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點鍾，村裡早已吃過晚飯。

 

夏天村民一般有納涼的習慣會出門這不奇怪。

 

可我清楚小諾，她每次吃完飯就把自己埋在書桌前。

 

現在是最後的衝刺關頭，她又會去哪？

 

我所有的疑問都在衝擊大腦，不停衝刷我對小諾的認知。

 

那個人，真是我認識這麼多年最好的朋友嗎？

 

我，真的了解她嗎？

 

有人經過看到了我，與我打招呼問我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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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最後的理智敷衍幾句，說在家呆了一整天出來透透氣。

 

我順便問他們見沒見到小諾。

 

他們說沒看到，說完又用調侃的語氣告訴我。

 

「她現在可忙著呢，一個女孩子又要成家又要立業，沒空跟你玩咯。」

 

我心裡非常納悶，成家？立業？什麼意思？

 

路人走遠了，我沒法追上去問。

 

但不好的預感在我心裡卻越來越重。

 

成家？不會是……

 

正在我呆滯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咯咯咯的笑聲。

 

這個笑聲，我太熟悉了。

 

一抬頭，我看到不遠處，小諾正不緊不慢地往家裡走。

 

我SS地盯著她，感覺大腦充血。

 

因為她的手，正緊緊地攀在另一人的胳膊上。

 

那個人，正是宋哲。

 

他們也看到了我，表情驚訝地停住腳步。

 

月光照在我們三人身上，一瞬間，仿佛一張定格畫面。

 

11

 

我之前想過千百句見到她要問的話。

 

也想過最壞的結果我面對時的場景。

 

但當一切真的呈現在我眼前，我隻是淡淡地問了句。

 

「方小諾，到底怎麼回事？」

 

小諾臉上有種被人撞破的尷尬，她很快松開攀著宋哲的手。

 

跑過來扶住我，「阿羽，你怎麼來了？」

 

我臉色冰冷。

 

「我隻是來看看你，想問個究竟，不過好像，沒這必要了。」

 

小諾最大的本事就是變臉，委屈的神情立即掛到臉上。

 

眼圈通紅，泫然欲泣。

 

「阿羽，你聽我解釋，後面發生的情況，我沒辦法……」

 

我看著她的眼淚，第一次覺得自己可笑。

 

「不必了，不管怎樣，你回來了，也已經決定了，結果都無法改變，不是嗎？」

 

「阿羽，我真的……」

 

小諾還在說的時候，宋哲大步走來扶住了她。

 

「清羽，對不起。

 

我認真想過你的提議，後來我發現，我跟小諾是兩情相悅，所以……」

 

兩情相悅，我嗤笑了一聲。

 

也對，我畢竟隻是一個自私的提議，將來所有的風險最終還是要宋哲去背。

 

而小諾，看來她已經做好準備，徹底遵守那個規矩了吧。

 

我沒有再說話，推開他們獨自離去。

 

小諾追上來扶我，我掙開了她的手。

 

「恭喜你們，哦，對了，最後時刻，繼續努力吧。」

 

說完，我再次獨自踏上歸途。

 

小諾被宋哲拉住，撲在他懷裡嗚咽。

 

我聽到宋哲遠遠地說，「讓她一人去吧，讓她靜一靜，這條路終要她自己走的。」

 

12

 

回到家中，我躲進房間，才終於卸下所有偽裝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這麼多年的努力，縱使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失去機會的那個，但過程太可笑。

 

可笑到我不僅失去了機會，連帶我本就擁有不多的東西，也一並失去了。

 

姐妹情誼，同理之心。

 

沒想到最後留給我的隻有背叛的身影。

 

兩天後，就是之前村長口中說的黃道吉日。

 

村長一行又來問了我。

 

這次的年輕人裡，沒有宋哲。

 

村長春風滿面地給我打預防針，「可惜啊，我兒子你可選不了咯。」

 

其他人哄笑，說老宋你別得了好處還賣乖。

 

我的臉色很平靜，我告訴他們，我放棄了。

 

我不選，也不參加高考。

 

我的話說完，屋裡靜可聞針。

 

所有人都驚異我突然的轉變，村長又問了我一遍，你確定嗎？

 

我說我確定，因為腿受傷了，這幾天也沒法好好復習，參加高考肯定會受影響。

 

所以我放棄，不如先把傷養好，以後再看能幫村裡做什麼。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村長點頭離開。

 

女娃嘛，不讀書也沒什麼，不參加高考更遂了他們的意。

 

隻是表面上裝著惋惜了幾句，此事就徹底翻篇了。

 

今晚的村子格外熱鬧。

 

村長的兒子大婚，夫妻倆又是村子裡年輕一輩的翹楚。

 

村長擺了流水席，連我奶奶都被請去。

 

我依然託詞行動不便，沒有參加。

 

我一人留在家裡，聽見遠處若有似無的鞭炮聲，整理了我的東西。

 

這兩天，我想得很清楚。

 

我放棄，隻是放棄這一次的高考，而不是我的人生。

 

等我的腿好了，大不了再蟄伏一兩年，我一定會想辦法離開這座大山。

 

哪怕去打工，哪怕邊工邊讀，上夜校，上大專。

 

我一定要闖出一條自己的路。

 

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裡，因為大山實在太可怕了。

 

它不僅隔絕了我們的前途，也隔絕了人心。

 

13

 

高考前一天，村子裡很多人去給小諾送行。

 

畢竟她已經是村長的兒媳婦，考中了，也算村子有光。

 

我的腿養了半Ṭũⁱ個多月，也好了不少，拄著拐杖已經可以自由地活動。

 

我遠遠躲在村口之外，看著她離開。

 

自從上次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小諾。

 

她的頭發高高盤起，真的有了嫁作人婦的模樣，人卻似乎比以前瘦了。

 

我偷偷望著她，捏緊拳頭，指甲不知不覺掐進肉裡。

 

我並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恨，而是心中的遺憾。

 

這輩子，我無法像她這樣光明正大地奮力一搏了。

 

我與她之間，也許不會再見ẗûₕ面。

 

如果她四年外出讀書，等她回來時，我應該已經不在大山裡了吧。

 

這麼多年的友情，說不清的恩怨，在這一眼之後，相忘於江湖。

 

小諾臨走的時候，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回頭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後，坐上了驢車。

 

14

 

時間一晃兩個月快過去。

 

小諾已經完成高考，等待錄取通知書。

 

而我的腿傷也早已痊愈，幫著奶奶幹些雜貨，並逐漸做著自己的準備。

 

我們再也沒見過面。

 

這天下午，我還在山坳裡砍柴。

 

忽然眼前出現兩個身影。

 

是宋哲跟小諾。

 

他們兩人自從那天之後便住到一起，早就儼然與一般夫妻無二。

 

我見到他們，有一剎那的恍神。

 

小諾身上背著一個大大的書包，就仿佛，與曾經一樣。

 

我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頭繼續勞作。

 

不是我不願原諒她，而是我與她之間，已經不知道說什麼。

 

「阿羽。」她叫了我一聲。

 

我敷衍地笑了下。

 

「錄取通知書到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已經麻木的傷口仿佛被刺痛。

 

「恭喜。」

 

過了一會，我發現她依舊站在我眼前。

 

心中生厭，我正要斥責她難道是來炫耀的嗎？

 

一抬頭，我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瞬間，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什麼捏住，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怎麼了？最後來跟我道別？」

 

她把錄取通知書塞到我手裡，我驚訝地看著她紅著眼睛卻依然倔強地笑。

 

「是你的錄取通知書。」

 

轟隆一聲。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木訥地低頭，我看到錄取通知書上赫然寫著，周清羽的名字。

 

「怎麼會？怎麼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我張口結舌，眼前的狀況讓我根本說不出話。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諾抱住我，不停流淚，她也說不出話。

 

還是宋哲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原來那天，小諾是真的逃跑了。

 

可是她太天真，跑回了學校裡。

 

村民當然不會放過學校的方向，幸好去學校找的幾人中，有宋哲。

 

宋哲最先趕到學校，趁著其他人還沒發現小諾之前找到了她。

 

但那時候，再想跑到其他地方已經來不及。

 

況且當時誰都以為小諾真的要跑，盛怒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

 

於是宋哲告訴小諾一個辦法，讓她自己出去，隻有這樣才能洗脫嫌疑。

 

就像我聽到的那樣，小諾編了個理由，本打算先瞞過村長。

 

但村長沒那麼好忽悠，至少小諾該吃的苦，少不了。

 

情急之下，宋哲替小諾擔下了一切。

 

宋哲說，他跟小諾早就私定終身，小諾完全可以按照規矩行事，所以她根本沒理由跑。

 

小諾終於被保下來，可我們之前的選擇，也就此作廢。

 

因為我的受傷，逃跑計劃徹底流產。

 

小諾也不可能出爾反爾，那樣隻會使我們兩個都失去機會。

 

所以，小諾最終決定，將錯就錯。

 

隻是，她唯一改變的是，她在高考時用了我的準考證，寫了我的名字。

 

她替我完成了前面所有的準備，也算是給自己最後一個交代。

 

現在，她要把機會還給我了。

 

15

 

我聽完宋哲講的一切，已經泣不成聲。

 

我恨自己用那麼陰暗狹隘的思想誣陷她。

 

恨我讓她身處險境卻不能幫她一點。

 

小諾安慰我，她不怪我。

 

任誰面對後來的突發Q況都不可能那麼坦然。

 

她說她當時不能告訴我真相，因為她知道告訴我了，我一定不會答應她這樣做。

 

並且隻有我們那種決裂的樣子，才能最大限度地讓村民放松警惕。

 

她也很忐忑，怕自己沒考上怎麼辦？

 

所以，她隻能將錯就錯，直到錄取通知書出來的時候。

 

通知書是她跟宋哲搶先從郵遞員手裡拿到的，然後趁著村民還沒發現，讓我走！

 

我哭著問她，你為什麼這麼傻？

 

她讓我不必這麼想，因為她早已認真考慮過了。

 

她的父母還在，所以哪怕出去，最後未必不會出現跟宋哲一樣的局面。

 

而我隻有一個奶奶，她的年紀大了, 村裡人不會為難她。

 

況且，她拉住宋哲的手, 她也真的感謝我成全他們。

 

小諾把身上的書包交給我。

 

「走！現在就走！別等人發現就晚了。

 

宋哲找了人，在半路上接應你，你隻要翻過這座山，後面就好走了。」

 

我問她，我走了他們怎麼辦？

 

「現在可是你逃走哦, 跟我們沒關系。」她紅彤彤的臉上擠出一絲俏皮的笑。

 

「村民們至少一時不會發現怎麼回事, 我就說我沒考上就行。

 

就算他們發現了，反正我跟宋哲留在這裡，他們還能拿我們怎麼辦？」

 

我已經說不出話, 接過書包緊緊地抱住小諾。

 

我不知道, 這一次之後，需要多久才能再見到她。

 

「記住, 你身上背著我們三個人的希望,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出樣子。」

 

我的眼淚與她的眼淚匯到一起, 我重重地點頭。

 

「去吧，我的姐妹！」

 

她最後把一樣東西塞到我手心, 是一根草。

 

那天晚上我抽到的長草。

 

我不敢再回頭, 大踏步地走向山路。

 

心中默念，等我, 我的姐妹。

 

16

 

十年後，我再回大山時, 小諾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大娃是個男孩, 長得很像宋哲。

 

二娃是妹妹，幾乎跟小諾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見到她，縱使十年的歲月在我們臉上刻下了數不盡的風霜。

 

我們依然一眼就認出彼此。

 

無需多言，小諾還是跟以前一樣多愁善感。

 

兩個眼圈通紅，一點不像當媽的樣子。

 

我剛想嘲笑她, 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妹妹問小諾，媽媽, 你怎麼哭了？

 

我搶先抱起她。

 

「因為你媽媽以前借了阿姨一件東西，現在我來還她了，她高興。」

 

妹妹問我, 「我媽媽借了你什麼？」

 

我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張塑封的相片, 這是當年小諾塞在書包裡我與她的合照。

 

相片的背面，我添了一樣東西。

 

一根長草標本，小諾塞在我手裡的那根。

 

宋哲回來了，見到我幾乎不敢相認。

 

倒是我調笑著跟他打招呼。

 

「宋村長, 聽說你這兩年幹得不錯嘛, 移風易俗, 還上了新聞？」

 

宋哲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

 

「清羽，你別調侃我了。」

 

他注意到我身上的司徽，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是，跟開發集團的人一起來的？」

 

我轉頭，手指環繞我們的群山。

 

「當年，你們託起了我走出大山的機會。」

 

望向遠方，一條寬闊的穿山大道仿佛已經在我眼前浮現。

 

「謝謝你們, 你們是山村和我最大的英雄。

 

現在輪到我為你們出力了，我們一起，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