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該給他時間想清楚。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他是，我亦是。

 

街上漸漸開始有傳聞。

 

說太子殿下有癮疾，不能人道還喜好身材健壯的男寵。

 

太子終於繃不住，急吼吼約我見面。

 

四野開闊的湖心亭，入目都是寂靜的白。

 

太子臉色瘆人，眼圈烏黑嘴唇殷紅，看著像詐屍。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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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嬌，孤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考慮得如何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淡定地坐到石凳上，自顧自斟了杯茶。

 

太子一把搶過我手中茶盞摔個粉碎。

 

「唐嬌，你可知你長姐怎麼S的？我的好父皇，你的好陛下，一日日地寵幸她，一日日地給她灌下避子湯，面上榮耀無限，沒人知道她難產血崩都在父皇步步算計中。」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

 

他眼中立時亮了幾分，不疾不徐說出下一句，「這事將軍夫人早查清，若是不信你大可回去問。」

 

我抬手掀了石桌，狼藉碎滿地。

 

我的阿娘，為了父親，為了我們，生生隱忍到如今。

 

太子甩了下衣袖，悠哉哉笑了。

 

我怒火滿腔毫無顧忌地開口，「殿下如今還有闲心管我家的事，天子腳下，沒有皇帝的口風，誰敢議論儲君，殿下就沒查查你十三歲時，是誰將妖童送進你殿裡？又是誰將皇後娘娘軟禁在長春宮？當年皇後不過是依照宮規懲治了一個昭儀，為何無人上報昭儀有孕，那昭儀又如何就S了，聽說皇帝生生打斷了皇後娘娘兩條腿，殿下，按照蕭家太祖訓，皇帝不該替娘娘斷一條腿嗎？」

 

「你放肆！」太子氣怒交加，臉上一陣紫一陣青，氣都喘不勻。

 

「放肆又如何？蕭承啟，你的位置還能坐幾天？你那二皇兄可是真的有重病？你的好父皇一直不給你娶妻，你以為是因你的隱疾？他就從未想過把皇位傳給你，那妖童就是他手筆，他故意讓你當這個踏腳石，替別人鋪路！」

 

太子氣得一口血噴出，好半天才緩過神。

 

他像是下定決心，語調急切句句緊跟。

 

「唐嬌，你想怎樣？」

 

「殿下想怎樣？」

 

「你可願幫我，事後玄甲軍歸你。」

 

「成交。」

 

「給我一個理由。」

 

「都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了，還他媽要理由。」

 

「唐嬌，你……」

 

「嘖，殿下，怎麼還急了，別氣，氣壞了身體沒人替。」

 

我手疾眼快，一粒護心丸塞進他嘴裡。

 

「你，嘔，你給我吃什麼……」

 

「強身健體，包治百病，放心吧殿下，現在沒人比我更想你活著。」

 

我瀟灑轉身往出走。

 

全然不管已經癱倒在地的太子。

 

跟我比誅心，你還差得遠。

 

回到府裡時，蕭如棠正站在我門前。

 

不過十幾日，他瘦了許多，往日的衣袍穿起來直晃蕩。

 

「找我？」

 

他回過頭，我心裡狠狠一顫，小臉瘦了一大圈，唇色都泛著白。

 

我有些生氣，府裡是吃不起飯嘛，這副樣子給我看。

 

「嬌嬌。」

 

「嬌什麼嬌，吃飯，今天吃不下兩碗，別跟我說話。」

 

我轉身要去找忠叔做點好吃的，蕭如棠從後面抱住我，把臉埋在我頸窩處，悶聲說。

 

「唐嬌，我送你出城，你走吧……」

 

我一愣，氣笑著回他，「去哪？玄甲軍可不收逃兵。」

 

他吸吸鼻子說，「去哪裡都好，總比在這裡喪命強。」

 

我摸了摸他的頭，轉身看著他問，「你可想好了？我若走了，就找個小郎君日日騎馬喝酒去。」

 

他盯著我眼睛看，從一臉堅定，到猶豫，又漸漸有些忿忿不平。

 

我沒忍住笑出聲，故作雲淡風輕地說，「蕭如棠，與我成婚可好？」

 

他驚訝地看著我，又想哭又想笑，表情甚是豐富，最後蔫蔫地說，「皇上此刻不會答應的……」

 

我給他緊了緊衣袍，問道，「能不能告訴我，是誰將獵場那天我有危險的事，透露給你的？」

 

「是安平王含沙射影說給我聽的，嬌嬌，我，我娘說我隻是她的孩子。」

 

我心中酸澀不忍，傾身抱住他，「蕭如棠，讓安平王去找皇帝給我們辦婚禮，告訴他大殿上我會交出兵符。」

 

蕭如棠抓住我肩膀，滿眼緊張地看著我，「嬌嬌，你，你可是真心要與我成婚？」

 

在他心中，重點隻在前半句。

 

我垂下眼睫，毫不遲疑地回他，「唐嬌對天發誓，此生隻成這一次親，願不願隨你。」

 

他半天沒出聲，我抬眼看向他，他龇著牙樂得合不攏嘴。

 

真是個呆子。

 

「嬌嬌，我怎的有些不信。」

 

「你想怎樣？」

 

「你親我一下可好？」他手指輕點著唇間那顆小紅痣。

 

我攥緊雙拳，好想打掉他的牙。

 

敢跟我提條件，想我雄鷹一般的女人……

 

我雙手抓住他的肩，兇狠地湊過去，羽毛輕撫般親了一下。

 

他倒矯情上了。

 

「嘖，你採蜜吶？」

 

我炸了。

 

一把推開他。

 

「難不成我進去洗個澡！」

 

「嘻嘻嘻，嬌嬌，我逗你呢，就知道你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他越過我就要往出走，我急忙喊，「不吃飯去哪？」

 

「讓安平王去宮裡請旨，我得回去找人裝聘禮，現在開始收拾也得十天以後才能送到你府裡……」他腳步匆匆往出跑，仙子急吼吼在後面追，雞腿都甩掉了。

 

這傻狗。

 

40

 

安平王親自進了宮，皇帝下旨讓我們下月初八在無極殿完婚。

 

我和蕭如棠商定，偷偷把脫身的阿良藏到京郊養孩童的宅子。

 

阿爹阿娘三天後回府。

 

蕭如棠的聘禮第二天一早進了門。

 

秦內官親自指揮，從寅時星河渺渺送到亥時月光煙煙，終於在把府裡放得無處下腳時，看到了隊尾。

 

阿娘佯裝傷心躺在床榻上透過窗子偷看。

 

卓姑姑忙著登記造冊，忙得頭頂冒汗。

 

阿珍從箱子之間擠出來，跟我豎了豎拇指，「小姐，你真是個毒婦，把姑爺迷得神魂顛倒傾家蕩產的。」

 

阿爹也湊過來，打開箱子就拿，「兒啊，我看他不是來娶新婦，倒像是來加入。」

 

我趕緊拽走我爹手中的玉如意，「老唐，還錢，你還差我三千兩……」

 

阿爹笑嘻嘻地又拿起七彩纏枝瓶，嘴裡嚷嚷著，「還，還，我還你個錘子……」

 

阿爹抱著瓶子就跑，我趕緊在後面追……

 

惜霜的父親就在這會兒找上門。

 

陸大人進門便給阿爹跪下磕頭，求他救命。

 

阿爹趕緊把他扶起來帶到廳堂，又讓我去請惜霜。

 

我爹娘知道惜霜的心意後，自是高興又犯愁，這樣好的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可要想成全他們也是困難重重。

 

惜霜聽說她父親到了府，起身跟我到前廳。

 

陸大人見到惜霜又徑直給她跪下，把我都嚇一跳。

 

惜霜也受了驚，連忙跪在他一側，陸大人緊緊抓著惜霜的手，涕淚橫流地說出實情，「霜兒，皇上下旨，要你去東越和親，爹想給你報病，內官傳聖上口諭，活人上轎，S人抬棺，若是交不出人，咱們陸家滿門都得獲罪……早知今日，爹不如不做這個官，咱們一家到那太平地方粗茶淡飯活得倒自在，現在可憐你祖母幼弟，可如何是好……皇帝竟糊塗妄為到了如此地步，唐將軍，大宣危矣啊……」

 

我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陸大人問，「讓惜霜到東越和親？天大的笑話，自長公主以後，四十餘年大宣再沒人和親，當我朝武將都S絕了不成。」

 

陸大人悲憤地回，「你們可知皇帝讓我霜兒嫁的是誰？是那個S在你手裡的三皇子！皇帝，他，他竟然讓我女兒去東越與那S人成冥婚，還說如此可解兩國嫌隙，簡直是喪……唉！」

 

阿爹拍案而起，「喪盡天良！當我大宣兒女為芻狗不成，簡直欺人太甚。」

 

惜霜絕望地看著我，慘慘一笑，「唐嬌，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和他終究是無緣了。」

 

看著一屋子人皆是義憤填膺，我反而鎮定下來，皇帝那天定是知道惜霜送我回府又與我親近，這才如此折辱她想要試探我是不是真心交出兵符。

 

阿爹向來沉得住氣，這次都按捺不住，若我有異常，此時就該有動作。

 

我又詢問陸大人，「陸伯父，皇帝要惜霜何時動身離京？」

 

「要我兒兩日後隨那皇子靈柩一起動身，聽說那使臣還要喝完你喜酒才離京，他們是要我兒獨自與那S人同行，現在就如此荒唐，到了那蠻荒之地，我霜兒可怎麼辦啊……」

 

陸大人情緒激動，抓著惜霜的手骨節都泛著青。

 

惜霜臉色倒是越來越平靜，透著柔韌不屈的神情，「爹，家人養我一場，我不會讓你們為難，不過就是一S，女兒不怕。」

 

我都很佩服她，雖從小養在深閨，溫婉賢淑卻又能鐵骨青枝傲然矗立，與我阿娘有些像。

 

我將惜霜拉過來抱住她，悄悄把軍中腰牌塞進她懷裡，又輕輕在她耳邊說，「別怕，S人不過就是一堆爛皮囊，放心去，我定讓唐陽將你擄回去。」

 

她眼睛忽然明亮，又悄悄隱下去。

 

我隨即推開她，捂著胸口掩面幹號，「惜霜，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這一身的病還沒好，咳咳咳，也不能學那武大郎吃奶跳著腳地作，再說如今我家自身難保，皇命大如天，你隻能去和親。」

 

我爹斜眼看著我，好像看見仙子拉金子，「你吃啥啦？說的什麼鳥話？」

 

我又撲到我爹身上，使勁掐他胳膊，「阿爹，你給惜霜，不對，讓惜霜給你磕個頭吧，也算全了一場緣分。」

 

惜霜真是機靈，立馬跪下給我爹鄭重磕了三個頭。

 

阿爹瞅我一眼，摸摸索索半天，掏出來一隻小金龜。

 

我立時瞪圓眼，我天，龜符，我玄甲軍的財權，老唐你個偏心眼子。

 

我剛要伸手摸，阿爹一個箭步飛快塞給了惜霜，惜霜反手揣進了袖口。

 

你們倆要不要那麼默契……我隻是想看看而已。

 

陸大人見我們父女二人極其敷衍，又無意保全惜霜，怒目戟指，「你們，唐將軍，我霜兒不惜與家中斷絕關系，在你唐家風雨飄搖時挺身而出，如此孤注一擲竟換不來你們真心相待嗎？

 

「你們怎忍心眼睜睜看著我霜兒入火坑，人人都道你唐家仁義忠厚，你們竟……世道澆漓，人心不古啊……霜兒我們走，為父定要聯絡百官為你討個說法。」

 

陸大人滿腔義憤地拉著惜霜走了。

 

我和阿爹支吾地追在後面辯解幾句。

 

待到看不見人影，阿爹和我齊齊嘆口氣。

 

我：可惜了，看不到唐陽的好戲。

 

阿爹：可惜了，老子以後啥也不是了。

 

當晚我就秘密派人回孤城給唐陽傳信，也不知哪個小兔崽子說錯了暗語，等我回到邊關時，惜霜一副親兵打扮被唐陽訓練得黝黑發亮，半點淑女樣都沒，看見我後她眼淚汪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惱得我追著唐陽打得他嗷嗷叫喚。

 

他還來一句，「女的？我天，她都跟我睡三月啦……」

 

我……

 

唐陽這個牲口，真是一點人事不幹啊！

 

41

 

日冬至，四時相催。

 

轉眼便到了我與蕭如棠大婚的日子。

 

府中從寅時起便張燈結彩一片喜慶。

 

我的禮服頭冠都是蕭如棠親自置辦派人送來。

 

阿娘與我商量過，就穿他送來的，阿娘給我縫制的我自己封存。

 

待梳妝完，阿娘看著我感嘆，「聽瀾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些。」

 

我倒是很高興。

 

不就是想抬頭，先得用手把腦袋拎起來而已，我喜歡。

 

頂著重得像口大缸似的金鑲百寶冠緩緩起身，眼前紅珊瑚穿成的繁露流蘇一晃蕩。

 

我去，頭暈。

 

阿珍扶我對著銅鏡轉一圈，織金紗的大紅喜服綴滿了各種寶石瑪瑙，隨著腳步移動叮叮當當一陣響，連腳下鞋子都有薄如蟬翼的金鱗層層疊疊。

 

「哇，小姐，你今天真像棵搖錢樹，姑爺大手筆……」

 

我梗著脖子，環著胸，踮著腳，驕傲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