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樓門口撿到我那日,我滿身血汙、奄奄一息,蕭華綺刻薄地捏著鼻子,看我的眼神仿佛骯髒的老鼠。
「髒S了,別是染了花柳病。」
然而我一睜眼,卻躺在明亮溫暖的房間裡。
阿茶說,是丞相府的小姐救了我。
蕭華綺就是她家小姐。
小姐為人惡毒,每日給我們喂大魚大肉,說是把我們喂胖了才能稱出她的窈窕。
小姐心機深沉,每月給我們五兩黃金做月銀,要我們體驗有錢花不出去的痛苦。
阿茶的母親得了痨病,小姐親自去皇宮請太醫,她說:「你娘的手藝好,至少還再給我做飯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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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夫張叔的兒子谷年殿試落選,小姐親自引薦,讓他做宰相的門徒,她道:「自己人用得才放心,以後看見本小姐必須掛著笑臉。」
可是就是這樣聰明狠辣的小姐,S在了S人不償命的深宮。
她遣散了一院丫鬟小廝,笑著換上嫁衣,說要嫁給她青梅竹馬的皇帝哥哥。
便再也沒出來。
小姐的棺椁被丟棄在亂葬崗那日,我起身梳妝,端起被她呵斥過的勾欄扮相。
阿茶問我去哪。
我揚了揚頭。
所指的地方,是皇宮。
1
小姐S後第七日,我擦去臉上碗大的胎記,換上一身紅紗、化著濃豔的妝容,搖身一變,做回了毓王謝容紀身邊的S士。
而五年後的現在,他坐在高位上沉著臉打量我,眼神狠戾仿佛下一刻就要過來掐S我。
大殿之上無數人,竟無一人敢發聲,訕訕看他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紫。
而我不語,隻一味衝他揚起一個燦爛笑容,時不時嘿嘿兩聲,端得是天真無邪。
「楚窈。」
「屬下在。」
「既然沒S,為什麼不回家?」
「病了,五年,今日才好。」
這謊扯得敷衍至極,依照謝容紀的脾氣,大概要把我丟到暗牢折磨三天三夜。
可我解釋不了這五年行蹤,不如幹脆接受懲罰。
反正,既然準備走上這條路,我怎樣的代價都付得起。
然而謝容紀臉色一變,竟然硬生生忍下了那口氣。
「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問本王?」
謝容紀臉色陰沉如墨,五年不見,他的性情越發莫名其妙。
可透過他的眼睛,我竟看出幾分局促和小心。
難道是在內疚?
有什麼好內疚的。
我是奴才他是主子,五年前是我任務失敗,他不想浪費時間救一個沒用的S士。
於是在撤退時放棄了我,簡直合理到天衣無縫。
況且過去數十年,他置我於險地又何止一次。
不過每次等他拋下我,我又會眼巴巴地跑回來,忠心耿耿等待他下一次的絕情。
從我有意識起來到他身邊,周而復始,數十年如一日。
這次,隻是回來的時間長了點。
我歪歪頭,直勾勾地盯他看了許久。
新來的侍從不認識我,瞧我這般大膽,一個個臉色煞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了半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幾分,笑意盈了滿臉,眉眼彎彎:「殿下脾氣又變差了,招得手下越來越像鹌鹑。」
頓了頓,我又柔聲道:「這些年,殿下睡得好嗎?」
空氣一瞬間停滯,有人咽唾沫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人人皆知謝容紀淺眠,脾氣暴躁,卻不知道他隻是缺少一個足夠得他信任的人陪在他身邊。
他們仿佛看一個瘋子一樣看著我,就等謝容紀一聲令下,以不敬之罪把我帶下去五馬分屍。
唯有謝容紀,他強裝出來的冷淡表情頓了頓,微微轉過頭,竟是忍俊不禁。
我忍不住贊嘆:「殿下美貌一如既往,一笑仿佛春日暖陽,屬下心悅誠服。」
謝家人得天獨厚,坐擁萬裡江山不說,一個個不論男女都長著一張顛倒眾生的臉。
我年少不懂事時,就是受到這張臉的蠱惑,甘願為他做任何事。
扇子擋住了他的臉,遮住了他眼中失而復得的喜悅,等到我再抬頭,他眼裡層層疑雲已經盡數消散。
謝容紀總是這樣。
人人恨他入骨,卻不知他一向極好哄。
隻要你有用,隻要你夠強,怎樣都能讓他原諒你。
「罷了。」
謝容紀故作嚴肅地晃了晃扇子,刻意不看我:「失蹤五年,想來也非你本意,看在你還記得回家的份上,本王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從今往後,你不許再離開本王身邊半步。」
他邊說著,邊踱步到我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做工粗糙、用料低級的玉镯子戴到了我手上。
「好好保管,弄丟了,S了你。」
「諾。」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的懲罰竟然如此兒戲。
等我回過神來,嘴角又勾起了歡快的笑意,就像從前一模一樣,隻會傻傻地維他是從。
可這次,我騙了他。
毓王府不會是我的歸宿。
宮裡說我家小姐在長春宮上吊自缢,可我不信。
那日大雪,她的身下鮮紅一片。
她S得不明不白,可我得明白,得讓天下人明白。
明白蕭府的冤屈、明白她的冤屈。
2
「蕭家沒了!蕭家沒了!你們聽說了嗎?偌大的相國府,一夜之間家破人亡,S了個幹幹淨淨。」
「呵,樹倒猢狲散,原先蕭府何等風,一朝通敵,滿門被抄,蕭相國病S獄中,蕭夫人在金鑾殿上把頭磕到血肉模糊,陛下連看都不看一眼,任憑那夫人血濺金鑾殿,S不瞑目啊!」
又是這個噩夢。
明明做過成百上千次,可我還是掙脫不出。
夢裡的自己滿面驚慌,側臉的胎記醜陋不堪,可遠沒有那副吃人一樣的神情可怖。
我又一次抓住了那醉醺醺的路人,手腕處的力氣幾乎要把他的胳膊掰斷。
「那……貴妃呢?相國千金蕭華綺,眼下在何處?」
「噓!你可小心!現在哪有什麼貴妃。陛下擇日迎娶新後,那位讓人用草席一裹,被扔到亂葬崗供野獸分食。隻是可憐小殿下,剛出生便沒了娘親,又不得陛下喜愛,如今夜夜啼哭,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說是要扔到冷宮活活餓S啊。」
「蕭華綺跋扈善妒,本就讓陛下不喜,若非顧及相國,那樣的女人,又怎麼可能入得了陛下的眼,還妄想讓陛下立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京城第一才女蘇家今蘿,才是陛下鍾情已久的良配。況且京城傳聞,蕭家那蕩婦不讓陛下後宮進人,自己卻要與人私奔吶!」
我忽地坐了起來,心如擂鼓,險些連氣都喘不上。
可我已經不敢再睡了。
一閉眼,就是漫天的雪和滿目的血,她的屍身之下全是鮮血,滾燙的血液融化了屍身周圍的血跡,沒入黑色的泥土之中。
那樣愛漂亮的人,S得那樣狼狽不堪、不明不白。
他最愛的男人把她害得家破人亡,她頭七還未過,他就娶了他人為妻,給的是她終其一生也沒得到的皇後之位。
蘇今蘿成了皇後,她的父親是剿滅亂黨的最大功臣,我曾在埋葬小姐後隔著人群見過咱們蘇家小姐那張臉。
因為那一次冒犯的抬眼,我的鎖骨處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官兵的嘲弄聲我聽不見,隻記得蘇今蘿那張臉。
眼角眉梢,竟和我家小姐有七分相像。
世人忘卻了宰相的功德,人人嘲她笑她。諷她自持驕傲,卻不知道做了旁人多少年的替身。
連她唯一留在世上的孩子,也成了皇權博弈下不被所愛的犧牲品。
我正思索著,忽然,一隻溫熱大手繞過了我的腰,握上我沾滿冷汗的手。
意識到來者是誰,我無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殿下。」我啞聲道:「髒。」
謝容紀有潔癖,上一個敢把冷汗沾在他身上的人,早已被砍斷了手腳。
可他閉著眼,沉靜的睡顏在此時看起來人畜無害,隻是一味摩挲著我的手。
隻要一點點,此時我隻要伸出手,就能擰斷他的脖子。
可看著他的臉,我卻突兀地想起他的母親。
謝容紀的母親是先皇後的陪嫁媵妾,一朝被寵幸,用盡了此生所有的運氣。
那女人難產而S,謝容紀也被先皇後扶養長大,理所當然的,他盡忠於皇後和太子謝淮京。
謝淮京生而病弱,就由謝容紀充當移動血包。
太子登基前,謝容紀唯一的用處,就是給太子擋刀。
外人眼裡,他隻是謝淮京養的一條家犬,陰鬱、狠戾、多疑、S人如麻、無惡不作,沒人的地方,他也隻是一個被夢魘纏身,想要睡個好覺的少年。
可是越迷人的東西越危險,越可憐的事物越能置人於S地。
我可憐他,誰來可憐我呢?
彼時我躺在青樓前奄奄一息,用最後的目光看向他在數米以外的背影。
隻聽見一句:「棄了吧,一個下人而已。」
他走得很決絕,一如對待過往失敗的每一個S士。
對啊,一個下人而已,任務失敗,自然失去了所有價值,連一個回頭都不值。
可直到眼淚流到嘴角,我才意識到這些年虛假的陪伴有多苦澀。
原來不知何時,我竟成了府裡最早一批S士中的唯一幸存者。
謝容紀因出身而自卑,從來看不上比他更低賤的生命。
即便我們與他從小一同長大,一次次為他出生入S。
即便前日我們還在耳鬢廝磨,他手裡拎著政敵的人頭,伏在我的膝上說他不能離開我。
我沒有怪他。
他為主子我是奴才,這一切本該如此。
他素喜在人前演戲,真真假假本就分不清,我看不透他。哪怕後來毓王府後來屢屢派人拿著我的畫像四處尋找。
我也隻當他演禮賢下士的戲碼演上了癮。
「離開我的這三年,活得很辛苦吧。」
他摒棄了尊稱,就像兒時一樣。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因為那日雪夜徒手挖墳,原本嬌嫩白皙的手早已布滿凍瘡。
我看著謝容紀越發緊蹙的眉毛,竟從他的睡顏中看出了幾分心疼。
「少了殿下,自然沒有那麼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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