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充斥抽泣。

蔣書亦站在門口，一米八幾的男人紅了眼眶。

 

喬好好壓住哽咽，盯著那個女人。

 

女人看出她的意圖，同她走到一邊。

 

女人是小島的公益人員，和我一起共事過的老師吳莉。

 

喬好好問：「姜言心在哪兒？」

 

此刻，整個彈幕都在不S心問我在哪兒，無數文字一閃而過，融入身後孩子們的哭泣。

 

吳莉的眼神從錯愕變得濡湿，她指著遠處的小山坡：「姜老師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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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埋在小山坡裡，我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彈幕抱著吃瓜的信念追蹤多日，現在如他們所願，反而沒人相信。

 

【姜言心真的S了，騙人的吧！姜言心，你不是說過你要拿影後嗎？閉關三年了，快回來吧。】

 

【姜言心絕對沒S，再找找啊，那個醫生不是說了有概率痊愈嗎？】

 

【姜言心，這些孩子都等著你回去教他們跳舞唱歌，姜言心，做人要守信！】

 

【對不起，姜言心，我之前不該跟風罵你，其實你很漂亮，一點也不醜，對不起，姜言心……】

 

【姜言心，我真的很喜歡你演的阿無，你不是你會在第二部裡繼續詮釋阿無的故事嗎，你這個騙子！】

 

【姜言心，大騙子，十年之約诶，你還欠我們三年啊！】

 

【大騙子姜言心，大騙子，對不起，回來吧……】

 

【姜言心，回來吧……】

 

女人帶著喬好好去看了我的墓。

 

當看見墓碑上我的照片和名字時，女孩們終於接受現實。

 

悲慟的哭聲此起彼伏，喬好好SS盯著我的照片，大滴大滴淚水砸在地上：「怎麼會，怎麼會，姐姐，不是說好了下一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會和粉絲一起度過嗎？姜言心，你怎麼可以騙人呢！」

 

她不斷摩挲著我面帶微笑的照片，聲音嘶啞：「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裡，我們等了你三年，你讓我們怎麼接受啊……」

 

挑選遺照時，我的頭發已經掉光，無法自主行走，S氣縈繞在我瘦骨嶙峋的身體上。

 

天氣很好，陽光四射，海鷗掠空。

 

我戴著厚厚的帽子，蓋著厚厚的毛毯，坐在輪椅上。

 

我的經紀人沈芷推著我到墓地，我指著這張遺照說：「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嗎？這是我第一次拍活動照，當時笑得很燦爛，你說很棒，有當大明星的潛力……」

 

沈芷沒接話，她在哭，許多人都在哭。

 

有蔣書亦，有和我共事的老師，還有小島上的其他工作人員。

 

所有人泣不成聲，不敢看我。

 

我輕輕笑道：「不要為我哭泣，親愛的朋友們。我這一生已經足夠幸運，有愛我的家人，戀人，有一生之重的伯樂，知己，也收獲了許多喜歡我的粉絲，盡管相隔千裡，他們純粹的愛卻告訴我，我是個值得被愛的人。

 

「不要為我哭泣，親愛的朋友。人這一生生老病S，無可避免，生命是一場煙花般，蓄勢待發，短暫燦爛，歸於黑暗的旅程，我每個階段都經歷過，所以不覺遺憾。等我S後，我的朋友，如果你來看我，希望你看見墓碑上笑容燦爛的我時，不要哭泣，不要為我傷心。」

 

我沈芷將這段話寫在我的讣告裡。

 

說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輕飄飄的，生命在身體一點一點流逝。

 

我靠在輪椅上，面對夕陽。

 

所有哭聲漸行漸遠，恍惚間，我站在老家矮舊的大門前。

 

我看見外婆，她打開門，對我說：「心心，回家吧。」

 

9

 

吳莉帶所有人去小島上的福利院。

 

這裡收養的都是小一點，或殘疾的孩子。

 

吳莉指著其中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兒說：「那個孩子先天失明，後經過眼角膜移植恢復視力，她叫阿無。」

 

喬好好幾乎站不穩，唇瓣顫抖：「阿無，是姐姐給她取的名字嗎？」

 

吳莉點頭：「是，阿無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前，姜小姐將他撿到，她說她從前演過一個叫作阿無的角色，是一個先天殘疾，不卑不亢，堅忍不拔的女孩，她答應過劇粉，出演第二部的阿無，她失約了。但她的人生雖然結束了，世界上所有阿無的人生還沒有結束，會越來越好。」

 

我生前所得片酬一部分給了外婆。

 

一部分作為基金投入我所成立的星星公益，資助殘疾兒童的人生，希望他們有朝一日像星星一樣閃耀。

 

小女孩看見吳莉那刻，歡天喜地地從屋子裡出來。

 

阿無有些害羞，縮在吳莉身後，乖乖叫了聲姐姐好。

 

所有人沉默著看著她那雙明亮，純淨，黑白分明的眼睛。

 

恍惚間又看見那個舞臺上閃閃發光，明眸皓齒的大明星。

 

10

 

姜言心作為知名女星，銷聲匿跡三年，突然去世，引起軒然大波。

 

一直陪伴她的站姐組隊踏上尋找她的道路，開直播的本意是和其他懷揣希望的粉絲一起探尋真相。

 

不承想引來諸多吃瓜網友。

 

而今真相公布，姜言心確實在三年前因病身故，網友卻陷入無盡的愧疚和心疼。

 

媒體本想趁熱打鐵，不承想遭到粉絲和網友強烈辱罵。

 

最終，有關姜言心事件的最後陳述在喬好好的賬號上播出。

 

第一位來到直播間的人是沈芷。

 

沈芷面對鏡頭，神情帶著點苦笑，悵然：「最開始我並不相信她生病了，陪她去了三次復查，最後一次我們坐在醫生辦公室裡，我一滴淚也落不出來，麻木看著醫生。忽然發現醫生說得潛伏期的症狀基本上都出現過，但我和她都沒放在心上。」

 

「我問她，要不要告訴外婆？她說外婆年紀大了，年輕的時候失去女兒，老了又失去了外孫女，對外婆來說打擊太大了。於是我答應她的請求，開始運營她的賬號，隔三岔五給外婆發消息，等大家開始逐漸懷疑，接受她可能已經不在人世時，才公布消息。」

 

喬好好給沈芷遞過去一張紙，又自己擦了擦眼淚。

 

沈芷捏著紙，有些茫然：「我又哭了對嗎？姜言心生病的時候我經常哭，她倒反過來安慰我，她走後，我常常半夜夢見她，夢裡她還是在安慰我。相較之下，她更像那個年長的人，她是我的第一個藝人，我想經過她之後，我將來對藝人的健康會更上心吧。」

 

沈芷離開時，走出喬好好臨時搭建的直播棚，外面是客廳，客廳裡掛著許多姜言心頒獎典禮，劇照，秀場的照片。

 

沈芷指著其中一張姜言心拿著獎杯的照片。

 

「我記得這張，當時領獎結束後，我們一起去聚餐，後來我才知道她當天腹痛，但看大家很高興，沒有說，我如果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11

 

第二個來直播間的是蔣書亦。

 

他來的時候下了雨，身上帶著一股肅然的潮氣。

 

「我的情況想必大家都清楚，早些年我確實卑劣地追過姜言心。她是一個讓人真的很難不心動的女孩，積極努力，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什麼不要什麼，所以她拒絕我很幹脆，並表明她已經有男友了。」

 

「後面我們一直以朋友關系相處，但我單方面對她的喜歡隻增不減。我知道她生病時，她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她說最後的時光不想在醫院裡待著，所以我送她去了小島。」

 

「最開始我不敢去看她，見一面就少一面的感覺太痛苦了，她心裡清楚，每次都避免和我接觸。她讓我跟大家說別難過，她隻是下去和爸爸媽媽重聚了。」

 

說到最後，蔣書亦摁住眼睛，垂下了頭。

 

直播間哭成一團。

 

蔣書亦走後沒多久，吳莉走進直播間。

 

「你還好嗎，好好？」

 

喬好好抹了抹眼淚，露著一雙腫成核桃的眼睛：「沒，沒事，莉莉姐，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吳莉面對鏡頭有些拘謹。

 

「姜老師告訴我，她是明星的時候其實我有點不相信，因為她當時已經瘦得不成樣，她說她知道她S後一定會引起不小的轟動，告訴我，借這個機會宣傳一下小島，這些年，小島的孤兒越來越多，公益人員原來越少，資歷最老的那一批工作人員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大家如果有適合領養家庭，抑或者有善心的網友，都可以來小島看看。」

 

直播間的網友紛紛崩潰。

 

【姜言心你個大騙子，咒你下輩子長命百歲知道嗎！】

 

【都那種時候了還想著小島的孩子，我再也不說你立人設了，你回來看看孩子們好嗎？】

 

【姜老師，你放心哦，你走後，我們會組織公益，去小島幫忙的，也會盡心為每個小朋友找適合他們的領養家庭，你在天上放心好啦。】

 

網友爭先恐後，為小島的未來出謀劃策。

 

12

 

沒多久，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直播間。

 

秦玄坐在沙發上，新歌剛破了幾個記錄，本應該意氣風發，紅光滿面的人此刻面容憔悴，不修邊幅。

 

他抓著頭發，通紅的眼中充斥著懊惱，悔恨。

 

「我早就應該想到的，她那麼愛演戲，突然不進組在家待著，臉色越來越差，她要我回來陪她的時候，我忙著趕通告，我早該想到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我以為她隻是太想我了，後來她突然提分手，我以為她隻是在鬧脾氣，可她根本不是那種任性的性子……」

 

「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根本引不起網友的同情，滿屏的怒罵。

 

【滾啊，現在裝什麼深情！她不任性你就可以隨便忽略她嗎！她突然提分手，消失那麼久，你從來都沒想過找找原因嗎！】

 

【什麼事業為重，根本就是不在乎！】

 

【現在後悔有什麼用，你粉絲罵他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話，別說什麼手滑點贊，還要臉的話就滾！】

 

很快，就有網友扒出秦玄和現任蘇禾早在姜言心提分手時就被拍到手牽手一起逛街。

 

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是姜言心，現在真相大白，加上之前直播蘇禾閃躲的目光。

 

秦玄的假深情被扒了下來，網友的罵聲很快佔據和他有關的平臺。

 

秦玄抬頭渾渾噩噩看向這滿屏罵聲，在喬好好憎惡的目光中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13

 

喬好好剛準備關門，突然看見沈芷。

 

她的身後站在外婆。

 

沈芷將一大堆外婆親手做的家鄉特產放在桌上：「這是外婆送來感謝你和其他小姑娘幫忙找姜言心的。」

 

喬好好掃過外婆花白的頭發和平靜的目光。

 

沈芷告訴她，外婆得知姜言心的S很冷靜，鎮定。

 

喬好好忽然意識到什麼：「外婆，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姐姐可以不在了？」

 

外婆笑了笑：「她總以為能瞞過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她，哪能不知道呢？最開始我以為她隻是生病了不想讓我擔心，後來沈小姐發來視頻和語音，我才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

 

「哪有外婆認不出自己外孫女兒的？那些視頻語音一點也不像心心，一點也不像。」

 

當天下午，沈芷帶著外婆前往小島帶姜言心回家。

 

當外婆看到姜言心的墓碑時，一直冷靜的心終於碎了。

 

原來她最愛跳舞的外孫女真的不在了。

 

外婆摸著姜言心的照片, 眼淚滾過蒼老的臉：「心心啊, 外婆來帶你回家了。」

 

14

 

姜言心S後第四年。

 

沈芷帶的新藝人斬獲新人獎，舞臺後臺，沈芷摸著藝人的頭，雙眼通紅：「好，挺好的，真的很好……」

 

蔣書亦開始環遊世界, 他每到一個城市都會挑戰那個城市的高山，在山的最高，最接近星星的地方送上一朵花。

 

秦玄的事業下滑，蘇禾和他分手了，他在內地黃了，想把目光轉向外地, 然而失敗。

 

外婆收養了阿無，在四歲的阿無眼中, 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個是外婆, 還有一個是她的姐姐, 姜言心。

 

吳莉成為小島學校的副院長，經過她的積極宣傳, 小島多了許多慕名而來的長期做公益的工作人員，福利院的許多孩子也被適合的家庭領養走了，每逢十一月十八, 吳莉會帶著孩子們去山坡上，孩子們把自己的手工放在山頂上，對著星星吶喊, 訴說對姜老師的思念。

 

喬好好，以及姜言心的許多粉絲以姜言心的名義積極投身於公益活動中, 資助殘疾兒童健康成長, 星星公益基金會越發壯大。

 

每年十一月十八，喬好好都會和當初那幾個站姐去西藏親手掛上 11I8 條經幡，每一面經幡上都寫著粉絲和網友的祝福。

 

【閃閃發光的姜大美女, 下輩子一定要繼續當大明星喔！】

 

【姜言心, 祝你下輩子平安順遂，健康喜樂。】

 

【姜老師，我長大了一定要成為和你一樣很好，很好的人！】

 

【姐姐, 我們約定, 下一個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依然會想念你，記住你。】

 

【下一輩子的姜言心一定會是個無憂無慮，健健康康的大美女！】

 

【姜言心, 如果有來生,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做一個平安的人。】

 

……

 

後來經幡越掛越多。

 

每一次幡動，都代表著遠方之人刻骨銘心的祝願。

 

後來經幡上的字越來越多, 越來越模糊，因為是新的思念層層疊疊，長此以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