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名:佛不度我 字數:4197 更新時間:2025-06-25 14:03:15

家族聚會上,妹妹挽著我的男朋友,喜笑顏開地告訴大家他們即將結婚。


 


高朋滿座,我穿著僧袍袈裟面容平靜地迎接眾人目光。


 


阿彌陀佛,我是出家人。


 


林家長女林薇,被家裡人逼著出家的故事,早就人盡皆知。


 


1


 


我爸信佛。


 


信到什麼程度呢?


 


每年去全國各地參加禮佛,跟著高僧行腳、閉齋,建寺廟就捐出了幾個億。


 

Advertisement


他是個成功的商人,行業巨佬,也是我們林氏家族的老大哥,受他的影響,整個林家都信佛。


 


但凡是林家的公司,專門擺供佛像,初一十五叔嬸姑姑們準時去上香,虔誠無比。


 


我妹妹林芝,以及表妹堂妹們,更是名媛圈子裡出了名的「佛媛」。


 


他們都怵我爸。


 


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年輕時S伐果斷,帶著弟弟妹妹們創業,所有人都聽他的。


 


所以哪怕後來他中年禮佛,不再過問公司的事,隻要他眉頭一皺,叔叔姑姑們還是噤若寒蟬。


 


他們怵他,所以都跟著他信佛。


 


我不怵他,但我跟他也不親近,更不信佛。


 


眾所周知,我叫林薇,是林氏工業老總的長女。


 


按照人生軌跡,我在大學畢業後,進自家公司一路摸爬,將來會接管林氏建材生意。


 


林成沒有兒子,我還有一個妹妹林芝,是我繼母陳姨所生。


 


至於我親媽,早就S了。


 


陳姨和我那些叔嬸姑姑們,看著倒是對我很好,言笑晏晏。


 


但是誰都不是傻子,家族企業,利益面前談親情多可笑。


 


所以當我爸提出,讓我三皈五戒,剃度去道清寺的佛庵出家時,沒有一個人反對。


 


我挺震驚,也不能接受。


 


但我爸不覺得有什麼,林家與佛有緣,創下的家業,全靠佛祖庇佑。


 


年前他身體不好,寺廟僧人誦經驅魔,祛除惡業,病好之後他有所頓悟。


 


頓悟之後就想送女兒出家,這將是他林成的福報,也是我林薇及整個林家的福報。


 


至於為什麼是我,因為我是林家長女,還因為我不信佛。


 


林家長女,要為家族效力。


 


林家長女不信佛,就該S。


 


整個林家逼我出家,乖乖聽話。


 


我反抗過,跑了。


 


當時是和張致遠一起跑的。


 


他是我男朋友,談了四年。


 


海城的富人圈就那麼大,張致遠家也是做工程的,與我們林家常有生意上的往來。


 


大學時我們就在一起了,感情很好,原計劃近兩年就結婚的。


 


我們拋下了一切,跑到外地。


 


結果不到一星期,就被我爸派人找了過來。


 


領頭的是張致遠的父親,平時待我十分和藹的張叔叔。


 


他們家不敢得罪我們家,我知道。


 


張致遠哭了,他跪在他爸面前,沒有看我。


 


他是家中獨子,自小養尊處優,割舍不下的東西太多。


 


我也哭了,最後回去,接受了他們大擺筵席,高調地請來僧人為我舉辦「皈依禮」。


 


逼一個人三皈五戒,剃度出家,聽起來很荒唐。


 


但這是現實。


 


現實是,誰有能耐,誰主導遊戲規則,如我爸。


 


現實還是,佛度有緣人,還度有錢人。


 


我法號淨音,是道清大寶佛庵的尼姑。


 


海城西麓山的道清寺,始建於南北朝,千餘年來歷經滄桑,幾經興廢,最後是我爸帶頭,一幫有錢人的叔伯捐錢重修,建了八大殿兩大閣。


 


本地最雄偉壯觀的寺廟,佔地一萬平米,有最大的大雄寶殿,最高的佛閣,金碧輝煌。


 


我便在道清寺之內的雲裡庵出家。


 


雲裡庵內有幾百名比丘尼,十幾名師太。


 


當尼姑很苦很乏味。


 


凌晨四點起床,早課、吃飯、禮佛事。


 


中午吃完飯,禮佛事、晚課。


 


沒有佛事就下地幹活,打掃衛生,念經繞佛,打坐。


 


如此過了一年,我很乖,我爸很滿意。


 


他來看過我兩次。


 


第一次他說:「薇薇,爸爸是為了你好,爸之前請僧人算過八字,你是七S命格,身上煞氣重,克雙親,命理孤苦伶仃,出家對你對林家都有好處。」


 


哦,媽的,敢情我媽的S還是我克的。


 


我雙手合攏,面無表情:「罪過罪過,貧尼法號淨音,施主請叫我淨音師父。」


 


剃了我的發,逼我穿袈裟,轉頭還想 pua。


 


林成皺眉,嘆息著離開。


 


第二次他再來,我頓悟了,與他禪坐,道:「爸,我要考海城佛學院的研究生,你幫我報名安排吧。」


 


林成驚訝過後,高興起來,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後來開著林成的賓利往返道清寺與佛學院。


 


每個路人看到了都感嘆,這年頭尼姑都 TM 開豪車了……


 


林成還給過我錢,我雙手合攏道:「不可不可,慧明師太叮囑我們要守清規戒律,爸爸快將這俗物拿走。」


 


……


 


我出家的第二年,報考佛學研究生的同時,偶爾也會回林家。


 


當然,通常都是林成再三要求,我才會推辭不下勉為其難地回去一趟。


 


很可笑,我如今是他的體面。


 


一個出家的女兒,是他這個信佛的商業大佬的驕傲,他引以為豪。


 


家族聚會上,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我穿著僧袍灰袈裟站他身邊,人人望向我的眼神都虔誠,雙手合攏喚我一聲淨音師父。


 


可我知道,這虔誠很可笑,像一件長滿了虱子的袍。


 


我妹妹林芝,踩著水晶高跟鞋,海藻般的長發下,面容白皙,笑臉明豔。


 


她挽著我男朋友張致遠的胳膊,喜笑顏開地告訴一眾叔伯,他們即將結婚了。


 


張致遠隻看了我一眼,很快移開目光。


 


林芝溫柔地笑,嘴角勾著,像一隻美麗的白天鵝。


 


天鵝脖子上潔白的珍珠項鏈,顆顆圓潤,精美得像是我媽留給我的遺物。


 


出家人六根清淨,我搬去雲裡庵的時候她們可什麼東西都沒讓我拿。


 


看吧,大家看向我的眼神好復雜,充滿了憐憫。


 


阿彌陀佛,大家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個出家人。


 


出家人不打誑語,林家信佛,卻讓我一個人哭,不太合適。


 


我對林成道:「爸爸,淨音向家中賀喜了,前不久我聽師太說,現在很多佛教徒都選擇佛化婚禮了,新人誦吉祥經,方丈主法賜福,還會頒發菩提攜屬證,妹妹的婚禮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去大雄寶殿誦經?順道為林家祈福。」


 


林成一聽,來了興趣,問起了細節。


 


林芝和她媽的臉色慢慢變了。


 


我面無表情,維持一個尼姑的平和。


 


大家都是王八,就該一家人整整齊齊,裹嚴實了跪在和尚面前聽經。


 


林家這件虱子袍,本就是笑柄,也該抖一抖了。


 


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嘴角不由勾起幾分嘲諷,然後就對上了人群之中那雙似笑非笑的眼。


 


是秦樾。


 


剛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秦樾。


 


寰亞地產集團老總家的公子。


 


我認得他,我媽還活著的時候,經常帶我回城東的麗山別墅。


 


我外公家曾經在那兒,與秦樾的爺爺奶奶是鄰居,老相識。


 


從我記事起,每年寒暑假都要去外公家小住的。


 


秦樾是弟弟,比我還小兩歲。


 


麗山別墅屬於高檔養老區住宅,每次放假我們都會見到一些熟悉的小伙伴。


 


大家一起在小區玩捉迷藏、滑板車,分享玩具。


 


秦樾幼時就長得很好看,睫毛特別長,他媽媽又總喜歡給他留娃娃頭,漂亮得像個女孩子似的。


 


男孩們因此笑話他,不願意跟他玩。


 


而年齡比較大的我,會拿著畫板找他一起畫畫,看故事書。


 


他後來經常來我外公家找我玩,到了中午吃飯,我們還在追連載漫畫,他爺爺奶奶來叫他,也不肯回去。


 


秦爺爺便跟我外公開玩笑,說孫子幹脆送給你們家了,每次來一趟,第一件事就是問薇薇姐有沒有來。


 


2


 


我上初中之前,和秦樾是很好的童年玩伴。


 


可惜初一那年,我小舅舅生意破產,跳樓自S了。


 


外公外婆就這麼一個兒子,家裡所有資產都被抵債,最後還是我爸出面,給他們安置了住處。


 


但那時我爸和我媽關系已經很不好了,我也是後知後覺,原來我爸在外面還有個小老婆,生了個比我小三歲的妹妹。


 


那妹妹,便是林芝。


 


林家所有的叔叔姑姑們都知道,我爺爺奶奶也知道,唯獨我和我媽不知道。


 


後來他們離婚了。


 


我媽不肯要我,她帶我外公外婆,回了吉城老家。


 


明明說好的,等我放假可以過去看他們。


 


結果不久,我外公外婆就都過世了。


 


我媽精神不太好,時常一個人碎碎念,後來在我爸的安排下,住進了吉城療養院。


 


那幾年,我功課很多,還有各種輔導課興趣班,每次放假被我姑姑帶著趕去吉城療養院看她,待不了幾個小時,又要離開。


 


我姑姑們常說,我小時候是很活潑愛笑的,結果越長大越文靜,很少說話。


 


她們哪裡懂,一心盼著長大的孩子,無比想要拯救她的母親。


 


可是她沒有等我長大,在一個冬天S在了療養院。


 


最後一次見面,我上高二,她笑著看我,喚我薇薇,然後將一串珍珠項鏈戴在我脖子上。


 


她說,那是外婆留給她的。


 


現在,她留給了我。


 


可她一定不會想到,她的女兒後來會被逼著出了家,連那串項鏈都無法戴在身上。


 


……


 


我在上高三時,在學校見到了剛升高一的秦樾。


 


在此之前,已經六年未見。


 


曾經眉眼精致又漂亮的小男孩,長成了個頭高高的少年。


 


他認出了我,笑得燦爛張揚,利索的短發下,戴著運動護額,濃眉挑起,一臉囂張。


 


他說:「薇薇姐,還記得我嗎,我是秦樾。」


 


少年拿著籃球,動作懶散,好看得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他身旁跟了幾個一起打球的男生,男孩們跟著起哄,故意拖長了音也叫我薇薇姐。


 


秦樾臉一黑,連踹了他們幾腳,將人趕走。


 


然後他轉頭看我,尷尬地笑兩聲:「姐,你這是去食堂吃飯嗎?我跟你一起吧。」


 


秦樾在我眼裡,一直是鄰家弟弟。


 


幼時他是很乖巧的一個孩子,如今滿滿的少年囂張之氣。


 


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他告訴我,我外公家被查封那一年,我跟他約好了暑假一起看新版的阿衰漫畫,結果他興衝衝地買來了,沒等到我,那冊漫畫至今還放在書架,他沒翻過。


 


他還說前幾天在學校就看到我了,變化不算大,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最後身子往後一仰,不滿地敲了敲桌子——


 


「你現在怎麼跟個啞巴似的?」


 


對,我話很少,一直都是安靜地聽他說。


 


不僅是他,對班裡的任何同學、老師,抑或是林家的所有人,我都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


 


我爸一度也懷疑過我啞巴了,帶著我去醫院檢查了一遍。


 


結果出了醫院,我背著書包,回頭衝他說了句:「爸爸,我很好,我沒病。」


 


坦白來說,林成脾氣不是很好,混跡商界多年,身上總有幾分凌厲。


 


林家的人都怕他,陳姨和林芝也怕。


 


我不怕,我看著他說:「爸,我想我媽了。」


 


他神情一愣,接著便摸了摸我的頭:


 


「今天不上課了,爸爸帶你去遊樂場好不好?」


 


不好,他那麼忙一個人,陪我去遊樂場,呵呵,算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再說了,遊樂場,該是爸爸媽媽一起帶著去的。


 


我後來與秦樾的交集並不多。


 


但我聽說過他的很多事跡。


 


地產大亨家的兒子,喜歡籃球和電競,成績是年級第一。


 


為人很傲,卻討老師喜歡,也討女孩子喜歡。


 


有次我路過學校操場的籃球場,恰逢他在打球,看到了我,直接將手中的球拋了過來。


 


結果就是精準無誤地砸到了我的臉。


 


那段時間,高考在即,學習氛圍緊張,我本就有些貧血,直接被砸得眼冒金星,鼻子一熱,暈倒在了地上。


 


然後聽說那天秦樾傻眼了,跑過來的時候差點摔倒,背著我就往醫務室跑。


 


我的鼻血染紅了他的白 T 恤。


 


校醫務室,我緩過勁來,他被老師訓斥著給我道歉。


 


道完歉又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嘟囔著:「就輕輕砸了下,也不知道躲,又弱又傻。」


 


他很失望。


 


童年記憶裡,那個活潑愛笑、生動有趣的薇薇姐,已經變成了柴雞一樣的書呆子。


 


自此,我們在學校再也沒有說過話。


 


他依舊矚目,我依舊安靜。


 


後來我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學。


 


再後來,我認識了張致遠。


 


時間的齒輪前行時,物是人非,誰也無力反抗。


 


從前的張致遠多好啊。


 


他是我們學校公認的理學系系草。


 


斯文幹淨,眉目清俊,笑容明朗如和煦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