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以後天天能吃到蛋糕。」

 

「會的。」梅卿摸著我的頭頂，「總有這麼一天到來的。」

 

09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府上下依舊對我抱著懷上子嗣的期待——我心裡明白，當然是懷不上的，被趕出府是遲早的事。

 

日子長了，見我肚子沒有動靜，底下的小丫頭們便嚼起舌根來，說我是騙錢的騙子，說我是白吃飯的賴子。

 

開始我聽著不舒服還要爭辯一二，轉念一想，我本來也是為了錢來的，她們嚼我舌根我又不會掉塊肉，說便說吧，我得了的好處可是切切實實的。

 

我原本和梅卿約好了，想著等過些日子我便辭了夫人去投奔她，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忽然某一日，府上闖進來一群官兵，氣勢洶洶地闖進府中，二話不說將我帶到了前廳。

 

隻見林老爺和林夫人還有知州老爺都坐在那兒，面色陰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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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如實交代你與亂黨之間的往來，還有那花鋪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若再敢隱瞞，休怪本官無情！」知州老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我心中雖然害怕，可是跟著梅卿相處了這些日子，我知道早晚會有這種時候，早早便有了心理準備，熟門熟路地磕頭ṱū₅喊冤：「大人，民婦不知，請大人明鑑！」

 

知州老爺冷哼一聲，一揮手，身旁的官兵便拿出了一份通緝令，上面畫的正是梅卿。

 

「你不知？今兒有人揭了通緝令來報案，說看到這個嫌犯多次出入林府，你就算全然不知情，可是你挨著林府的後門，總該發現些什麼吧？」

 

我心中一驚，擔心起梅卿的安危，表面上仍然強自鎮定：「民婦不敢藏私。隻是民婦當真不認得此人呀，許是有人妒忌林府家大業大，故意地要挑撥老爺您與我們家老爺之間的關系也說不定。民婦每日隻與府裡的丫鬟婆子打交道，哪會認識什麼亂黨之人呢。」

 

知州想叫人對我嚴刑拷打，可是林老爺和林夫人卻不願意了。若是我沒有，也不招，那自然是大家清清白白皆大歡喜；若是我招了，當真此事與我有關，林府也少不得被牽連。

 

眼下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保住我。

 

林氏夫婦也是下了力氣，為了哄好知州好話說盡了，還又欠下知州一個人情才保下了我。

 

知州老爺思索片刻，可能終究還是忌憚林家的勢力，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道：「今日看在林兄給你求情的份上，暫且饒了你，倘叫本官抓住，沒你好果子吃！」

 

此事絕不會就此罷休，我必須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10

 

夜裡，我照例和梅卿碰頭，我告訴她她可能被盯上了，叫她最近躲一躲風頭。

 

梅卿頭一個想到的卻不是自己的安危，反倒是一把抓住我的手：「知州來審過你了？受傷了沒有？」

 

「我沒事，林老爺和林夫人那邊怕我連累了他們，替我求情了，估計我要被趕出府了。」

 

「小草，是我連累你了，讓你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我搖了搖頭，說：「梅卿姐姐，我不怕，隻是往後咱們可得更加小心才是。」

 

梅卿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嗯，你說得對。我可能要暫時消失一段時間避人耳目。」

 

「不過，咱們的行動也不能因此就停滯不前。小草Ŧũ̂⁺，我今日來是想和你說，我們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我心中一緊，這還是梅卿頭一回叫我做事，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趕忙問道：「什麼任務？我保證完成！」

 

梅卿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附在我耳邊：「學生們馬上有一場遊行，可是我們得到消息，知州正在暗中籌備一批軍火，準備用來鎮壓遊行和後續革命活動。我們必須想辦法轉運走他的軍火。」

 

「林老爺行商，又和知州沾親帶故，肯定不會讓這塊肥肉溜了，這批軍火林老爺必定會知道些什麼。」

 

「小草，你身處林府，有機會接近那些經手的人，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幫我們打探一下這批軍火的藏匿地點。」

 

我瞪大了眼睛：「梅卿姐姐，這樣重要的任務，我……我能行嗎？」

 

梅卿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道：「小草，這是組織給你的考驗！而且，我們會在暗中協助你並保護你的安全的，不用擔心。」

 

11

 

從那以後，我便開始留意起林府中來訪的客人。

 

為了能有機會聽到他們與客人的談話，我鑽研了林夫人和老爺的喜好，投其所好哄的他們對我臉色好了不少。他們誇我乖順聽話，對我漸漸不再防備，甚至允許我能坐在大廳裡陪他們一同招待客人。

 

我陪著老爺他們見了不少客人，卻並未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有些著急，生怕自己完不成任務，趕不及時間，讓梅卿她們失望，讓那些遊街的學生因為這批軍火喪命。

 

梅卿給我遞消息，讓我再盯三日，若是還沒有消息，她會組織取消這次學生遊行暫避風頭，等查出軍火窩藏點再說。

 

我以為任務要完不成，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老爺接待了一位帽檐壓得低低的客人，沒寒暄兩句就要屏退了左右，隻留下了幾個心腹在屋內，連我都給趕了出來。

 

我就算再遲鈍也明白過來這人不對勁，轉了個圈又摸回窗跟下偷聽。

 

那客人低聲說道：「林兄，此次知州大人籌備的那批軍火，可都安置妥當了？這事兒可千萬要保密，要是走漏了風聲，你我可擔不起責任。」

 

林老爺倒是胸有成竹，胸脯拍得山響：「放心吧，東西都藏在城西那座廢棄的舊倉庫裡呢，那地方偏僻得很，平日裡鮮有人至，以防萬一，我還安排了不少人手在周圍守著。」

 

客人沒說話，良久，兩人的談話聲愈發小了。

 

我努力靠近窗子，可是也聽不清楚，急得我團團轉——我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情報，可是又擔心會驚擾他們。

 

最終也沒能知道他們壓低聲音說了什麼，隻傳給了梅卿藏匿軍火的地點。

 

12

 

梅卿得知軍火藏匿地點後，立刻組織人手準備行動。而我，在林府中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心裡卻一直為他們的行動揪著心。

 

奇怪的是，梅卿一直沒有再給我傳消息，反倒是官兵先圍上了林府，我又被帶到了前廳。

 

「你可知罪？！」知州盯著我，似乎要把我盯出一個洞來。

 

「民婦何罪之有？」我迎上知州的目光，強自鎮定。

 

知州笑了，食指輕輕叩擊著桌案。

 

「數日前，我派了我的軍師前來林府談生意。為了替林兄好好除一除林府吃裡爬外的東西，軍師和林兄故意泄露了一個埋伏點。」

 

「你猜怎麼著？」

 

「官軍抓到了不少亂黨。」

 

「林兄看你近些日子殷勤的不同尋常，早懷疑你不對勁。」

 

「說起來還要謝謝你，這回也算立了大功一件。」

 

「說吧，想要什麼S法？本官心胸寬廣，滿足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原來這一切竟是個圈套，我自以為傳遞出了關鍵情報能幫到梅卿他們，卻沒想到早已落入了知州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

 

梅卿，梅卿……她不給我傳遞消息，多半也……

 

13

 

冷，冷，冷……

 

寒氣鑽進我的骨髓，就算我整個人縮進枯草堆也無濟於事。

 

知州判了我明天砍頭。

 

原來人S之前真的是可以這樣平靜的。

 

我說不出來為什麼不害怕，也說不上來受盡酷刑仍然不肯開口出賣梅卿她們的勇氣來源，隻是想著，我少說一句，便能多護幾個人，讓她們走得遠些，再遠些，去看那個梅卿口中的新世界。

 

身上又疼又冷的感覺在逐漸剝離我的意識。

 

我要S在這裡了嗎？

 

我模模糊糊地這麼想著，隱隱約約聽到了牢房裡傳來的響動，隨後一道熟悉的女聲像是透過水底鑽上來似的炸響：「小草，醒醒，別睡，我們帶你走！」

 

是梅卿。

 

太好了，她還活著。

 

「梅卿姐姐…你們小心……」

 

我放心地放任自己沉睡。

 

14

 

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梅卿的據點了。

 

「醒了？」我一動，趴在我床邊的梅卿就醒了，她一把把我抱進懷裡，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浸湿了我的後頸。

 

「梅卿姐姐，我沒事。」我笨拙地拍著她的後背，試圖安慰她。

 

梅卿哭了好一會，才擦幹眼淚，像變魔術似的端出一個蛋糕：「吃蛋糕。」

 

「慶祝你醒過來，重獲新生，今日，便當作你的生日吧。」

 

我吃著蛋糕，梅卿開始給我講軍火行動那天的事情。

 

林家在那個廢棄倉庫設了埋伏，試圖包圍剿S。梅卿及時覺察情況不對，緊急下令突圍撤退，保住了主力部分，但還是有兩成的同志不幸犧牲，梅卿也不幸受傷。為了逃避林家的追捕，她們連夜換了據點。

 

我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

 

要不是我傳了那情報，大家也不會……要是我再探聽得仔細一點……

 

梅卿輕輕拭去我的淚水，溫柔地撫摩著我的發頂：「小草，這不是你的錯，敵人本就狡猾奸詐，我們早知道革命之路布滿荊棘，同志們的犧牲隻會讓我們更加堅定地走下去，為他們報仇，為了實現我們的理想。」

 

15

 

在據點養傷的日子裡，我跟著梅卿和其他同志學到了更多東西。她們給我講革命，講戰略，講實戰，講科學知識，講防身知識。

 

「梅卿，我什麼時候能做任務去！」

 

「等你好了，會做更多事的！」我的急不可耐被梅卿看在眼裡，她摸著我的頭，滿臉無奈，「急不得。」

 

沒想到我等待的機會很快就到了。

 

城裡那些道貌岸然的東西，在暗中謀劃著新的陰謀，企圖剿滅我們，熄滅我們點燃的希望之火。而梅卿接到的任務就是護送存放的重要資料轉移。

 

為了防止內奸，資料被秘密拓印了很多份，會交給幾個人帶出。我們這邊，她思來想去，決定將任務交給我。

 

「小草，你面生，又手腳靈活，很適合做這個任務，隻是……這任務十分危險，你害不害怕？」

 

我立刻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保證完成任務！」

 

16

 

按照計劃，我將扮成小乞丐，從我們的據點出發，走小道去南邊，找首長去。

 

這一片山嶺相連，若非我這般熟悉山路的鄉下人，十有八九會迷路，所以隻要我晚上趕路，大概率是安全的。

 

隻是沒想到，我們內部出了奸細，我的行蹤暴露了，被抓住了。

 

好在我足夠警覺，在追兵到來之前提前銷毀了文件，又發了事情有變的信號。

 

梅卿，你們可要平平安安的呀！

 

17

 

我被抓去做了苦工。

 

我聽說了，被抓到這個地方來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的。所有的苦工，都被要求戴著沉重的镣銬，做著最多最辛苦的活計, 直到活活累S。

 

這些姐姐們, 瘦骨嶙峋的，簡直像是骨頭架子外面包的一層皮，好不嚇人。

 

我被丟進來的時候, 坐在最外面的那個姐姐，慢慢地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小妹妹……怎麼進來的？」

 

我怕我說做革命她們不懂，隻說我在做最重要最偉大的事業。

 

姐姐們笑了。

 

「你是同志。」

 

「好年輕的小同志。」

 

「識字嗎？多大了？」

 

雖然虛弱, 但是並不妨礙姐姐們熱情地七嘴八舌。

 

我一一回答了她們的問題。

 

可是這裡的監工不許我們這樣聊天, 馬上拿著鞭子驅散了我們, 吆喝著讓我們做活。

 

18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散工，我累得栽倒在鋪上。

 

我可能, 真的要累S在這裡了。

 

一個姐姐看我這樣，顫顫巍巍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小紙包，層層剝開, 是一顆布滿裂痕還有些融化的糖果。

 

她把糖果塞進我嘴裡，甜絲絲的味道叫我一下子想起了梅卿給我的蛋糕。

 

好想過生日吃蛋糕啊……

 

我咕哝著說了這句話。

 

姐姐替我順著頭發：「小同志，你的生日, 是什麼時候啊？」

 

「九月六號，是我第一次參加任務受傷之後醒來的日子。」

 

可是現在才八月十號, 我怕是等不到了。

 

姐姐沒說什麼，隻是輕輕拍了拍我：「活下去, 如果能活到九月六號，就對自己說一聲生日快樂吧。」

 

我看著姐姐們的眼睛，看到了她們沒說出口的話。這不僅是我的生日快樂，也是她們對我的希望。

 

活下去，然後, 逃出去。

 

19

 

那日之後，身邊的姐姐一個接一個倒下，我雖然累，卻勉強還能撐下來。

 

不對……不對！

 

是姐姐們，她們替我做了很多原本是要我自己做的活計。她們用自己枯瘦的手堅決地推開我，然後沉默著將活計攬到自己手中。

 

她們將自己本就不豐裕的生命燃料, 注入我的身體, 期待著我能帶著希望走下去。

 

「小同志，再過四天是九月六號, 要記得對自己說一聲生日快樂啊。」姐姐緊緊抓著我的手，掙扎著擠出一絲笑意，隨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縱然有姐姐們替我分擔, 可是監工也不是吃素的，他見我的活計能做完, 開始一點點增加我的工作量。

 

姐姐們早已超出負荷, 自然也分不出心力幫我更多。

 

我做得不快，監工的鞭子總會落在我身上，稍有不滿意還要罰去我的飯食。

 

我好像……真的要S了。

 

好痛, 好累，好餓……好想睡覺……

 

明天，就是我生日了……

 

20

 

我好像聽到了號角聲……

 

槍聲……

 

好多人……

 

我聽到了，她們在說, 我們贏了。

 

天要亮了，生日快樂，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