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薇咬牙切齒，惱道：「你胡說什麼？」

「既然不是，那你倒是轉啊。」

 

「轉就轉！」

 

徐薇狠狠剜了我們一眼，疾步走向陽臺開始打電話，她關了陽臺門，但還能聽到一些聲音。

 

「喂，老公，給我轉四千塊，對，現在就要，快點！」

 

沒一會，我和珠珠都收到了徐薇的轉賬，我蹙眉，隱隱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勁。

 

「等一下！」

 

我喊住正要出門的徐薇，緩緩道：「我要求查看班費賬戶的明細。」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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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幾乎下意識拒絕了我，理由是她才是班長。

 

但我迅速在班級群艾特了所有人：

 

【 所有人最近咱班班費收支都比較頻繁，我提議班委清一下賬，公布一下明細，大家覺得呢？】

 

許多同學本來就對上次獎金充班費的事有意見，紛紛在群裡接起了龍，不到半天，幾乎全票通過。

 

徐薇在群裡一言不發，但李浩請來輔導員，臨時召開班會，當面要求徐薇公布明細賬目。

 

「徐薇，作為班長，我們都很認可也很感謝你對班級的付出。但現在班費情況復雜，大家心裡都沒什麼底，麻煩你把明細賬給大家看一下吧。」

 

徐薇眸中閃過一剎那的慌亂，又迅速掩下：

 

「沒有什麼復雜的，前段時間基本上花完了，現在就是有之前的十萬獎金在裡面。」

 

「還是看一下吧。」

 

我緊盯著徐薇的眼睛，寸步不讓，徐薇左右推辭吞吞吐吐，終於讓輔導員也看出了端倪。

 

「徐薇，我記得當時班費交給你，你專門注冊了一個支付寶，就把明細導出來看一下吧。」

 

果然，徐薇的班費賬戶裡，餘額為零。

 

這下同學們徹底炸了，立刻要查看支出明細，徐薇試圖以「買了理財」為由掩飾，但同學們哪裡肯信，堅持看不到明細就報警。

 

最後，明細被導了出來，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模一樣，全部轉去了王傑的賬戶。

 

所有款項，連同之前的十萬獎金、徐薇代我們班領的獎學金和助學金，每一筆錢在收到時就被轉給了王傑，累計轉賬達十二萬多。

 

我心頭一跳，果然。

 

先前我找徐薇要獎學金，按照輔導員所說，錢就在她手裡，她卻打電話向王傑要。

 

又聯想到先前Ŧù₁王傑炫耀時拿出來的持倉賬戶，且一向摳門的他突然就對徐薇大方了起來，種種線索串在一起，導向了一個結果。

 

那就是徐薇利用職權，將我們班所有的資金都給了王傑炒股。

 

一向脾氣溫和的輔導員也怒了，指著賬單的手都在顫抖：「徐薇，怎麼回事？這個王傑，是什麼人？」

 

「老師，王傑他是學金融的，已經大四了，就是他代我們理財。我，我也是替大家著想，放支付寶裡利息太低了，我才請他幫我們理財。」

 

徐薇張了好幾次嘴，最終嗫嚅開口，面上強作鎮定，眼底卻藏著慌亂。

 

輔導員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金融系的？還是學生？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叫他把錢退回來。」

 

眾目睽睽下，徐薇沒辦法，隻能掏出手機打給了王傑。

 

「喂，寶寶，咋啦？」

 

徐薇小聲道：「你，你能不能把我之前轉給你的十二萬多轉回給我？」

 

電話那頭王傑聲音驟然提高：

 

「你胡說啥呢？你知不知道現在股市什麼行情？現在出來，不就是到嘴的鴨子都沒了嗎？」

 

「不是，你先給我，我真的有事……」

 

「別鬧了好嗎，我沒那麼多精力哄你。現在這個行情千載難逢，我們決不能錯過。你放心，這波穩賺的！」

 

王傑敷衍了幾句，就不再理會徐薇，直接掛了電話。

 

07

 

輔導員深吸了一口氣，讓徐薇再打一次電話。

 

徐薇低著頭，指尖幾乎掐進了肉裡，再抬眸時身子隱隱發顫，眼圈猩紅：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這十二萬放著也是白放著，為什麼不能讓我嘗試一下？！」

 

她環視一周，目光也變得狠厲起來：

 

「你們也聽到了，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一個個不要這麼鼠目寸光行不行？這波牛市是我們普通人翻身出頭的唯一機遇。

 

「到時候實現財富自由、跨越階級，我再補給你們就是。十二萬看起來多，分到每個人頭上不就兩三千塊錢？

 

「你們真差這點錢嗎？兩三千塊錢能幹什麼？用這點小錢博一個未來都不敢，你們真是慫到家了，活該窮酸一輩子。」

 

全場S一般寂靜了幾秒，轉而便是震天的罵聲：

 

「你腦子有病吧？有病就去治，學校裡沒藥。」

 

「想錢想瘋了吧，你要改命，怎麼不賣你家房子去炒股？拿我們的錢不當錢？」

 

「聽過眾籌治病的，沒想到還他媽有眾籌致富的，我們憑什麼拿錢給你博未來？」

 

同學們唾沫橫飛，徐薇幾乎被罵到了角落裡，輔導員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

 

「如果你和王傑還想順利畢業的話，三天之內，把班費一分不動還回來。

 

「否則，學校會報警，到時候不但要還錢，一定還會有處分，將會隨你們留檔一輩子。」

 

輔導員這話說得十分認真，徐薇終於白了臉，咬著牙點了點頭。

 

不知道徐薇後來是怎麼和王傑溝通的，大概王傑也害怕事鬧大了畢不了業，三天後，他將十二萬多的班費原路轉了回來。

 

徐薇有了前科，自然是不能再當班長管班費了。

 

輔導員點了李浩來管，李浩當上班長第一天，就當眾宣布要把先前我付的一萬五聚餐費還給我。

 

我自然不要，笑著說留作下次聚餐資金。李浩便做主，將十萬的獎金按照人頭分了下去。

 

「班費用不著這麼多，原先的兩萬多就先用著。這十萬獎金我先分給大家，獎金嘛我一個人拿著燙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隨著一筆筆到賬提醒，同學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圍著李浩和我左一個「班長偉大」、又一個「大小姐還缺不缺老奴」，鬧得不可開交。

 

我在人群裡尋找徐薇，看見她站在人群最外側，背著光，神情模糊。

 

沒一會，她轉身獨自離開了教室。

 

08

 

徐薇並沒有因此和王傑分手，相反，兩人愈加如膠似漆起來。

 

平時在宿舍，徐薇對我們三人視若無睹，絕不與我們多說一句話，沒事就坐在桌前和王傑煲電話粥，撒嬌賣痴，索要禮物。

 

而王傑也十分罕見，竟一改先前摳門本性，對徐薇的索取基本有求必應，慷慨地令人咋舌。

 

今天徐薇離開宿舍後，曉曉撇撇嘴：

 

「王傑真發大財了？這是徐薇買的第三個香奶奶包了吧，真讓他們掙到錢了？」

 

我也有些匪夷所思：

 

「行情確實不錯，可王傑之前的持倉也就十萬多，那錢不是給咱班退回來了嗎？他哪來的錢還在炒股？」

 

珠珠捧著書一邊看一邊搭話：

 

「我不信他能一直這麼輕松賺到錢。我向金融系的學姐問過了，王傑在金融系天天逃課，每年期末都要掛好幾科，差點要延畢呢！

 

「就這樣的人，能精通股市？」

 

股市的情況我們不清楚，但沒想到很快就爆出了驚天大新聞。

 

一向成績優異的徐薇休學了，原因竟是有了身孕。

 

那天我們在上著課，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女突然衝進教室，一把扯住徐薇就往教室外拖，嘴裡連聲罵著：

 

「你這個下賤的東西！本以為你學習好，考上了好學校，我們才給你出這學費，讓你來讀書！

 

「沒想到你好好的書不念，跑去跟野男人鬼混！小小年紀，給人把肚子都搞大了！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啊你，快說這個孽種是誰的？」

 

女人力氣極大，徐薇被扯得生生喊疼，一張臉白了又白，頂嘴卻不肯停：

 

「你們又是什麼好東西？說得好聽給我交學費念大學，還不是覺得有個好學歷，能讓你們把我多賣點彩禮錢，好留給你兒子花！

 

「我偏不！你們休想從我身上壓榨到一分錢！」

 

「你這個白眼狼，什麼我兒子，那難道不是你親弟弟！你親媽給你找婆家，難道還會給你找差的？偏你要這樣作踐自己！我真命苦啊，養了個你這樣狼心狗肺的閨女……」

 

徐薇媽媽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徐薇也被扯得披頭散發十分凌亂，兩人很快引起了圍觀。

 

有同學好心提醒：「阿姨，你女婿是大四金融系 3 班的王傑，快去找吧。」

 

……

 

有了好心人的指引，徐薇媽媽很快找到了王傑，王傑倒是一口認下了徐薇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承諾會負責。

 

雙方家長見面會談，徐薇媽媽仗著女兒有孕，開口要五十萬彩禮，王傑媽媽也不是省油的燈，眼睛一斜就要嘲諷。

 

倒是王傑知母莫若子，及時攔住了他媽，又一口應下徐薇媽的要求：

 

「阿姨你放心，區區五十萬對我來說不在話下，我掙錢能力很強的，不信你問薇薇。薇薇身上那個包看到沒？我給買的，兩萬多呢。」

 

徐薇媽和王傑媽同時瞪大了雙眼，王傑媽先反應過來，指著徐薇就叫：「你要我兒子給你買兩萬多的包，要S啊！」

 

徐薇媽則若有所思，大概在懊悔剛才可能要少了，後面該怎麼找補回來。

 

總之，一樁喜事也算是談成了，為了安心養胎，徐薇辦了休學。

 

09

 

喜事落定，可股市不會長虹。

 

股市的變天來得猝不及防，有人理智冷靜見好就收，也有人S紅了眼，選擇加倉賭一把大的，不成功便成仁。

 

可惜王傑選了後者。

 

可股市一冷再冷，終於在數不清幾個跌停板後，金融系的一節證券課上，老師講解完實時股市宣布下課。

 

眾人退出賬號，卻發現王傑還怔在座位上，望著屏幕上一片綠色，嘴裡喃喃有詞：「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有人推他，「嘿，走啦，模擬倉而已，去吃飯了。」

 

有人笑他，「你這家伙，不會真把模擬倉當真了吧？」

 

還有人好心提醒他：「下課啦，不回去看你媳婦嗎？你媳婦幾個月了，快生了吧？什麼時候辦婚禮，記得請我們老同學喝酒啊。」

 

他臉上的血色一寸一寸消退，終於面如S灰，趴在桌子上，絕望地嚎啕大哭起來：

 

「不是模擬倉，不是模擬倉！我什麼都完了……全跌光了啊！」

 

原以為是他精神出了問題，可後來金融系同學才知道，原來王傑炒的從來不是模擬倉，一直都是真金白銀。

 

起初，他的確賺到了不少錢。

 

對一個月生活費隻有一兩千的普通大學生來說，收入驟然暴增到日入上萬，富貴迷人眼，王傑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社會。

 

他認為，是他的認知突破了現有水平，才掙到了這種「認知以外」的大錢。

 

那一刻，最新款的水果手機、奔馳車乃至大別墅，美好未來，觸手可及。

 

在徐薇事情敗露向他討要班費時，他的確愁過兩天，一方面他不敢真的惹怒學校留下汙點，另一方面又舍不得從股市割肉離場。

 

於是他選擇了網貸，從各個網站，套出了十二萬多原路退回。

 

大概是他真的有發財命吧，班費事件了結後，他的股票還在一路飄紅，很快便還清了貸款，甚至還略有盈餘。

 

有了錢，自然就想嘗試更美好的。

 

他舍不得割肉，又故技重施借起網貸，用買奢侈品的方式，哄著徐薇與他發生了關系。

 

後來，就是徐薇意外有孕，面對獅子大開口的丈母娘，他拍著胸脯應下高額彩禮，轉頭又用各種槓杆，拉滿了持倉。

 

偶爾有一兩次跌停，他雖也膽戰心驚，但始終堅信，財富一定在向他招手。

 

老師宣布下課的那一刻，他才恍然驚醒。

 

一切隻是南柯一夢，潑天的富貴是水中月、鏡中花，巨額的債務卻如假包換，且利滾利。

 

10

 

王傑的故事是我們升入大三時，老師常會拿來勸誡我們時聽到的。

 

他已經順利畢業，也和其他應屆生一樣，靠著學校名聲，校招時拿到了一份不錯的 offer。

 

可見慣了日入上萬的人，又如何甘心沉下心來做月入不過萬的工作呢？

 

他很快失了業，徐薇大著肚子，還眼巴巴等著他掙大錢辦豪華婚禮，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送去醫院，拼著一條命生下一個男孩，可產房外沒有鮮花、笑容，往後等著她的隻有冰冷的賬單。

 

雖然沒有婚禮，可之前為了深度綁定王傑，他們已經領過了證。

 

徐薇月子裡哭紅了眼，日日都念叨著要回學校念書：

 

「我還沒畢業！我隻是休學，孩子誰家的種誰帶, 我要回去念書！」

 

王傑媽媽反手就是一巴掌：

 

「念什麼書？家裡現在鍋都揭不開, 誰有錢給你出那勞什子學費念書！要不是你家獅子大開口，我兒至於貸款炒股欠一屁股債？你個克夫的女人！

 

「我告訴你, 你最好S了這條心, 好好把我大孫帶大。不然, 有你好果子吃！」

 

終於找到機會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 卻被親媽拒之門外：

 

「我沒你這不要臉的女兒, 還說五十萬彩禮呢, 結果一分都沒見到！白給人生孩子，下賤東西, 晦氣！

 

「早讓你聽我安排, 偏不聽，現在都是你自己選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活該！」

 

……

 

大三快放寒假的時候，我和曉曉、珠珠，連同新轉來的室友何晴一起去校外吃火鍋慶祝。

 

那天晚上吃得很遲，可我們有說有笑, 又臨近假期，個個開心極了。

 

曉曉吸完奶茶裡最後一顆珍珠, 正準備丟垃圾, 一個佝偻著背的女人跑過來，小心翼翼道：「可以給我嗎？」

 

曉曉應了一聲，女人直起身子想拿奶茶杯，卻在抬頭對視的瞬間迅速低下，下一刻倉皇轉身落荒而逃。

 

「那是……」

 

我揉了揉眼, 不敢置信，曉曉也小聲開口：「真是徐薇嗎, 天哪, 她怎麼老了這麼多，我都不敢認了。」

 

「快熄燈了，咱們快回宿舍吧，正好也走到校門口了。」

 

何晴跑上來一手挽住我，一手挽住曉曉, 曉曉點點頭，又伸手去牽珠珠，「走吧！」

 

清冷的月光灑下來, 映得校牌匾上四個大字遒勁有力，又與路燈交相輝映，照亮了我們腳下進校的路。

 

我轉身回頭看去。

 

巨大的樹影下似站著一個人影，彎著腰卻仰著頭，朝著校徽方向凝視, 月光在她身後, 投出小小的一團影子。

 

我隱隱嘆息，轉頭踏進校園。

 

我知道，我們的明月會西沉, 旭日會東升，但有些人，已經親手將自己葬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