷走了卲璃，還偷走了本來是我的嫁衣！這嫁衣是他為我量身定做的。」

 

「沒關系……」她仿若大度笑了笑，「我不要了，賞給你這個傻子穿！卲璃若是真喜歡你，怎麼會讓你穿別人的嫁衣？」

 

我腦子好疼，有根針在裡面鑽來鑽去。

 

「我、我還給你就是了……」我忍著淚，哆哆嗦嗦解盤扣。

 

被梳妝的宮女按住：「娘娘，嫁衣穿在身上不能脫了。」

 

她們七嘴八舌騙我：「娘娘別信她的話，太子殿下從始至終要娶的都是你，嫁衣也是殿下命人按照娘娘體型縫制的，上面的金線東珠，是殿下親自選的。和蘇姑娘沒有關系！」

 

「牡丹花象徵吉祥雍容，嫁衣上很常見……」

 

是嗎？

 

我根本分辨不清，該信誰。

 

或者，東宮所有的人全部在騙我。

 

她們最喜歡逗我這個傻子，說得那麼真，看我被卲璃責罰，看我滿腹委屈流眼淚。

 

對，這是所有人最喜歡的遊戲！

 

沒關系了……

 

今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哭了一會，淺淺解脫笑了起來。

 

卲璃的手汗漉漉地握緊我，握得特別緊，半點不松開。

 

他說，他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從醒來開始心跳得特別快。

 

我乖乖地頂著蓋頭，跟在他身邊行禮拜堂。

 

卲璃一會兒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一會兒又問我累不累，站得住嗎？站不住，他可以抱著我拜堂成親。

 

他沒有這麼溫柔耐心過。

 

我一瞬恍惚，覺得他是不是將我當成了蘇楚薇，他娶錯人了。

 

等三拜天地後，他掀開我的蓋頭，眉眼宛若流光皎月，他又一次重復：「娆娆好起來，做我一輩子的太子妃。」

 

太可怕了！

 

我不要！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