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

 

試探著去喊那個東西，卻好像嚇到了它。

 

它很快沉入水中。

 

我隻能在有限的光線中，看到紅色的，猶如海藻般的事物在水中翻滾。

 

「哗啦！」

 

又一個東西衝出水面，躺在一塊礁石上，離我大概五米遠。

 

可能是被那個東西推上來的。

 

「狼先生，那是一個人嗎？請你幫我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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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說完，狼先生已經跑了過去，將礁石上的人帶了過來，放在我腳邊。

 

「哦，我的老天！」等我撩開那人金色的頭發，禁不住叫出來。

 

「克裡斯！克裡斯你還好麼？」

 

克裡斯沒有回答我，他雙眸緊閉，卷長的睫毛覆蓋其上。

 

秀挺的鼻子下，嘴巴亦是牙關緊咬。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睜開眼睛。

 

四周這樣的黑，我似乎再一次陷入多年前被霍德華挾持的夢魘。

 

無助，絕望。

 

「別擔心，他還活著。」

 

狼先生雙爪搭在我的肩膀上，溫柔地安慰我。

 

「現在我帶你們離開這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等我反應，狼先生一把撈起克裡斯將他放在自己肩膀上，另一隻手攬住我。

 

「請您抱住我的脖子，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去，您還可以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做一個美夢。」

 

「好。」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臉埋進柔軟的絨毛裡。

 

我相信，狼先生可以帶我走出去。

 

8

 

「克裡斯，你果然在這裡。你的父親在找你。」

 

我涉水靠近，裙邊濡湿一片。

 

「別說這些掃興的。你看，這些魚多快活。」

 

金發藍眼的少年燦爛一笑，將手中的面包丟入水中。

 

引得一群小魚小蝦前來爭食。

 

「我若能變成一尾魚，該多好。」

 

他逆光站起，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見他忽然投身入水。

 

「克裡斯！」

 

水花飛濺，平滑的鏡面破碎。

 

陽光在無數鏡片中閃爍，而我腳下的地面迅速崩裂。

 

「克裡斯！」

 

睜開眼，我在尖叫聲中坐起身。

 

周圍，是幾位穿戴富貴華麗的貴婦人。

 

「您醒了。」

 

她們誇張地表演起來，有的為我淨面，有的為我穿衣梳發。

 

在此處，你的地位越高，為你服務便是一種榮耀。

 

我的夫君霍德華，他徵服四方，我已經不再是孱弱小國的王後，自然有人來巴結。

 

更何況，我還救起了她們的王子。

 

雖然我們都兩看相厭，互相知道根底。

 

我知道貴婦們的真面目，而她們知曉我過去的不堪。

 

但這又怎麼樣。

 

「我的隨從呢？那位高大的先生。哦，對了，克裡斯醒來了嗎？」

 

「醒來了。王上正在與殿下談話。您的隨從在外候著。」

 

「嗯。」

 

昨晚回到城裡後，我們便將克裡斯送回王宮。我自然也被留在宮殿裡。

 

對於這些女人，我實在無心與她們交談，自顧吃起糕點。

 

太甜了，沒有狼先生的廚藝好。

 

我擦擦嘴，預備讓這些人離開，卻突然注意到一個陌生的面孔。

 

她或許是哪個伯爵的愛女。

 

父母的寵愛將養出一副姣好的面容：

 

棕色的卷發，白皙如牛奶般香軟的肌膚，琥珀似的眼眸承載著一翦秋水，唇瓣猶如玫瑰。

 

「夫人，我是伊麗莎白，鄰國的公主，也是克裡斯的未婚妻。」

 

「你看起來分外迷人。克裡斯一定很愛你。」

 

「是的，我們不日將成婚。眾所周知，我救了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況且這樣的功勞於我並無用。

 

我隻想早點找到女巫，換取某些東西。

 

就像白雪公主用自己的幸福換取過美貌永駐，換取過驅使野獸的能力，換取一顆淬了毒的蘋果。

 

「如你所願。該告辭了，我的旅途還要繼續。」

 

臨走前，我準備去看望克裡斯。

 

他是我的朋友，清清白白，不摻雜別的東西。

 

狼先生換了身新衣服，但仍舊將嘴巴包裹得很嚴實。

 

「昨晚睡得好麼？」

 

「很好。您呢？」

 

「同樣。」

 

我臉上帶出一絲微笑。

 

「克裡斯醒來了，想看看落入人間的天使麼？」

 

我們二人穿過鋪著厚厚地毯的長廊，來到克裡斯的寢殿。

 

他的父親已經走了，隻餘下一眾侍女與守衛。

 

房間裡光線昏暗，落地窗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擋住陽光。

 

「好久不見。」克裡斯虛弱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

 

他整個人沒入柔軟的天鵝絨被面裡，見到我，才慢慢坐起來，靠在枕頭上。

 

「好久不見。」

 

我在床榻邊坐下。

 

「我來此處理一些事務，順便看望你。祝賀你，即將迎娶心愛的公主。相信從此之後，童話大陸會多一個美妙的故事。」

 

侍女點起燈，為我端來茶水，我請狼先生也坐下。

 

「美妙的故事。」克裡斯喃喃自語，突然對我說，「你見到她了？」

 

她？

 

「我想是的。伊麗莎白公主很美麗。」

 

克裡斯沒有回應我，他垂下眼睫，如雕刻般的容顏部分隱於黑暗。

 

「謝謝。其實，是你發現了我。我知道。」

 

他又抬眸看我，我們相視一笑。

 

多年未見的一絲尷尬，在此刻消融於唇邊逸出的微笑中。

 

「為什麼不說是我救了你？你又怎麼會落水？

 

方才的夢境歷歷在目，我有不祥的預感，眼前這個少年，纖弱如易碎的玻璃。

 

「你記得嗎？我說想做一條魚。」

 

成為一條魚，在廣闊的大海裡遊弋。

 

晨起，在日光中吐息，此時天高雲淡，飛鳥掠過水面，帶來遠方的消息；日中，漫遊於海面，躲避天敵或是漫無目的，珊瑚海藻裡，有無數的生靈；暗夜，沉睡在海底，失眠也無礙，與水中月敞開心扉。

 

「這就是你躍入大海的原因？克裡斯，你對我有所隱瞞。」

 

他確實被自己的父親牢牢控制著，渴望著自由。

 

但他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不但對未婚妻不負責任，對子民也是一種背叛。

 

「我太累了。作為一個王子，隻有生命掌握在自己手裡。」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相顧無言，在我提出要告別時，克裡斯請求我留下來，參加他的婚禮。

 

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困境，讓這位天使愁眉不展，甘願放棄生命，投身於大海。

 

從克裡斯的寢殿出來，我的心緒不佳。

 

童話大陸的歷史隻保留了幸福與快樂，奇遇和幻想，卻將苦難與悲痛隱藏得很好。

 

「如果您心情不好，或許喝一杯熱可可，能緩解一下。」

 

狼先生對我眨眨眼睛。

 

「好的，我會的。」

 

就在我準備讓侍女準備熱可可時，狼先生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跟他走。

 

「跟我來，我對此很在行。」

 

他語氣輕快，似乎想博我一笑。

 

於是我跟他跑起來，裙角飛揚。

 

多年前我也曾這樣放肆，不在乎禮儀教養，如一陣歡樂的旋風，在我的父母膝下承歡。

 

我本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會遇到一個優秀的王子，擁有一段傳奇的故事。

 

我也可以不要王子，隻想當一個歡樂無虞的人。

 

狼先生確實精於廚藝，醇香的熱可可令我回味無窮。

 

獵人不會有這樣的手藝，我沒有戳穿狼先生的謊言。

 

「狼先生，冒昧地問一下。你在絕望時，會選擇自行了結嗎？」

 

我手捧杯盞，看即將西沉的太陽。

 

「很多次。」狼先生走過來同我站在一起，「在我變成這副樣子後我無數次想長眠，小紅帽吃了毒蘋果後我更不想苟活於世，多次想到了結自己。」

 

「後來你為了小紅帽才勇敢地活下來，是嗎？你想讓她醒轉。」

 

他將目光投在我的臉上，很久沒有說話，直至暮色四合，宮廷點燃燈火。

 

我以為自己冒犯到他，有些歉然。

 

「抱歉……」

 

「事實上——」他突然開口，並牽起我的左手，狼吻在我的手背上擦過，蜻蜓點水，且小心翼翼。

 

「事實上，您給予我勇氣與希望。遇到您之前，我已然心S。」

 

9

 

宮廷裡幾乎夜夜笙歌，宴會不斷。

 

克裡斯好事將近，王宮裡更是熱鬧非凡。

 

為了讓克裡斯心情好起來，我將找女巫的事情往後推遲。

 

青蛙王子亨利對此很不滿，他認為我耽於克裡斯的美色。

 

「當初，我比他可風流瀟灑得多。」他總是氣鼓鼓地說。

 

「你的腦袋裡，也隻能裝得這些。」

 

狼先生對我的安排不置一詞，他很安靜。

 

一天天過去，周而復始，並沒有什麼值得記錄之事。

 

但在我來這裡的第三天，克裡斯巡城時帶回了一位美人。

 

我無須贅言她的美貌與纖秾合度的身軀。

 

唯一要說明的是她無法說話。

 

她擁有著一頭色澤豔麗的紅發。

 

一個不知根底的啞美人。

 

所有人都覺得她來路不明不值得信任。

 

但克裡斯不在乎，他為其取名——莉莉安。

 

莉莉安到來後，成了舞會的明星。

 

她的舞姿優雅，又飽含熱情，亨利甚至很快愛上了她。

 

很多人都對她刮目相看。

 

因為除了不會說話，她幾乎沒有缺點。

 

我也非常喜愛她，她靈動的舞步，明媚的面龐，讓我想起過去的時光。

 

當然，最愛莉莉安的是克裡斯。

 

他的目光追隨著莉莉安，在她翩然起舞時展露笑顏。

 

我想，有了莉莉安在克裡斯身邊，他會一直快樂下去。

 

「兩國的聯姻，不會因為一個美人而改變。」

 

伊麗莎白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眼眸含笑，像是在對我說，又似乎自言自語：

 

「王子隻配公主。」

 

我微笑以對，並無多言。

 

「如果你幫我得到克裡斯，日後你們攻打白馬國王的國家，我會出兵相助。」她說。

 

「你們即將舉辦婚禮，無須多餘的動作。」

 

「呵呵。」她笑顏如花，「我要完全擁有他。」

 

舞會還在繼續，克裡斯與莉莉安興味正濃。他們執手相看，踏歌而舞。

 

「這與我無關。」

 

「別急著拒絕我。莉莉安有秘密，你不怕她另有圖謀？」

 

伊麗莎白面有得色，覺得我會因此而被吊胃口。

 

「與我無關。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允許我告辭。」

 

音樂聲在我背後漸漸遠去，狼先生如影隨形。

 

「你說，我應該將那件事隱瞞嗎？這對克裡斯是否不公平。」

 

狼先生沒有很快回應我，我好奇地轉過頭去看他，見他若有所思。

 

接著，他十分鄭重地說：「有時候，隱瞞與欺騙，並不都是惡意。」

 

他意有所指。

 

我與他也並非坦誠相待，或者說，他對我有所隱瞞。

 

「我知道，有時候隱瞞與欺騙，是為了逃避現實。」

 

我對克裡斯隱瞞的，是莉莉安的身份。

 

她不是人類，她是一條人魚——傳說中，海神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