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賞金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兩。
我那三千兩,便是這麼來的。
雖說這百毒不侵之體給我帶來了許多好處,但也讓我的五感變得略有遲鈍。
謝如歲晨起給我束發的時候,總會問我發髻绾得低不低。
我瞧著銅鏡裡的自己,模模糊糊,灰蒙蒙的,看不真切,遂隻是胡亂應道:「不低。」
謝如歲绾的發,應該不會出錯。
畢竟他總是將自己打理得很妥帖。
自從恢復了自由身,他便不再穿在青樓裡那些花花綠綠的裝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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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發用木簪利落地束在頭上,一襲粗布素色長袍,瞧上去像個清秀的讀書人。
給我扎好發髻後,謝如歲便背起他那把沉重的琴,動身去樂館了。
臨行前,他忽然問我有什麼喜歡吃的沒有。
我搖頭,說沒什麼愛吃的。
畢竟,吃什麼東西也都嘗不出太大的味道。
他笑著點點頭,自顧自道:「那我便每日帶回一份點心給你,都嘗嘗,便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了。」
謝如歲總是這樣,在聆秋樓的時候便會在闲來無事的時候塞給我東西吃。
那時,晏砚還是炙手可熱的樂師,公子小姐們為爭搶他的一曲琴譜豪擲千金。
他的四周,常被圍得水泄不通。
我被擠在外頭,近不了身,便和同樣無事可做的謝如歲窩在老鸨瞧不見的角落,分食著客人們沒動過的昂貴糕點。
謝如歲好像那時就問過我:「好吃嗎?」
當時,我隻顧著張望淹沒在人群中的晏砚,全然囫囵著將糕點塞進嘴裡,壓根沒在意是什麼味道。
那些精致昂貴的糕點於我而言,和饅頭面條沒什麼差別。
填飽肚子罷了。
哪會想到,當時沒仔細品嘗的味道,竟成了人生再也求而不得的絕響。
但我對謝如歲的話依然有一絲難言的期待——
期待他每天帶點心給我回來。
可第一天,謝如歲就食言了。
院外梨樹的影子從這頭轉到那頭,最後隱沒在夜色裡。
謝如歲還是沒有回來。
他向來早歸,今日是個例外。
隔壁賣豆花的姑娘說,今早城內似乎出了點大事,驚動了許多捕快,他們這些做小買賣的為了避禍,便早早回來了。
聞言,我的額角篤篤地跳了幾下,心中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雖說京城裡每日都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大事,但鮮少波及我們這些庶民。
可一旦波及了,就是滅頂之災。
謝如歲本來就是個不怎麼好運的人,遇上我,更是霉上加霉。
於是,我拴起了院門,便迎著日漸昏暗的天色往城門裡走去。
4
城中的確出了件大事。
老定安侯當街遇刺,刺客卻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追捕刺客時,馬匹受驚,撞倒了街上的一個孕婦。
血濺當場,一屍兩命。
那孕婦,正是錢莊老板不久前出嫁的女兒。
我還記得他送我點心時得意地笑。
而現在,這位向來眼角含笑的小老板,得此噩耗,一夜白頭。
聽說那刺客最後留下蹤跡的地方,是謝如歲所在的樂館。
樂館裡所有人都被帶走盤問了,距今大約已有四個時辰,卻無一人被放出來。
我去衙門要人的時候,發現那被審的人裡,並沒有謝如歲的名字。
一問才知,那幾個親眼看到刺客模樣的樂師,已被帶到了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
我望著頭頂的牌匾,總覺得這幾個字很熟悉,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五感衰退的同時,記性似乎也變得不太好了。
我懊惱地拍拍頭,請求門口的小廝幫我通傳一聲。
那小廝睨了我一眼,問:「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答:「我來找我兄長。」
「你兄長是何人?」
「謝如歲。」
「那你呢?」
「我叫楚千。」
那兩個小廝合計了一下,發覺根本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便一致認為我是來尋釁滋事的。
遂一悶棍杵在我的心口,讓我從臺階上踉跄著摔了下來。
摔下去那一剎,我看到緊閉的大門突然瀉出了一線天光。
那束光照出了門內一個模糊的影子。
隻一眼,我便認了出來那是誰。
那一瞬,我想起來了,想起來究竟是何時何地聽到的定安侯府幾個字——
門裡站著的是晏砚。
而晏砚,是定安侯府的世子爺。
我仰躺在地上,瘀血蓄在喉嚨裡,看著晏砚的臉逐漸在眼前清晰。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
眉不黛而黑,唇不染而紅。
他唇瓣一張一合地喊著我:「小千,小千。」
驚喜,急切,交織在一起。
像個不真切的夢。
見我不應聲,晏砚便將我打橫抱起,快步朝著府中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暈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醒來的。
睜開眼時,晏砚就在身邊安靜地坐著。
見我醒了,他便將我扶起來,在我身後墊了個軟墊。
恍惚間,似乎回到在聆秋樓的日子。
某個闲來無事的午後,煨上一盞茶,我蜷縮在桌角,看晏砚低頭寫琴譜。
「晏……」
迷迷糊糊間,我本想像以前那樣叫他的名字,忽然想到,他已是世子爺,便隻是說出個姓便住了口。
我沙啞著嗓子,恭敬地喊了一句:「世子。」
晏砚回過神來,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小千,你叫我什麼?」
我張張嘴,正欲再說一聲,卻被門外的通傳打斷了。
「世子,那樂師招了。」
聞言,我和晏砚都頓了頓。
霎時心中升騰起一股難言的慌亂。
晏砚卻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他凝視我許久,而後淡淡道:「小千,你瘦了。」
他語調熟稔,似乎分別的那三年好像是在昨天。
我卻對敘舊暫時毫無興趣。
一時被打暈,差點讓我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我抬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袖子。
「怎麼了,」晏砚俯身靠近,「還是難受嗎?」
我搖頭,隻是問道:「歲歲哥呢?」
話出口,屋內好似忽然蓄滿了湿氣,讓人感覺到窒息的酸澀。
晏砚的眉頭微蹙,像一尾忽然溺水的魚。
我從未在晏砚臉上看到過這樣復雜的神情。
半晌,他道:「跟我來吧。」
5
見到謝如歲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
我慶幸,那個招了的樂師不是他。
也慶幸他沒什麼可招的。
血淋淋的牢房裡,他狼狽地蹲坐在角落,顯得甚是無辜。
若非那前面的人扛不住,招了供,約莫謝如歲也難逃皮肉之苦。
他這樣瘦弱,那鞭子都要趕上他的腕骨粗,挨上兩下,恐怕要一命嗚呼。
我上前,把他頭上的簪子扶正,道:「歲歲哥,回去了。」
看到我時,謝如歲還未反應過來,臉上還掛著些許茫然,卻已經自然而然地抬手輕撫上我唇邊的血跡。
「怎麼受傷了?」
他這樣問著,目光若有似無地瞟了身後的晏砚一眼。
我搖頭:「是我自己摔的。」
謝如歲垂眸頷首,沒再追問。
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袖,躬身拱手,朝著晏砚那邊盈盈一拜:「我和小千,給世子添麻煩了。
「就此告辭。」
話畢,便帶著我要走。
與晏砚擦身而過時,一直沉默不語的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謝兄,能讓我和小千單獨說說話嗎?」
晏砚問這句話時,謝如歲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些。
他沒有回答晏砚的問題,而是看向我:「小千,你想嗎?」
我心說,沒什麼想不想的。
再者說,世子爺想和我說話,我大概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思及此,我點了點頭。
見狀,謝如歲便輕輕松開了我的手。
「好,去吧。」他說。
他語調平淡,我卻分明聽出一種訣別的意味來。
為什麼呢,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6
其實,我覺得自己和晏砚沒什麼可說的。
從前,我不懂他的風月,現在也不懂他的城府。
相顧無言,唯有沉默。
就這樣對坐了半晌,晏砚率先開口。
他沒說別的,而是語調淡淡地給我講了個故事。
大意是,從前有個不受寵的皇子,他的生母身份低微,沒人認為他能繼承大統。
可偏偏天命無常,幾個兄弟因黨爭相互殘S,各自S的S,殘的殘,到最後,皇位竟真的落到了這不受寵的皇子手裡。
他登基後,沒有心腹,沒有親信,朝中大臣各懷鬼胎,外頭敵戎餓狼環伺。
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隻有一生忠義的侯府,願意傾盡所有輔佐他。
自那以後,侯爺在明,四處徵戰,擊退外敵,世子在暗,隱於市井,伺機祓除奸佞。
二人布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個京城都罩在了裡面。
而上元節前夕,這張網終於收了……
晏砚將這些事娓娓道來,我不傻,自然也知這些人都代指誰。
所以,他一開始就是世子。
我那三千兩,注定贖不出來他。
思及此,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晏砚說,他機關算盡,卻獨獨算錯了一件事,步步為營,卻還是踏錯了一步路。
「我最後悔的,便是沒能等你到最後一刻。
「小千,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嗎?
可我覺得他並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
他生得好看,是真的,彈的曲好聽,是真的。
那年大雪,他買下我的所有藥材,也是真的。
經受的斷指之痛,更是真的。
聆秋樓裡發生的種種,全都是真的。
喜歡不假,真心不假。
我心無愧也無悔。
於是我說:「萬事都講究你情我願,世子並沒有對不起我。
「我喜歡你,想為你贖身,僅此而已。」
聞言,晏砚驀然抬眸,目光灼灼,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你可還喜歡我?」
……
「喜歡啊。」我坦然道。
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那些公子小姐喜歡他,可以為他豪擲千金。
可我什麼都沒有,隻能靠嘴巴說出來。
晏砚的眼尾泛起一絲緋紅,他抬手,捂住了心口。
「是我,沒有等你。」
「其實大概是我來得太晚了。」我道。
「小千,那個誓言還作數嗎?」
誓言,我為他贖身的誓言嗎?
我沉思片刻,道:「不能了。」
不是不作數,而是不能了。
他已不是奴籍,而我也早沒了三千兩。
我以為世事總是陰差陽錯,實際上,一開始就是命中注定。
一縷凜冽的風順著窗棂吹進來,我朝外看去,發現天邊已微微泛白。
我起身,道:「我該回去了。」
「小千,」晏砚叫住我,語調是我沒聽過的執拗,「可你說的,你喜歡我。」
我回頭:「所以呢,又如何?」
「所以,我們成親。」
晏砚的聲音很輕,卻在幽深的黎明時分顯得格外清晰。
與此同時,我聽到門外傳來一聲短促的脆響。
謝如歲正弓著腰,墨發如瀑般散落,伸手去撿斷裂在地上的木簪。
對上我的視線,他歉意一笑:「小千,下雨了,我來接你。」
我看了看漸亮的天光,問:「現在幾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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