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身著中衣，跪在冰冷的大殿上。

 

恍然間，才想起，如今已經入秋了。

 

明熙走的時候才春天呢。

 

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皇後和皇帝在上座，面色沉沉地盯著我。

 

李雲華跪在我身側，正含著淚控訴我。

 

「臣妾知道，太子妃娘娘一向忌憚我，小郡主去時，殿下確實正召我侍寢......」

 

「隻是小郡主之S，終究與臣妾沒有什麼幹系，卻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恨上了臣妾，給臣妾送的吃食中，竟下了絕育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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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華扭頭瞪我，雙眼通紅：

 

「太子妃，沒想到你佛口蛇心，竟想絕我子嗣之望！」

 

皇後皺眉：

 

「太子妃，你可有辯解之語？」

 

皇帝也望向我。

 

「太子妃絕非如此品性之人，定是誤會了。」

 

他們都看向我，等著我為自己辯解。

 

殊不知，此事，正是李雲華同我做的一個局。

 

她樂得陷害我被廢。

 

而我也一心想出宮。

 

畢竟，於我而言，想擺脫沈懷澈和太子妃的身份的唯一辦法，就是被廢為庶人。

 

「臣妾無可辯駁，甘願認罰。」

 

「自請廢去太子妃之位，在寺中戴罪修行。」

 

15

 

皇上頒下廢除我位份的聖旨後，我回了華光殿收拾行囊。

 

能帶走的不多。

 

我隻收拾了一些簡單的衣物，和明熙的遺物，以作紀念。

 

當初被封太子妃時的那一應賞賜，我什麼都沒帶走。

 

天黑之前，我坐上了出東宮的馬車。

 

沈懷澈被派作欽差大臣，去臨近的景州賑災。

 

十五日後才會回京。

 

我同李雲華，特意選了這個時候來布局。

 

因此走的時候，竟隻有李雲華和明辭來送我。

 

「太子妃，哦不，宋娘子。」

 

李雲華看我時，幾乎掩蓋不住眼中的得意。

 

「一路走好。」

 

明辭在她身後。

 

睜著一雙眼，怯怯地望著我。

 

我將要走時，他忽然出聲。

 

「母妃......」

 

「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我轉身，冷淡地望了他一眼。

 

「沈明辭，不用再叫我母妃了。」

 

「從今往後，你的母妃是李雲華。」

 

16

 

我修行的寺廟叫寧心寺。

 

寺中的住持十分和善。

 

「若要剃發為尼，需得考慮清楚。」

 

「這樣吧，你先帶發修行三月，如果考慮好了，便由我為你取法號，正式剃發。」

 

三月間，我的日子過的十分平靜。

 

心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我尋到住持，對她說，讓她替我剃發。

 

住持允了，特意為我尋了個吉時。

 

「就為你賜法號，名為『元靜』吧。」

 

住持為我剃下第一縷發。

 

這時，寺外卻傳來尼姑慌慌張張的叫聲：

 

「住持，門外有個人，似是來尋元靜師太的。」

 

「他沒有乘轎子，也沒有走平路，是自己邁上千層臺階上來的。」

 

「眼下，人怕是已經到門口了。」

 

住持皺眉說：

 

「告訴他，元靜在剃度，暫時不便見他。」

 

片刻後，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阿錦，阿錦，不許剃度！」

 

竟是沈懷澈。

 

他如瘋了一般，闖入寺中。

 

狠狠奪過住持手中的剃度刀。

 

「誰讓你給孤的太子妃剃度了？」

 

他將那刀狠狠甩在地上。

 

一把拉住我的手。

 

「阿錦，同孤回去。」

 

17

 

我踉跄著，試圖掙脫他的手。

 

「太子殿下，我現在已經是庶人。」

 

「我不會同你回去的。」

 

我環顧四周，看見周圍的師太們都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好聲好氣地勸他：

 

「佛門清靜之地，殿下請勿造次。」

 

「阿錦，你今兒必須和孤回去。」

 

他紅著眼。

 

「李雲華鬼迷心竅，下毒害了明辭，他現在病得很重，夢裡都在喊你的名字。」

 

「你不回去看看他嗎？」

 

見我有氣無力，不發一言。

 

他又不S心道：

 

「那孤呢，你難道就舍得下孤？」

 

「宋錦時，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就這麼拋下孤不管？」

 

我甩開他的手。

 

鎮定自若道：

 

「殿下，請回吧。」

 

「再鬧下去，皇上也會不悅的。」

 

提起皇上，他頓時怒從心起：

 

「好啊，宋錦時。」

 

「你又用父皇來威脅孤？」

 

他狠狠拽著我的胳膊。

 

「你趁著孤不在都城，故意求了父皇的旨意，讓他廢黜你。」

 

「孤不會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了。」

 

他厲聲喝道：

 

「將寧心寺圍住！」

 

他身後，不知何時竄出一群侍衛，將寧心寺團團圍住。

 

師太們害怕地發起抖來。

 

沈懷澈定定地望著我。

 

「阿錦，你今兒若是執意不和孤回去，這寧心寺中，孤必然不留一個活口。」

 

18

 

我了無生息地坐在了回宮的馬車上。

 

已經入了深冬。

 

外頭已經飄起了皑皑的白雪。

 

「別著涼了。」

 

沈懷澈將厚厚的大氅蓋在我身上。

 

「阿錦，孤已經廢了李雲華。」

 

「還有，辭兒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忽然開口：

 

「殿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目露疑惑。

 

「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帶回去？」

 

我扭頭望向他。

 

眼裡光芒殆盡，隻剩下了一片S寂。

 

「你當初娶我，隻不過是陰差陽錯，醉酒之後，走錯了屋子而已。」

 

「說起來，我還要謝你開恩，願意娶我呢。」

 

「你既然對我沒有半分情意，為什麼還要執意接我回去？」

 

沈懷澈原本在替我整理著身上皺起的大氅。

 

聞言，他的動作頓住了。

 

勉強對我扯出一個笑。

 

「阿錦，孤怎麼會對你沒有情意呢？」

 

「整整五年，你在孤的身邊，孤卻沒有發現你的好，是孤的不是。」

 

他將我攬入懷中。

 

我也失去了掙扎的心思，任他緊緊擁住我。

 

「那日，你同孤爭吵之後，孤氣憤異常。」

 

「方才驚覺，孤竟然那樣在意你。」

 

他撫摸著我的鬢發。

 

「阿錦，你放心，孤以後一定好好待你。」

 

「孤再也不會讓你流淚，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你相信孤，好不好？」

 

淚水自我眼角流出。

 

可惜，歲月不能倒流。

 

我的明熙也回不來了。

 

「殿下，你可知，若是時光能倒流，我會做什麼嗎？」

 

他撫了撫我的臉。

 

「阿錦，別再多想了。」

 

「孤知錯了。孤同你，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歲月。」

 

我揚起嘴角，對他笑了笑。

 

「我想，我那日投河自盡，也不會做你的太子妃。」

 

沈懷澈臉色一僵。

 

「阿錦，你......」

 

我掀開簾子，指著窗外的鬧市。

 

「殿下，你能替我去買那個小攤子上的糕點嗎？」

 

許是見我露出了笑容，沈懷澈竟鬼差神使地應了。

 

他叫停了馬車。

 

「你在這兒等孤，孤一會兒就回來。」

 

我深深地凝望著他。

 

「好。」

 

他走後。

 

我避過侍衛的視線，借著馬車的遮擋，一步步極快地朝那河邊走去。

 

宮牆就在眼前了。

 

我不願再被困在其中。

 

前半生的錯誤，就在此徹底結束吧。

 

我閉上了雙眼。

 

一躍而下。

 

任冰涼的河水將我淹沒。

 

19

 

沈懷澈買完糕點回來，正欣喜地朝停著的馬車走去。

 

「阿錦......」

 

他掀開馬車。

 

裡頭卻空無一人。

 

「砰！」

 

手中油紙布包著的糕點，應聲落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阿錦那異樣的眼神。

 

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有人跳河了！」

 

前邊，忽然響起眾人的呼聲。

 

他跌跌撞撞地朝那岸邊跑去。

 

路上還跌了好幾跤。

 

直到他看見那件本屬於他的大氅。

 

他哀慟地嚎哭出聲。

 

他知道，方才跳河的人是阿錦。

 

她一如從宮裡走時那樣，一件他的東西都不肯帶走。

 

她選了都城中最深的一條河。

 

這一次不一樣了。

 

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正文完】

 

番外——瘦盡燈花又一宵

 

沈懷澈走錯屋子那日，原本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意外。

 

第二日，他從宿醉中醒來時，身旁的宋錦時先於他半個時辰醒了。

 

她是蘇州知府家的小姐。

 

不過一年來宮中赴一次宴。

 

皇後憐惜這些地方官的家眷夜深路遙，特命人收拾了幾座空置的宮殿，賜幾位知府家的小姐在宮中留宿一日。

 

也有皇上授意，籠絡地方官的意思。

 

便是恰好，他走進了宋錦時的屋子。

 

宋錦時早已經嚇破了膽。

 

但她識得身旁之人的身份，盡管她明白什麼事也沒發生。

 

可也大氣不敢出，隻能等他醒來。

 

生生屏氣凝神，捱了半個時辰。

 

沈懷澈是太子。

 

早已經有數十個奴僕，遵皇後的命，四處查看太子在何處。

 

敲開宋錦時門的那一刻，她同當朝太子在一間房中過了一夜的事，已經注定了會傳的人盡皆知。

 

沈懷澈原本想著賞賜些金銀安撫她，任她自生自滅。

 

看見她紅著眼低下頭，露出的那截潔白的脖頸時。

 

忽然動了惻隱之心。

 

她也是清白的姑娘家。

 

因為他聲名盡毀。

 

他若是就這般，放任她被流言毀了。

 

若是她父親是個古板，她極有可能會落得個被送去廟中落發修行的結局。

 

當真是可憐又無辜。

 

父皇也旁敲側擊過他多次。

 

說為了防止外戚幹政，他不宜擇選家世過盛的太子妃。

 

他知道，父皇是不願讓他娶他自小便喜歡的雲華。

 

那就幹脆將宋錦時娶了吧。

 

反正，她家世不高，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大婚之前，李雲華被她父親許配給了沈懷澈的兄長秦王。

 

她心中不甘，尋到他，同他哭訴了好幾回。

 

同宋錦時大婚前一日，李雲華飲醉了酒，還在他的懷中哭泣不止。

 

故而, 他心中存著一股鬱氣。

 

趁著大婚之夜，對宋錦時全發泄了出來。

 

他也曾一度怨恨自己不夠堅定，竟然真的松了口, 讓宋錦時佔了雲華的太子妃之位。

 

可錦時到底是無辜的。

 

縱使他滿心滿意都是李雲華，可他也必須承認，宋錦時實在是一個再稱職不過的太子妃。

 

她得皇後的歡心, 向來挑剔的皇上也對她極為滿意。

 

她將東宮和他照顧得極好, 也為他生育了一對兒女。

 

他本已經S了心，這輩子就這樣同她相安無事地過下去。

 

直到李雲華帶著秦王謀逆的證據, 深夜求見他。

 

他動容不已。

 

父皇近來極為喜愛秦王, 話裡話外有重用他之意。

 

她竟然願意為了他, 背棄她的夫君, 甚至冒著被秦王發現, 喪命的風險。

 

皇後知曉此事之後，也出言提醒他，或許李雲華背後的李尚書，能為他所用。

 

故而, 他決定納李雲華做側妃。

 

反正隻是一個側妃而已, 父皇還不至於幹涉。

 

可一向溫順的宋錦時卻反應激烈。

 

她同他爭吵, 他惱羞成怒。

 

那一晚, 他一夜未睡。

 

滿心滿眼裡, 都在回想著宋錦時同他爭吵時的一言一行。

 

漸漸的，他的心頭竟然湧上欣喜。

 

他不知道宋錦時竟然如此在意他。

 

他身旁也不是沒有旁的妾室，可宋錦時卻偏偏在意李雲華。

 

大約，是因為她察覺出了他對李雲華的情意吧。

 

他想起那一夜對她的粗暴，愧疚之意在心中難言。

 

這是他第一次放下身段去哄一個女人。

 

他想著，錦時這些年一直沒犯過什麼錯。

 

他是想同她好好過日子的。

 

而李雲華，至多隻是算他年少時一個喜愛的女人罷了。

 

他不會讓她動搖錦時的地位。

 

但是李雲華竟然鬼迷心竅, 暗地裡害S了明熙。

 

他也是從錦時自請廢黜出宮後，無意間想起查明熙的S因, 由著那扇大開著的窗子, 才順藤摸瓜查到了李雲華的身上。

 

李雲華暗地裡打聽到了柳絮容易嗆入小兒的鼻喉中, 若得治不及時, 極易S去。

 

她買通了明熙房中的一個嬤嬤，打開了那扇致命的窗子。

 

她太明白明熙對宋錦時意味著什麼了。

 

明熙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僅如此, 李雲華自宋錦時走後, 竟然原形畢露，撕下了虛偽的臉皮。

 

她竟然仗著明辭信任她，在他的糕點中投毒, 害得他幾乎喪了半條命。

 

我臉色微僵。

 

「【他」錦時同他，也再也回不去了。

 

宋錦時投河之後, 沈懷澈曾有一次, 走進她的華光殿。

 

他未曾續弦。

 

偌大的宮室中空無一人。

 

再無一人，對他怯怯笑著，為他解開大氅。

 

柔和地對他說：

 

「殿下來了，勞累了一日, 快歇著吧。」

 

在空蕩蕩的大殿中，他忽然渾身發冷。

 

父皇身子病弱。

 

已經有了禪位於他的想法。

 

未來的幾十年。

 

他會站在那個更大的宮殿中。

 

身旁空無一人。

 

沈懷澈慘笑一聲。

 

眼角落下淚來。

 

他知道，他已經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