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死」了的人，怎麼可以活呢？

我的夫大約也有這種考量。

他是為了保護我，這才铤而走險，與衛國公一起造了反。

如此，我就更不能給他拖後腿了。

夫妻一體，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才有撥得雲開見月明。

翠果倒沒叫我失望，一眼就認出來我。

隻是這些年養尊處優的，承受能力不大好了。

她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用屁股當腳，往後挪了半米遠。

高高在上的宋芸柔蹙了雙眉。

「發生何事？」

哦，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我能理解。

我往翠果處走了兩步，那個位置空，視野好。

上頭的人眯著一雙眼，盯著我看了又看。

我幾乎要笑出淚來。

瞧吧，她的狗都認出來我了，我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她竟認不得！

翠果這時候也回過神來，連滾帶爬的，到她跟前耳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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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慢慢睜大，越來越大。

「趙盼？」

29

她言一出，四下皆驚。

趙盼是誰？

誰是趙盼？

或許她們也不在意趙盼這個人，而是在意「趙」這個姓。

「趙」是國姓。

上京城外頭冒出個趙無憂舉旗造了反，如今又來個趙盼，還不知要玩什麼花樣。

她們怕呀！

宋芸柔到底在後宮呼風喚雨多年，我又從來是她瞧不上的。

她很快恢復如常。

「不過是個死人，來人，拿下。」

語調都沒什麼起伏，仿佛我從始至終就是她手裡的一個小玩意兒。

高興了，給你一口飯吃。

不高興了，手一揮，死去吧！

我其實不懼生死，死亡於我而言也不是頭一回。

我就是心不甘。

這種被命運操控的感覺使我惡心得想吐。

我忍著惡心啐了宋芸柔一口。

總歸是個死，總不能可著勁地惡心我一個人。

「這皇城是沒人了嗎？竟由得一個再嫁婦一手遮天！」

「再嫁婦」三個字像踩到了宋芸柔的尾巴。

她又驚又氣又懼，也坐不住了，站得高高的，抖著手指向我。

「人呢？都死到哪裡去了，快把她拖出去，杖斃！」

好狠的心呢！

正好，利用一下。

我掃了一圈殿內眾人，顯然已經有人認出我來。

這也很好。

「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你們還對她有指望？」

有人蠢蠢欲動，殿外來了兩個婢子，不知哪家的小姐頗有幾分膽量，竟擋在了她們跟前。

宋芸柔抓起個茶盞，直直往我腦袋上來。

笑話！

死有輕於鴻毛，亦有重於泰山。

小女子不才，今兒做一回除奸佞的偉人！

我身子一偏，茶盞在我身後應聲落地，碎成一堆瓷片。

我彎腰撿起個鋒利的，又找了塊大的。

大的砸宋芸柔。

鋒利的，待會打不過了，用來自殺！

轉回身，對準宋芸柔，那塊大的瓷片扔了過去。

誰能想到我出這招啊？

宋芸柔也懵逼了，躲也不會躲，瓷片擦著她臉過，劃出長長一道血痕。

她捂著臉叫得悽厲。

「啊……你個賤人！快來人！快抓住她！」

我手中握著尖銳的瓷片，打算以身獻祭，喚醒殿內眾人血性。

卻忘了還有個謝楚露！

她張開雙臂擋在我身前。

「我乃衛國公嫡女謝楚露，誰敢動我！」

30

正常人是不敢動她。

兩軍開戰，一方不敵時，手裡有對方看重的人，對方總要忌憚幾分。

就這幾分忌憚，或許可以扭轉乾坤，再不濟，保命也是好的。

可宋芸柔不是個正常人。

她是瘋子！

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今日一再被違逆，她早就失了理智。

她抓過翠果往前一推。

「你去！」

翠果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而且還是隻被圈在籠子裡，早就失了機敏的狐狸。

她氣勢洶洶地過來，一把拂開謝楚露，拽著我的衣襟就把我往宋芸柔跟前拖。

翠果拂開謝楚露那一下其實沒用力。

可謝楚露快要臨盆的身子，又在大殿站了許久，一碰就倒了！

殷紅的血瞬間染紅了她身下的裙，淮陰侯夫人一下子撲過去。

「露露我的兒！快叫太醫！」

好多血，特別紅。

我一下子怔住，整個人被強拉硬拽著回到了過去。

說要與我在一起的男孩滿身是血地躺在醫院的急救室，我親眼看著一層白布蒙上了他的頭。

我的甜李兒一身血汙被扔在酒肆門口，後來，她一身紅裙，吊死在了巷子裡的老槐樹上。

還有我與沈臨風，大紅的喜服穿在身上，明明該喜喜慶慶的，我心中卻隻有悲涼。

我頭痛欲裂。

躺在地上的謝楚露雙目緊閉，臉像張白紙。

淮陰侯夫人聲嘶力竭。

翠果揪著我的衣襟還在撕扯。

真吵，亂哄哄的，我手上的碎瓷片割破了手心，粘粘膩膩的。

真煩人！

我抬起手，碎瓷片抵上翠果的脖子。

翠果立馬停住動作。

生死關頭，她倒是拎得清！

不過晚了。

碎瓷片劃過她保養嬌嫩的脖頸，「哗啦」一聲，鮮紅的血四濺開來。

翠果的喉嚨「咕嘟咕嘟」響著，她好像有話說，我也聽不清。

算了，無關緊要的人，說出來的話也是不緊要的。

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力氣，像扔抹布一樣扔了翠果，然後一步一步，往宋芸柔處去。

她如今終於不小瞧我了。

我一步步進，她一步步退。

她尖叫著喊人進殿，人是進來了，卻不是她想看到的。

久病不出的皇後娘娘來了！

與宋芸柔一樣的禮服穿在身上，說不出的端莊大氣。

她進了殿，看見倒地的謝楚露，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招手叫來幾個婢子，抬著人進了偏殿。

她也不怕我，溫柔地從我手裡拿過碎瓷片。

「好姑娘，莫怕，交給我。」

31

一場聲勢浩大的鬧劇好像是結束了。

宋芸柔被禁足在鍾萃宮，她不肯脫下皇後服制。

大聲嚷嚷著皇上答應過她，隻要收服了趙無憂和衛國公等逆黨，就廢了皇後，讓她坐上鳳位。

皇後也不管她。

謝楚露生了一對龍鳳胎，皇後高興得不得了，抱著兩個小人兒親了又親。

謝楚露本人受了驚，生產過程驚心動魄，好在有驚無險。

我一直沉默著。

我不敢問前朝的事。

沈臨風一直沒來找我。

我想回家。

等我回家，他肯定就在那裡了。

但我又不敢回家，我怕回家看不見他！

戰場上刀劍無眼，我夫的命也不知在是不在。

我又驀地想起了上一世，這是今日第二回了。

我也不知怎的，腦子不大能做主了，亂七八糟地想。

我斷了腿，男孩丟了命。

我夫若是全須全尾的回來那就太好了。

倘若不能，像我這般好命，斷條胳膊斷條腿，我也是感激的。

萬萬不能棄我而去了。

一個人活在世上，一點點攢起來的愛意若是轟然倒塌，那這個人也便死了。

活著也是死了。

皇後娘娘看了我許久，也不做聲，就默默看著。

待到有個婢子進來。

「娘娘，太後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皇後又牽了我的手。

先前粘粘膩膩佔滿了血她不嫌棄，如今裹了厚厚一層紗布，她動作亦輕柔。

「走吧，同我一起。」

我貪戀這份溫柔，這像我想象出來的，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

前朝方才有過一場廝殺，許多身穿銀白鎧甲的人收拾殘局。

我恍恍惚惚的，好像見到了成叔，還有二柱，可又不敢確認。

他們不過才被招安回來的小馬匪，也能穿上小將的衣裳，在皇庭中自由出入嗎？

那我的夫呢？

我迫不及待想抓個人來問一問，卻在此時聽得一聲怒吼。

「你們這群謀逆犯上的亂臣賊子！你們都該死！」

我聽出這聲音來了，是皇帝！

我心中砰砰亂跳。

這群「謀逆犯上的亂臣賊子」裡頭，會不會有我的夫？

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有。

32

太和殿裡。

皇帝雖然還坐在龍椅上，但鬢發散亂，神情慌張，毫無君王氣勢。

而我的夫，沈臨風。

金色染血的鎧甲穿在他身上，說不出的神氣。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看過來，眸子裡的冷情仿佛我與他從不相識。

我頓住步子，揉了揉眼，又搖了搖頭。

他太冷了，他不是我的夫。

我的夫就是第一眼見到我，也不是如今這種眼神！

他漠然轉回頭去，與高臺上的皇帝對視。

「你不配為帝王！」

「其一，你伙同太醫院院正周丞，在皇祖父藥中加入慢性毒藥，弑父弑君。」

「其二，篡改先皇遺詔，是為不忠。」

「其三，皇祖母念你生母勢單，接你到身邊撫養，你卻恩將仇報，一朝登上皇位，將自己生母易容成皇祖母模樣。」

「其四，我父王宅心仁厚，幼時更是有恩於你，你背信棄義，害得我父慘死，我母妃悲痛欲絕，一並去了。」

「其五……」

「你住口！」皇帝歇斯底裡，怒目圓瞪，青筋暴起。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滿口胡言！其罪當誅！其罪當誅！來人！影衛！」

太和殿內一霎間黑影浮動，片刻的工夫，十多個黑衣黑帽的人將皇帝團團圍住。

「出來了，甚好！」

長得像我夫君那人冷笑一聲，擊了擊掌，瞬間又出現許多黑衣人。

乍一看去，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黑衣人在大殿裡打得難舍難分，我瞧的眼花繚亂。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一柄長劍陡然出現，直直往像我夫君那人的面門而去。

我心裡還沒想清楚呢，動作卻快，一下子擋到他跟前。

嘿，自古英雄救美，我今日美救英雄。

我那醋缸子夫君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要怎樣罰我。

長劍將我捅了個對穿，我這回心口真的破了一個窟窿了，飕飕漏著風。

黑衣人被身後那人一掌劈開，我見他眼裡通紅一片。

「佳禾！」

他喊我一聲「佳禾」，後頭又上來個半大老頭，驚慌失措地叫我。

「乖女！」

哦，這是我爹，大啟靖王。