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霽川擺了擺手,對著她溫柔又堅定地許諾:
「世間定有雙全法,做妾室雖委屈你,但祖母便不會這麼生氣了,月兒,你願意為我受點小委屈嗎」
「你放心,縱使是妾室,我也給你正妻的待遇,我心裡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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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甩帕子走了,隻剩陸霽川在那口空白牙給顧月遲畫大餅。
顧月遲肚子會漸漸大起來,她必須抓緊時間,這大餅她不信也會吃下去。
這是她的唯一退路了。
這段時日一直貼身跟隨我的丫鬟般春鼓起勇氣問我:「小姐,您不難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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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說:「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般春,日後你若是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
自然是難過的,痛哭過,崩潰過,質疑過自身存在的價值,甚至想過麻痺自己假裝一切都不知曉,粉飾太平。
可這些都是晚上做的事,我不容許夜晚的片刻不清醒,牽連白日裡的秩序和體面。
醫者講哭傷肝,可若真是傷心了,還不如痛哭一場,就算祭奠曾經的痴心。
君若無意我便休。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我要他起婆娑,熾豔火,自廢墮,闲骨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獨吞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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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隻是小打小鬧,如今聘書也拿回來了,我便同爹娘稟明此事。
阿娘心疼極了,爹爹和阿兄當即就要打上門去。
我一一攔下來:
「請父母兄長放心,令儀絕非軟弱可欺之人,經此事倒覺得對人心晦暗頗有體會,女兒家也要見一見世間風浪。」
「就放手讓我來吧。」
他們又欣慰又無奈,爹爹捋著胡子承諾再不催促我尋夫郎,阿娘要去小廚房燉藥膳為我補身體,阿兄說若需要任何幫助隻管開口他都配合。
我笑著一一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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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陸霽川也覺得我捏著鼻子認了,又覺得我尚未過門,沒立場插手他房中事。
老夫人臥病在床,說起此事也是不置可否。
便在顧月遲的催促下擇了個吉日,一臺粉轎將她從角門抬進陸府。
本應該是洞房花燭,可原本被我將養得好好的陸老夫人卻吞金自盡了。
據說,第二日陸霽川帶著顧月遲去請安,遲遲不見房中有動靜,他有些氣惱,便甩了袖子走了。
還是房中伺候的嬤嬤,待比往日多了數倍的安神香散去,才發覺老夫人身子都涼透了。
那嬤嬤哭訴,陸老夫人存了必S的心思,在睡前將房中人都撂倒,怕有人攔著她赴黃泉的腳步。
也許像她之前同我長談的那樣,她說:「我沒有將川兒教好,我不光要跟令儀你賠罪,我還要給他的父母賠罪。」
「她爹是害S我兒的兇手,我必不會同她在一個屋檐下。」
「我一把老骨頭了,雖不值錢,但我想,也能讓川兒醒悟一二吧……」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腦,我當時隻當是病中心鬱,特地加了紓解心志的白芍當歸。
可還是,無力回天。
這日,門房不僅收到陸府治喪的拜帖,還有陸老夫人打發心腹送來的一個小匣子。
其中有銀錢,鋪面,首飾……想來是老夫人多年來的私藏。
她是真心感念我,認可我,隻可惜我們到底沒有成為一家人的緣分。
我摘去首飾,換上素服,前去陸府為老夫人致奠。
靈堂上人來人往,跪在正首的陸霽川十分憔悴。
他哭著對我說:
「我不該惹祖母生氣的,可祖母氣性也太大了,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令儀,我隻有你和月兒了,我們過了喪期就成婚好嗎」
我冷冷地看著更加執迷不悟的陸霽川,老夫人已經為他所謂的真愛陪葬了,竟然都沒能喚醒他。
我該下手,再狠一點才是。
見我倆說著悄悄話,一旁的顧月遲不合時宜地幹嘔出聲,眾人驚訝之餘都在竊竊私語。
好吧,看來我也不需要做什麼。
她進門當天老夫人自盡,雖讓陸家掩飾成病重衝喜不成,可一頂不孝的帽子已經扣在陸霽川頭上。
她一聲幹嘔,又坐實了他二人國喪期間無媒苟合的事實。
顧月遲在背人處恨恨地警告我:
「現在那老不S的也沒了,你別想嫁到這家來,搶我的位置了。」
「若我是你,就尋個尼姑庵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也好過日日在旁人面前礙眼。」
我冷著臉並未回應,顧月遲啊,你可要再加把勁才成。
待你瓜熟蒂落之日,便是我撕毀婚約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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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好笑,就算我不給陸霽川好臉兒,他也自信我並未生嫌隙。
我也不鹹不淡地吊著他,畢竟還有一出好戲沒開唱。
顧月遲進府八個月後,終於發動了。
陸霽川不顧她反對,執意找我來為她接生。
「月兒早產了,我不放心別的大夫,令儀,這以後也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上心啊。」
「若月兒和孩子有什麼意外,你可別怪我翻臉,到時候婚約作廢整個洛陽不會有人娶一個妒婦的。」
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還未到圖窮匕見的時候,我隻輕蔑地看著他:
「是不是早產,待孩子生下來便可見分曉了。」
我往家裡送了信,便收拾好藥箱去了陸府。
為避嫌,我在產房外指揮接生嬤嬤,顧月遲本就是足月生產,又將養得不錯,自是沒什麼差錯。
又白又胖的孩子捧到陸霽川面前,接生嬤嬤們笑臉道著恭喜,可他卻納罕的並不歡喜。
我覷著他的臉色心道不對,就算看著月份對不上也不應該是這個表情。
我探身上前一看,便吃了好大一驚,隻見這孩子金發碧眼,儼然是有純正的胡人血統。
這屬實稀奇,大唐胡漢通婚雖不算罕見,可陸家或顧家祖上都是純漢人。
難道老王爺有胡人血脈
不論如何,陸霽川頭上的這頂綠帽子已經在孩子的嗷嗷啼哭中閃閃發光了。
我讓堂姐和阿兄千裡迢迢從長安請來的人,倒是有些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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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陸霽川發作,陸府便闖進來一群人。
高大威猛的數十侍衛中間,是位精明強幹的嬤嬤——正是那位武王妃身邊管事的王嬤嬤,
從長安到洛陽來尋老王爺私自逃走妄圖生下孩子的外室。
如此重任在肩,想必是有些體面,能做決斷的。
打眼看過去,王嬤嬤陰沉著臉,侍衛們面無表情,隻有為首的一位高鼻深目的漢子面露焦急。
屋內,陸霽川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一杯涼茶將產後虛弱昏睡過去的顧月遲潑醒,厲聲質問:
「賤人,這是誰的孩子!」
顧月遲誤以為他隻是疑心月份,委屈極了:
「阿川哥哥,自然是你的,我們本就在成婚前……我孕中不適,早產也是有的,你為何要這般作踐我。」
「嗚嗚嗚,我不活了……」
陸霽川冷笑著將孩子往前一送,隻聽顧月遲哭聲一噎,房中便陷入了極致的沉默。
王嬤嬤命侍衛衝進內室將那孩子奪下來,我算的沒錯,武王妃打的還是去母留子的算盤。
待王嬤嬤將襁褓掀開,她面上也是一愣,一旁的侍衛倒是有些激動。
好嘛,這老王爺也確實如我所料沒有胡人血脈,而這侍衛,大抵就是孩子的生身父親了。
我心下一哂,顧月遲大抵想不到她的孩子竟然是這樣認祖歸宗的。
我喝著茶悠闲地看著這一處鬧劇。
顧月遲驚懼之下裝昏睡了過去過去,陸霽川想到自己的祖母父親母親還有自己頭上的綠帽子有些痛不欲生獨自崩潰,
王嬤嬤將顧月遲搖醒大罵小妖精背叛王爺勾搭野漢子,那侍衛抱著孩子將顧月遲護在懷裡說都是他的錯他一力承擔。
一來二去我也聽明白了大概。
原來顧月遲見老王爺身子實在不濟,便勾了別苑的侍衛借種。
那晚大火逃遁,也是在這侍衛掩護下進行的。
本以為別苑眾人會因為她的出逃通通受罰,沒想到還有將功折罪的機會,讓他們千裡迢迢來洛陽尋她。
侍衛深情款款:
「經此一事,我心中極掛念你,放心,我會求王爺王妃為我們主婚的。」
「我一看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外貌不顯,可我祖父便是這樣的金發碧眼,可見是我的孩子無疑!」
顧月遲則受到了驚嚇:
「不,你不要過來,這是王爺的孩子!這是陸霽川的孩子!你滾開啊!」
王嬤嬤有些頭痛:
「本來王妃是讓我們把你帶到長安去,如今……我老婆子便做主將你許配給何壯吧, 日後他做侍衛,你在後院做個灑掃女使, 也不算辱沒。」
陸霽川情緒崩潰:
「祖母,爹爹, 阿娘,孩兒不孝啊!都怪這個賤人蒙蔽, 你們一定要原諒孩兒啊!」
「令儀, 令儀, 我們不等喪期了好不好,我們下月就成婚!」
我笑眯眯從袖袋掏出聘書:
「陸霽川, 這是前年上巳你我定親時陸家給我的聘書,你可識得」
他誤以為我要踐諾,迫不及待要嫁給他, 歡喜地點了點頭。
「那你可看好了。」話音剛落, 我手中的聘書便被我輕巧地撕成了碎片。
陸霽川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激動地衝上來要拉住我的手。
我嫌惡地甩開。
環顧了院中的亂象, 幸災樂禍道:
「陸霽川, 你背信棄義, 今日種種便是你的報應。」
不顧陸霽川的怒罵,我大笑著帶著般春火速離開, 院中人多,我怕誤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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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聽到陸霽川和顧月遲的消息已經是一年後了。
此時我正在邊關衛所幫忙撫恤遺孀和幼兒。
顧月遲梨花帶雨,眼見周旋無果,還是轉過身去走了。
「我山」聽般春說,陸霽川被人參了一本,在州府革去了功名,如今隻是一介白衣。
他日漸頹靡, 沉迷酒色將家業敗了大半,想去尋老夫人的產業彌補虧空,卻無論如何也尋不到。
他大抵怎麼也想不到,我已經拿著那筆錢,建了許多育幼堂來庇佑無路可走的女子和稚兒。
世上並非全都是顧月遲那般投機取巧見風使舵之人。
若遇絕境,我願給良善之人一個機會。
顧月遲則真的在王妃操持下嫁了那侍衛。
代價是兩人都沒為奴籍,為王府世代驅使。
許是現實同理想中的一切落差太大, 她有些瘋魔了,一會兒說自己是王妃,一會兒說自己是陸夫人。
隻是不管她是什麼身份, 都不忘日日咒罵「武世芳」和「鍾令儀」。
曾經心系她的胡人漢子也在她的瘋癲中漸漸不耐, 對她動輒打罵。
不為別的, 讓他魂牽夢縈的是從前嬌柔可人的王爺外室,不是如今粗使灑掃的瘋婆子。
……
背叛他人者被背叛, 借機上位者落下位,
這世間的因果循環就像關外的長風浩蕩, 反復循回, 從未停歇。
不待般春絮絮叨叨的說完, 我拿了茯苓糕堵住她的嘴。
「背後說人是非傷脾,快補補。」
遠處傳來孩童的嬉笑,是育幼堂的孩子們下了學堂。
「令儀姐姐, 快看我今日習的大字!」
「令儀姐姐看我的……」
山高水長,神都洛陽的過往像是大夢一場。
我還要深謝這一夢黃粱,助我過情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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