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舒沅臉色一僵:“……”
此時此刻,誰又能想到,其實完全沒有吃飯胃口、甚至連喉嚨也還因為虛弱狀態隱隱作痛的某人,隻不過是在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而已。
——大抵他這技術已爐火純青。
她隻不經意盯他一眼,便仿佛又看見某年某月某日,熟悉的、湿漉漉的、有所求的眼神。
恍惚還是昔年今日。
雖然配上那粽子頭,再帥的人也實在有點說不上來的滑稽。無奈她始終最受不了也拒絕不了的,還真就是他示弱的時候,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一時間,剛才心裡打了一萬遍開口的腹稿,隻得又一次作廢,她略有些別扭地坐下身來,還是認認真真地,先給蔣成搖起病床,復才端起湯碗。
蔣成喝了一口。
舒沅餘光偷偷瞄他。
他準備喝第二口。
舒沅正低頭,吹著本就隻剩點餘溫的一小勺湯,卻又突然,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一下抬起頭來——
可惜天公不作美。
偏偏好似算準時間,讓她撞上他不閃不避視線。
剛想好要說的話,一時又不知何故堵了喉口,她頓了頓,隻能幹巴巴的惡人先告狀,說了句:“看我幹嘛?”
她其實從小就有這臭毛病:不會撒謊,又想不好怎麼措辭的時候,往往隻能亂說一通,試圖轉移開對面注意力、繼而尋求脫身辦法。
可誰能料到,蔣成這次完全不按套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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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計直球,直接打得她兩眼發黑,好半天,耳邊都隻剩下那句毫無鋪墊就說出口的、輕輕軟軟的一句:“我想你,老婆。”
那聲音還帶著未褪去病氣的虛弱。
但凡換個別人坐在這,大概也隻需要三秒,就忍不住,會要對眼前這病弱大帥哥繳械投降——
問題就在這。
舒沅又不是什麼青蔥少女,加上對他這話早已免疫多年,還以為他又要不分場合亂說話,瞬間頭皮發麻,尷尬到隻想把碗砸他臉上。
但這樣對待一個病患未免太無情無義。她實在下不了手,隻兩排牙齒咬得喀吱作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
“你別擔心。”
結果話太結巴,又被對面搶去話茬。
蔣成也不給她機會反駁。
像是塞了一肚子話要說,一股腦便搶先倒出口,嘶啞到底的嗓音也一點不影響他發揮:“我不是想要用這種辦法讓你一下原諒我,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怎麼才會原諒我,真的。”
啊。
原……諒?
舒沅一愣。
他突然蹦出口的字眼,好像正是為了打消她疑慮而來。
甚至莫名勾起回憶:這個詞,大概,或許,好像,真的是她第一次從蔣成嘴裡聽到,還是用這麼誠懇的語氣。
一時間,猶如天方奇譚,怪異到足夠把她想講的什麼“謝謝”、“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聊一聊”都比得遜色非常,簡直拿不出手。
她想接話,又不知道怎麼接。
遲疑片刻,蔣成卻長睫微掀,忽的定定看她。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啞聲說。
“就在快死的時候,大概是吧,反正,好像人生走馬燈一樣,我看完了那個夢。當時一直在想,我怎麼這樣?我以前是這樣的嗎?結果還真是。”
舒沅默然。
“……原來我小時候,是真的不懂怎麼替人著想,尤其是替你著想。可能因為相信你喜歡我,不會離開我吧?所以那時候永遠學不會珍惜,為了面子,死也不想承認,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真的。從十七歲,我就一直喜歡你,隻喜歡你,到現在二十八歲了,十一年了,這是我這輩子除了賺錢以外堅持的最久的事——可我六十歲總會退休吧?最多六十五歲,但我喜歡你這件事,不管你願不願意,答不答應,都可以到我死的時候才說,你知道的,我不相信什麼神啊鬼啊的,死了就是結束了,到那時候,才是真的不能再繼續了,我沒騙你。”
“……”
這一點也不浪漫的語氣,簡直了。
到這個時候,這人說話還完全沒有點優美措辭痕跡。
簡直就像是在給她做擔保,一板一眼,毫無平時的矜傲氣質。
卻不知為何,大概她也被傳染了——隻聽了幾句,就忽而眼角發酸,隻得一邊嘀咕著“病糊塗了吧”,一邊放下手中湯碗,不住仰頭向著自己扇風止淚。
有什麼好哭的?
在她的預想裡,自己應該有理有據,有進有退,十足大女人才對。
可眼淚偏偏止不住。
尤其是,這人竟然還敢接著說:“我真的沒騙你,騙你……騙你馬上破產,一輩子打光棍,沒兒沒女。”
年代感十足的毒誓,果然很有初戀氣質。
——蔣成,你真的是九零後嗎?
她聽到氣得直翻白眼。
結果,大概也是被她邊氣邊哭,依舊斷線珍珠似的眼淚嚇到,逐漸的,他也跟著開始有點語無倫次起來。
本來說話聲音就嘶,人又虛弱,折折騰騰一大段話,說了快半個小時:
“還有,呃,除了年輕時候的事,還有,那個,我還有原則性的錯……就是和葉家合作的事,那件事是我錯了。”
“我當時、當時是這樣計劃的:先借殼上市,把天方的股價推高,趁著那時候虛假繁榮,很快就跟他們合作,他們買股票,我賺了他們三億本金——就,整個原理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主要,當時在他們那個領域,葉家的技術確實屬於頂尖水平。你也可以理解成,就相當於我需要他們出錢,又同時給我出力,我當時是沒有把這個歸類到合作的,隻是一種變相的Limited Partnership(有限合伙)。當、當然我還是錯了,對不起,阿沅,因為當時情況比較急,我們才剛從香港回來,已經領了證,可我爸一直……我隻是特別想向他證明,我能行,我是個男人,可以自己選我要過什麼生活,所以才腦子一熱,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加上當時生意上的那些事,你又一直不喜歡聽,我怕跟你解釋了,要是解釋不全,你心裡會有根刺,所、所以這樣了——當時你問我這件事我就慌了,其實是,確實,應該當時就跟你解釋的。”
“還有,結婚那三年,我一直沒有問你想不想出去,後來也不想同意你出去,也是因為我大男子主義,我承認……我現在承認了。因為當時,當時我覺得我媽一直就都那樣,然後過得也挺好的,你出去了,我擔心你被人騙……就,我、我覺得你其實是……”
他哽了哽。
“其實是,就,沒見過太多外頭比較花言巧語的人,然後才,就,覺得我特別好吧,可能是。你感覺……會比較喜歡說好話的人,那種比我會哄你的,但他們都很假!我怕你……”
“怕我什麼?”
舒沅被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氣笑了:“怕我喜歡別人?你這麼自戀的人,會有人比得過你?”
“那還是沒有。”
“……”
“不、不是,那還是有。”
蔣成垂眼。
話音一頓,又輕聲說:“可我確實不差,是不是?”
說完,唯恐她搖頭似的。
幾乎下一秒,他便緊跟著,問出心底最深的那一句疑惑:
“所以我想不明白,阿沅,其實有好多話,你跟我說,我會改的。為什麼要離婚?……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
舒沅看著他,而他鴉羽般細密長睫低斂。
這好像也是第一次,他當著她的面,努力的,平靜的問出這個問題。
可控制再三,聽到耳中,卻仍掩不住幾乎哽咽。
“——甚至你都可以離婚,為什麼要用那種方式?我回來的時候,你就不見了,孩子也沒有了。”
那一年,他還沒能感受到成為父親的喜悅,已經先承受了失去孩子的悲痛。
那感覺好像還在昨天,他疼到整個人幾乎無法自持地蜷縮起來,耳邊來來回回,隻有她那一句,【我應該拒絕你的】。
應該拒絕一切的開始。
可他呢?
他根本不知道個中曲折,隻知道她突然變了,突然就不愛他了。
他怎麼可能不恨。
可當從母親口中得知諸多經過,當他在愛丁堡看著她的背影,那恨裡便隻有更深的,不願承認的難過。
至今依然如此。
這是他解不開的心結。
他說完,四下登時沉默許久。
許久過後,等待他的,卻是舒沅突然問出的一句:“你知道什麼是後見之明嗎,蔣成?”
*
人們總以為,看到了結果,就能逆推緣由,改變歷史。總以為站在上帝視角,可以充分的體味因果,高高在上。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舒沅對著蔣成,也是對著自己,默默搖了搖頭。
“你說的都對,你跟我說這些,我也很感動,蔣成。但是,排除你現在為我受傷,差點因為我而死的情況,如果你再問我,我還是會告訴你,當年的事來一萬次,我還是會這麼選,不會變的。”
她說得這樣堅定。
剛才動人心扉的剖白仿佛全成廢紙,啞口無言的隻有蔣成,還傻傻追問著,問了句:“……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她笑,“傻不傻呀,你還不明白,我們的思維是不一樣的。”
說話間。
舒沅伸手,隔著繃帶,輕而又輕地戳了戳他腦門,轉手,又戳了戳他心髒的位置。
“你總說你會改。”
“可是,難道我沒有給過你時間,給過你機會改嗎?我們那時候相處了整整八年,蔣成。如果八年裡,哪怕有一次,你為了那本日記裡的事跟我道歉,如果跟葉家合作的三年裡,你有一次,制造機會好好跟我解釋,事情會不會不一樣?——為什麼你永遠不這麼想?哪怕你後來為我做的一切,我都很感動,可其實,我隻是需要你兩句對不起而已。”
這些話終於說出口,前所未有的暢快,甚至令她的聲音都發抖。
可這次,盈滿她心裡的不再是恨,不再是遺憾,不再是說不出口的悲傷。
她看向蔣成的眼睛。
“我隻是,想你捫心自問,如果你不去經歷這些,你真的會改嗎?或者說,難道我還不夠了解你嗎,蔣成?”
這是一場從因果關系開始就產生截然差別的謬論。
沒有誰對誰錯,她坐在這裡,甚至沒有拿出蔣母給她找的借口,給她留下的報告單,語氣平靜,也隻是想告訴他:
“如果不是我走了,你不可能意識得到,原來我除了對你的愛,還是有自尊的。你剛才說了那麼多,其實歸根結底,還不就是——或許這個比喻不合適,但還不就是恃寵生嬌嗎?”
“是,在過去這場關系裡,你很幸運,你得到了一切,但我很可悲,因為你說的愛,大部分全在你心裡,愛我九分,可能隻表現出來三分,剩下的呢,我能挖開你的心看嗎?我不能,所以,不要說當時是孩子,哪怕當時是要我斷手斷腳,要我一輩子欠還不完的債,我還是要走,我不要那些永遠得我求著才給我的愛,我要分一點愛給我自己,你懂嗎,蔣成?”
她不要一輩子困在灶臺與床榻之間,所謂煙火氣卻以愛為名的牢籠裡。
她不要一輩子,隻成為“蔣成的妻子”,成為“蔣家長孫的母親”,她要做舒沅,要活成自己本該有的樣子。
誰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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