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江雙年未必真疼他的侄兒江西乾,但他無極門敗落,他也成了喪家之犬,他對太子,對太子妃不可謂不恨。
此前他們來時路過業城,是做好了偽裝並且北魏樞密院的人還沒發現他們的行蹤,但此時樞密院的人緊追不舍,難保他們不會將這消息透給江雙年的那些門徒,趁此機會來一個兩面夾擊。
江雙年多年扎根業城,無極門雖敗落了,但他積攢的底氣尚存,若他有心阻攔,隻怕會多出許多麻煩。
馬車內戚寸心靠著車壁淺眠,她好像做了夢,可是夢裡的一切都是朦朧不清的,她什麼也記不得。
耳畔添了水聲,清泠作響,好像離她很近很近。
“喵嗚”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戚寸心隻覺得衣袖忽然被拽了一下,她一下子睜開眼,卻正見身畔的少年微微俯身,正拎著那隻黑貓的後脖頸兒,而它毛茸茸的爪子裡透明尖銳的指甲正勾在她的衣袖上,已經勾出了幾根線頭來。
原來它就是始作俑者。
少年還沒抬眼,沒發現她已經醒了,仍在認真地將小黑貓的指甲從她衣袖邊緣的繡線裡一一弄出來。
小黑貓睜著圓圓的眼睛,試探著用另一隻不伸指甲的爪子去觸碰他的手腕,它的尾巴搖來晃去,好巧不巧地打在他的側臉。
他一頓,抬眼對上它圓圓的眼睛。
戚寸心憋不住笑了一聲,便見少年抬首朝她看過來。
她坐直身體,此時子意與子茹都不在馬車內,她見小黑貓還是被他拎著後脖頸兒,傻乎乎的動也不動,便伸手去將它抱過來摸了摸。
適時少年將一碗茶遞過來,“喝了醒神。”
戚寸心接過來喝了一口,許是茶葉比之前放得多了一點,茶濃而稍苦,卻能令人打起精神。
她才要說些什麼,馬車卻忽然停下,她身形不穩,若非是謝緲及時扶住她的手臂,她便要控制不住地摔倒。
“殿下,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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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允嘉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我們已經避開業城了,如果不是江雙年,那就還是北魏的那些人。”在簾子被風吹開的時候,戚寸心順勢往外瞧了一眼,她不由皺起眉,“他們怎麼跟狗皮膏藥似的,一旦沾上就撕不下來了?”
狗皮膏藥。
也算恰當的比喻。
謝緲抬眼打量她,“怕嗎?”
“一路上都見過多少這樣的場面了,我還怕什麼……”戚寸心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卻忽然有重物落於馬車篷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謝緲攬住腰身,在馬車四分五裂,篷頂陷落之際,及時一躍而起,飛身至道路一旁的粗壯的樹幹之上。
戚寸心緊緊地抱著貓,仰頭望向少年那張冷白的面龐。
月影既出,銀輝散漫,他居高臨下,瞧著底下那些忽然出現的黑衣人,劍影刀光冷冽如霜,他似乎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同來。
戚寸心忙將小黑貓放進隨身挎著的繡花布兜裡,它也乖乖的,趴在裡面隻露出來一個貓腦袋,她往下一望,盯住其中那名戴著幕笠的男子,“這一路還沒見過他現身。”
她看出那男子似乎便是這些人的首領。
“看來他今夜是覺得很有把握?”戚寸心本能地覺察到一些不對勁,她不由看向謝緲。
“謝繁青。”
忽有一道蒼老的嗓音傳來,猶如洪鍾般,刻意裹挾著渾厚的內力清晰地響徹在這林間野徑。
戚寸心循聲望去,便見一位老者從對面晦暗的陰影裡走出來,他生得一張輪廓深邃的臉,皮膚皺皺巴巴的,滿蓄臉頰和下颌的絡腮胡已見斑白,倒教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相貌。
“你在北魏皇宮六年,老朽竟絲毫沒發現你原是會武的,”老者一雙精神矍鑠的眼睛緊盯著他,“若我早知,那時便該領教一番你的功夫。”
他語氣森然,“連在虎牢裡做人奴都未能踩斷你的脊骨,殿下真是能忍,會演,還會算。”
虎牢是北魏人皆知的皇宮內院的私牢,多是關押宮中漢人奴婢的地方,他們不能如伊赫人奴婢一般有正經的住所,隻能夜囚虎牢,白日放出。
戚寸心當然也是聽過的。
可謝緲作為南黎質子,竟也住在虎牢?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他,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伸出雙手捂住耳朵。
謝緲側過臉來,一時四目相對。
第95章 是她嗎
“比不得你蘭濤,烏落宗德三顧茅廬,便能令你甘心入宮做個宦官。”
月華落於枝影皴擦出銀霜如簇,少年衣袂殷紅,凌空微蕩,面容在陰影裡並不清晰,唯有這樣一道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诮。
他將腕上的鈴鐺取下,摘了近前的葉子塞進縫隙使其難再發出聲響,才將鈴鐺塞入衣襟,底下的老者便已飛身前來,手中一柄長刀劈來,強勁的罡風迎面,謝緲迅速抽出鉤霜,格開刀鋒的同時,攬住戚寸心的腰帶她側身下落。
子意與子茹同時拋出銀蛇彎鉤,快步趕來的瞬間勾住蘭濤的刀刃,卻又很快被他轉手一擊,震得她兩人踉跄後退。
子意嘴角已見血,心下亦有些駭然。
這老者的內力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霸道高深。
徐允嘉正與戴幕笠的青年纏鬥,野徑上刀劍相接之聲不絕於耳,亂作一團。
徐山霽瞅準機會,將後頭那輛馬車上的綠筠給帶了出來,跑到林子裡躲著。
待子意與子茹跑到戚寸心身邊,謝緲適時提劍而起,削落枝葉如針一般朝蘭濤襲去,蘭濤舉刀劈開枝葉,緊跟謝緲躍入半空。
“子意,你沒事吧?”戚寸心見子意唇邊帶血,額頭也有了細密的汗珠,便忙問道。
子意搖了搖頭,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姑娘不必擔心。”
子茹手中彎鉤刺穿一名黑衣人的脖頸,抽出時鮮血四濺,她與子意忙護著戚寸心後退幾步,又十分默契地勾住其中一人的劍刃,迫使那人上前幾步,隨即子茹便旋身而起,雙足重重踢在那人的胸口,將他踩在地上,再以彎鉤刺入胸膛。
戚寸心抬頭,正見那蘭濤手中的長刀泛著凜冽寒光,好似林間簌簌的風聲也在他刀鋒間被劃出清晰的聲響,謝緲的劍招柔韌,刀劍相抵碰出的火星子轉瞬即逝。
他與蘭濤的動作都極快,在此間月輝之下,教人看不真切他們的身影,隻是刀鋒劍刃間撞出的罡風引得周遭樹木摧折。
蘭濤不愧是北魏皇帝身邊的第一人,他雖已年邁,但出招卻凌厲果決,此時握刀的手被謝緲一劍劃破,虎口生疼之際,他竟也能凝神伸手,掌風探出擊中謝緲的左肩。
兩人同時後退,各自臨風立於樹頂,蘭濤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跡,還有破損的袖口,再抬眼去看那少年時,便見他正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痕。
“殿下本無習武天資,這身根骨,是用了法子換的。”
蘭濤那雙眼睛微眯起來,“老朽聽說,洗髓易筋的滋味堪比將渾身的骨頭都碾碎再生似的,那種疼,這天底下不是沒有人試過,卻沒幾個扛過來的。”
“殿下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實在令人敬佩,可惜,縱是你如今的內力雖已經足夠深厚,可老朽到底是比你多活了幾十載。”
蘭濤微微一笑,花白的胡須輕顫,輕睨了一眼底下被子茹與子意護在中間的戚寸心,“今夜無論是殿下,還是你的太子妃,都要葬身此地。”
謝緲輕抬劍鋒,那尖端沾染的血珠下墜,正是蘭濤的,“試試看。”
蘭濤冷哼一聲,隨即再度施展輕功朝謝緲襲去,他的每一招相較於之前更顯狠厲,周身浮動的內息更是霸道逼人。
謝緲手中纖薄的劍刃柔軟挽住襲向他的鋼刀隨即翻身往後重重踢向蘭濤握刀的手,正踢在他的傷口上,蘭濤吃痛,卻沒松手,反是掙脫開他的劍刃,轉身回劈。
與此同時,徐允嘉才躲開那青年的攻擊,韓章便順勢而來,劍鋒刺破青年的幕笠,直逼他的眼睛。
青年施展輕功後退,韓章劍尖往上一抬,隻將其幕笠打落,於是此間不甚明亮的光線之下,徐允嘉與韓章皆瞧見此人臉上一道疤痕,還有他耳畔的刺青。
那刺青,與當初謝緲手臂上的刺青如出一轍。
青年劍挑馬車上的燈籠朝韓章與徐允嘉擲出,被徐允嘉一劍劈開的燈籠落地燃燒成一團火焰。
“緲緲!”
戚寸心才被子茹帶著又退了幾步躲開一個黑衣人,在不遠處水面炸響的千層波浪間,她親眼見謝緲被蘭濤的刀刃刺中腰腹。
少年身影下墜,在蘭濤俯身已刀鋒向他時,他劍鋒嵌入淺灘碎石之間,翻身躲開蘭濤,劍招快如影,沾水的衣袂也紅得像烈焰。
蘭濤冷笑一聲,丹田內息流轉,他周身的水珠仿佛也成了利箭一般,狠砸在少年身上,強大的內力裹挾著狠戾的殺氣聚於刀鋒,眼看就要抵上謝緲的脖頸。
戚寸心瞳孔微縮,本能地要朝謝緲跑去,卻被子意用力地攥住手腕掙脫不得。
與此同時,徐允嘉借著韓章的肩一躍而起,劍鋒狠狠下扣,那面上帶疤的青年匆忙抵擋,卻架不住徐允嘉與韓章兩人的夾擊而屈膝。
“殿下!”
徐允嘉回頭瞧見淺溪的那一幕,便松了力道,但才要展開輕功朝謝緲奔去時,卻見他迅速後仰躲開了蘭濤那致命一擊。
蘭濤與謝緲立在溪水裡,水面沒過膝蓋,謝緲一身水澤,蒼白的面龐上還有點滴水珠,更襯他眼瞳漆黑陰沉。
刀光劍影映於水面,謝緲每一招都帶起陣陣水花,他握劍的指節已經泛白,仿佛這滿袖積重的水澤也未能削減他招式的凌厲。
蘭濤的刀鋒劃破他的肩,瞬間引得鮮血流淌出來,他卻毫不在意,劍刃劃破水面逼近蘭濤的面中,兩人刀劍相抵,誰也不肯放松。
“謝繁青,你內息亂了。”
蘭濤的臉頰添了條血口子,胡子也被削了半邊,看起來血淋淋的,“你能接我數百招,這已是你的極限了。”
他冷冷地提醒。
少年的眼瞳仿佛映著這水面最為凜冽的粼波,他蒼白的面頰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兩縷湿潤的烏發散落鬢邊,在蘭濤再度提刀揮向他時,他卻忽然用手握住刀刃。
蘭濤一怔,眼見刀鋒上的水珠下墜落在少年滿是鮮血的手掌,隨後他便見少年泛白的唇微彎,那笑意竟有幾分森然詭秘。
一剎之間,
蘭濤隻覺得自己握刀的手腕像是被什麼蟄了一下,月華朗照之下,他瞧見自己腕上多出了一道朱砂似的圓點。
傷口極小,血液甚至未流淌出來便已凝固。
心下添了些異樣,他握刀柄的手才用了些力道,便察覺脈門阻塞,一種莫名的疼痛襲來,仿佛是有什麼會動的活物在啃咬他的血肉一般。
是蠱蟲?!
蘭濤變了臉色,右臂突然沒了力氣,極重的長刀從他手中落下,激蕩起千層水波,而謝緲趁此機會,手腕一轉,鋒利的劍刃剎那斬斷了蘭濤的右臂。
蘭濤痛得目眦欲裂,才要積蓄內息探掌襲向謝緲,卻見他已輕點水面,施展輕功轉身飛入林中。
“殿下!您與太子妃先走!”徐允嘉與韓章帶著人來擋在他們身前。
“緲緲……”
戚寸心看他渾身是血,她才喚了一聲,便被他攔腰抱起來,隨即他借著一旁的樹木一躍而起,帶著她朝密林深處去。
像蘭濤這樣武功高深的人,那隻蠱蟲並不能傷其性命,至多使其在短時間內承受血肉被啃食的疼痛,致使其難以凝神。
但很快他就能依靠內力將蠱蟲逼出。
“別讓他們跑了!”
蘭濤捂住鮮血淋漓的斷臂,一張面龐更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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